2021年底,台北故宫博物院“典藏资料检索”系统升级,备受当代《山海经》研究者瞩目的元代曹善《山海经》写本的数字化资料正式对外发布。无论是就《山海经》研究而言,还是就整个中国古史研究而言,这件文物都极其重要。为什么这么说呢?
在中国古史研究中,《山海经》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自王国维利用《山海经》以证殷墟卜辞之王亥以来,学者们就不断发现有些关键的出土材料,只能在《山海经》中找到研究依据,如殷墟卜辞之四方风[1]、三星堆之青铜神树[2]、安徽大学藏战国楚简之穴熊[3]等等,莫不如此。
三星堆青铜神树(三星堆博物馆藏)
《山海经》是如此重要,然而《山海经》的版本却乏善可陈。长期以来,诸家学者使用的《山海经》各主流版本,如毕沅之《山海经新校正》,郝懿行之《山海经笺疏》、袁珂之《山海经校注》等等,其祖本均为南宋淳熙七年的尤袤池阳郡斋刻本(以下称“宋本”),兼略有参考道藏本。由于缺乏较好的其他版本参照,有关宋本《山海经》的一些问题一直困扰着相关研究者。而曹善写本的出现,无疑为推动《山海经》研究的进一步深化提供了机会。
1933年《故宫周刊》影印出版的《山海经》
实际上,早在民国二十一年(1933),《故宫周刊》第435期至第455期就连续影印出版了曹善写本的《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三个部分。1980年,周士琦研究员利用这部分材料和郝懿行的《山海经笺疏》进行了对比和校订,结果发现二者有数百条异文。因此,周先生认为,曹善写本所依据的祖本和宋本不是同一系统。同时,周先生还发现,曹善写本与郝懿行本相异者,宋代以前古籍引用的《山海经》往往与曹本同,而与郝本异。因此,周士琦先生认为:
曹善这个手抄本决不是自宋刻本出,其所据祖本当为年代更早的写本。但是,曹本至今尚无完整地传录本供人阅读参校,这是很可惜的。[4]
1997年,《古籍整理研究学刊》发表的吴郁芳先生(1945—1996)遗著《元曹善〈山海经〉手抄本简介》同样肯定了曹善写本的价值。文中提到,为寻求曹本下落,吴先生曾专门致函台北故宫博物院。当时有关负责人回函称,1949年故宫文物迁台时“是书未及携出,诚属憾事,然应留存大陆”。然而,大陆学界至今未闻此抄本消息,吴先生不由有“两处茫茫皆不见”之感叹。[5]
二、曹善手写本的流传过程
有关曹善手写本的研究,目前已经能看到一些研究论文。在文献价值方面,这些研究者普遍肯定,曹善写本优于南宋刻本。[6]但在这些研究中,笔者也发现了一些因为对曹写本的流传过程认识不明所产生的问题。本文将通过对曹写本的流传过程做一个年谱式梳理,来对其中存在的三个问题略加辨析。
1、元顺帝至正二十五年(乙巳,1365)
1365年,曹善完成《山海经》的书写。据清乾隆时期编纂的《石渠宝笈》介绍,是书为宋版乌丝栏,“高六寸九分,广五寸二分”。[7]
明姚绶《曹写本山海经》跋
该写本今分四册,第一册包括《山海经序》及《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此即1933年《故宫周刊》影印出版的部分),第二册包括《东山经》和《中山经》,第三册包括《海外四经》和《海内四经》,第四册包括《大荒四经》和《海内经》。在第四册卷末,有曹善题记:“至正乙巳年东吴曹善书。”[8]其后的附页有姚绶跋语,主要内容是对曹善的介绍:
曹世良,名善,号樗散生,松江人,有诗名。侍母至孝,处事刚正,不合于时,徙居吴门娄侯里,慕范仲淹为人,复迁天平山,苦志临池,初学钟元常,行草学二王,与兄世长、兄子恭俱有书名,一时称为“东吴三曹”,与高季迪、张羽友善。宋景濂荐于朝,太祖屡征不起,后买舟放浪山水间,攸攸自得,寿八十六,殁于秀水乡(属今嘉兴),吾乡贝助教,具棺葬焉。贝名琼,杨铁厓门人也。七十老人姚绶公又书。
太湖周边(法国藏明代《天下舆地图》)
据跋文可知,曹善兄长为曹世长,以书知名。曹世长以及其父曹知白(1272—1355)均为元代著名的书画家,其中,曹知白与元代著名画家黄公望(1269—1354)、倪瓒(1301—1374)等均有密切的交往。[9]姚绶跋语中提到的高季迪即高启(1336—1374),杨铁厓即杨维桢(1296—1370),以及跋语提到的张羽(1333—1385)等均为元末明初著名的文人。
2、明太祖洪武六年(癸丑,1373)
贝琼以儒士出任明代国子助教,故姚绶跋语称之“贝助教”。贝琼,为杨维桢门人,明初曾参与编修《元史》。《明史》卷137《贝琼传》载:
贝琼,字廷琚,崇德人。性坦率,笃志好学,年四十八,始领乡荐。张士城屡辟不就。洪武初,聘修《元史》。既成,受赐归。六年以儒士举,除国子助教。……九年,改官中都国子监,教勋臣子弟。琼学行素优,将校武臣皆知礼重。十一年致仕,卒。[10]
按姚绶跋称贝琼为“助教”,而贝琼任国子监助教在洪武六年(1373)至洪武九年(1376)之间,则曹善卒年亦当在此间。而姚绶言曹善享年86年,则其生年在1288年至1291年之间,与杨维桢年龄相近。
3、明成祖永乐二十年(壬寅,1422)
姚绶(1422—1495)出生。
从曹善写本中的各家题跋来看,姚绶是此诸收藏家中的第一位知名人士。姚绶,字公绶,号穀庵、丹丘子,浙江嘉兴人。官至广东道监察御史,为官颇有政声,是明代前期文人画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著名的书画收藏、鉴定家。经其收藏过眼的名家作品有巨然《秋山图》,钱选《浮玉册居图》,赵孟《秋江渔隐图》和《李白庐山观瀑图》、吴镇《临荆浩渔父图并题词》、王蒙《岱宗密雪图》等。[11]
姚绶《赵孟頫湖州妙严寺记》题跋(普林斯顿大学藏)
4、明英宗正统十年(乙丑,1445)
夏时正(1412—1499)登进士。(《明史》卷157《夏时正传》)
《石渠宝笈》提到的“夏之是季爵”印章
夏时正是诸家研究曹写本《山海经》时未曾提到的一个历史人物。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夏时正之印自清代即被《石渠宝笈》误读。《石渠宝笈》在介绍曹写本时曾提到一方叫“夏之是季爵”的印,[12]此印钤于曹写本第一册《山海经序》末左下方。经辨认,此印文应读“夏时正季爵”。盖篆文之“时”字作“旹”,《石渠宝笈》录者将“旹”之“日”与下字“正”合读,故误读“正时”为“之是”。《明史》卷157《夏时正传》记载:
曹写本《山海经》的“夏时正季爵”印
夏时正,字季爵,仁和人。正统十年进士,除刑部主事。景泰六年以郎中录囚福建,出死罪六十余人。……时正雅好学,闲居久,多所著述,于稽古礼文事尤详。[13]
明代的仁和,属今浙江杭州,与嘉兴相邻(见上附《天下舆地图》)。检索相关史料,不难推断夏时正与姚绶可能存在交往。今试举五证:
第一,如上所说,二人生活空间毗邻。
第二,夏时正比姚绶年长十岁,生活年代相当。
第三,二人志趣相近。姚绶是书画名家,夏时正亦工书法。郑晓(1499—1566)《吾学编·名臣记》卷二十七称其“博学高才,工诗文,善书,多著述,尤详礼文之事。”[14]故宫博物院藏有其行书《存记帖》,元德福行书《跋阎立本白马驮经图》卷有其跋。
夏时正《存记帖》(图:《书法编 明 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
第四,二人曾同朝为官。夏时正为正统十年(1445)进士,成化八年(1472)辞官归隐杭州,曾任大理寺卿。姚绶为天顺八年(1464)进士,1468年辞官,曾入都察院,拜广东道监察御史。
第五,二人有共同的朋友沈周。沈周(1427—1509)是明代“吴门画派”的创始人,其多幅书画均有姚绶题跋,可证二人往来密切。在沈周的作品中,亦有致夏时正之诗(详下)。
姚绶为沈周《马嵬八景》题跋
5、明英宗天顺元年(丁丑,1457)
夏时正迁大理寺丞。《明史》卷157《夏时正传》:“天顺初,擢大理寺丞。”
6、明英宗天顺八年(甲申,1464)
三月,姚绶登进士,观政工部营缮。《穀庵集选》卷七:“(天顺八年)观政工部营缮。四阅月,吏部选入都察院,堂考送广西道理刑。”[15]
7、明宪宗成化元年(乙酉,1465)
姚绶出任广东道监察御史,随后又奉玺巡淮南、淮北。《穀庵集选》卷七:“越半载,考送吏部,拜广东道监察御史,寻奉玺巡淮南北盐法、荒政、民瘼、沿江地方借粮豫备,几两载,还朝掌道事。”[15]
8、明宪宗成化三年(丁亥,1467)
姚绶讽给事中陈钺,出知江西永宁。《穀庵集选》卷七:“明年丁亥,以忤当道,风憸人陈越,中伤,出知江西之永宁。”[15]
9、明宪宗成化四年(戊子,1468)
姚绶于本年四月赴任永宁(今江西宁冈)知县,八月辞官告还。《穀庵集选》卷七:“戊子四月,始视县事。八月入觐,以病在告,已丑闰二月,还家。”[15]
明姚绶《沈周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跋(故宫博物院藏)
10、明宪宗成化五年(己丑,1469)
夏时正迁大理寺卿。(《明史》卷157《夏时正传》)沈周(1427—1509)《寄夏大理季爵》:
钟鼎白发外,山林遂迟暮。任怀道屈伸,玩世云去住。久视天地间,百岁在跬步。文章亦寿物,垂后永无度。明州山水佳,逍遥得真寓。清川入渔钓,高层荫嘉树。可望不可即,瞻恋存寐寤。[16]
11、明宪宗成化八年(壬辰,1472)
夏时正辞官,乞归杭州。
12、明孝宗弘治五年(壬子,1492)
姚绶为曹写本《山海经》题跋。据跋语,姚氏自称“七十老人”,姑将其题跋时间附于此年。
13、明孝宗弘治八年(乙卯,1495)
四月,姚绶卒。
14、明世宗嘉靖五年(丙戌,1526)
王世贞(1526—1590)生于苏州太仓,是收藏曹写本《山海经》的又一个知名历史人物。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其跋语在姚绶跋语次页:
王世贞跋曹善写本《山海经》
《山海经》最为古文奇书,至曼倩之名毕方,子政之识贰负,皆于是取衷。而国师公《后序》直以为大禹、伯益著,惟司马子长亦云:“《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盖亦疑之而未能决也。贞窃以为不然,经内语如“西望大泽,后稷所潜”之称后,追自周始耳。“南望掸渚,禹父所化”,禹宁忍纪父化也。“狄山,文王葬其所”注:“即周文王也。”“有易杀王亥,取仆牛”注引“殷王子亥淫于有易,见弑也”。又“成汤伐夏桀于章山,克之”及“禹生均国,均国生役采,役采生循鞈”之类不可枚举,岂《禹本经》不传,或简略非备,而周末文胜之士为之傅会而增饰者耶?即卷后称“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臣秀”亦有误也,国师为此官在哀帝中,正名歆耳;至平帝初元为京兆尹而始名秀也。……避暑园居偶阅,一过为题于后。王世贞。
从跋文可知,王世贞对《山海经》并无特别关注,其所论亦属信手之作。他列出的多条疑为后人附会的材料,大多可商。如其所引王亥条即正与甲骨文相合;又如王氏以为“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臣秀”一语有误,其所持论据是刘歆改名在汉元帝初年。但据《汉书》卷三十六《楚元王传》记载,刘歆改名本在汉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17]而据宋刻本《山海经》之《海外南经》和《海内南经》末校语,刘歆完成《山海经》的校订也为建平元年四月丙戌。可见,王世贞之说并不正确。
宋刻本《山海经》刘歆校语
在后世贬斥《山海经》的学者之中,以影响力而论,当首推胡应麟(1551—1602)。胡应麟认为,《山海经》是综合《穆天子传》、《离骚》等文献写成的作品,该书为“古今语怪之祖”。[18]王世贞比胡应麟年长25岁,二人多有交游。陈连山认为,王世贞对《山海经》的看法对胡应麟形成了直接的影响。明代人产生这些看法,主要原因还是其对《山海经》原始性质的理解还不够深入,[19]此当为不刊之论。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石渠宝笈》言写本有“鼎元”、“季雅”二章。细审其字,本作“鼑元”、“季雅”,此实王世贞收藏章,应读为“贞元”、“季雅”,著名藏书家叶昌炽已经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可参阅: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卷三)
15、明世宗嘉靖三十四年(乙卯,1555)
一月,董其昌(1555—1636)生于松江华亭(今上海)。董其昌,号玄宰、思白,是明代著名书画家和收藏家。
16、明世宗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
陈继儒(1558—1639)生于松江华亭。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又号麋公,明末文学家、藏书家、书画家,交游广泛,时称“山中宰相”。《明史·隐逸》称其“长为诸生,与董其昌齐名”。[20]
17、明神宗万历十三年(乙酉,1585)
闰九月,王世贞招陈继儒饮于弇园。时年,王世贞60岁,陈继儒28岁。陈继儒《晚香堂小品》卷二十四《重阳缥缈楼》:
王元美先生以重阳母忌不登高,往乙酉闰九月,招余饮弇园缥缈楼。酒间,座客有以东坡推先生者。先生曰:“吾尝叙《东坡外纪》,谓公之文虽不能为我式,而时为我用,意尝不肯下之。”余时微醉矣,笑曰:“先生有不及东坡者一事。”先生曰:“何事?”余曰:“东坡生平不喜作墓志铭,而先生所撰志不下四五百篇。较似输老苏一着。”先生大笑。已而偶论及光武、高帝,先生云:“还是高帝阔大。”余曰:“高帝亦有不及光武一事。高帝得天下后枕宦者卧,光武得天下后却与故人子陵严先生同卧,较似输光武一着。”公更大笑,进三四觥,扶掖下楼。忆此时光景,颇觉清狂,如此前辈了不可得。[21]
《陈眉公尺牍》卷一《复吴子野》:“不肖授经弇州者三年,非壁观老僧,则庙见新妇,见客日少,闭门日多。”[22]《明史·隐逸》:“王世贞亦雅重继儒,三吴名下士争欲得为师友”。[20]
18、明神宗万历十六年(戊子,1588)
王世贞为胡应麟作《胡元瑞传》。
19、明神宗万历十八年(庚寅,1590)
王世贞(1526—1590)卒。
20、明神宗万历二十八年(庚子,1600)
顾宪成邀陈继儒入东林。陈托病谢绝。
21、明思宗崇祯七年(甲戌,1634)
夏,时年八十岁的董其昌在京屡疏乞休,崇祯诏加太子太保,并准驰驿还乡。[23]《明史》卷288:“起故官,掌詹中府事。居三年,屡疏乞休,诏加太子太保致仕。”曹写本《山海经》董其昌题跋左下方钤“青宫太保”、“董其昌印”二印,此“青宫太保”一印即因董氏八十致仕而制。
曹善写本《山海经》董其昌跋
22、明思宗崇祯八年(乙亥,1635)
董其昌为陈继儒收藏的曹写本《山海经》题跋。跋云:
山海经,有赞。元曹世良手抄,明姚公绶、王元美、陈眉公家藏,崇祯乙亥年(1635)六月,董其昌书。
此跋附于写本第一册卷末。其中,“山海经”三字为大字,其余为小字。据此条题跋,可知此年曹写本《山海经》已为陈继儒所藏。
23、明思宗崇祯九年(丙子,1636)
春,董其昌为陈继儒《白石樵真稿》作序:“余与眉公少同学。公小余三岁,性敏心通,多闻而博识。余师畏公,不称兄弟行也。”[24]
五月十四日,陈继儒与王毗翁共观曹写本《山海经》。《山海经》写本有两条陈继儒跋,其中第一条跋说:
曹永,字世长,松郡人。正书学钟元常,行草学二王,载顾文僖旧志。独世良讳善者见姚侍御跋,手书见《山海经》。屡辞髙皇帝征辟,生则宋濂荐之,殁则贝琼葬之,惜不入志中。留记补遗,此经佥题姚公绶笔。元亨利贞四字,王元美笔也。崇祯丙子五月十四日同王毗翁观于顽仙庐。陈继儒时年七十有八。
曹善写本《山海经》陈继儒跋
陈氏第二条跋语亦为讨论曹善家族渊源而作,兹不论。台湾东吴大学的鹿忆鹿教授根据前引董其昌题跋认为,董其昌是继陈继儒后的曹写本收藏者。[25]今将各题跋进行年谱式排序可知,董其昌跋实在前,而陈继儒跋在后。因此,更可能的情况是,董其昌之跋并非因其获得《山海经》写本后所为,而是陈继儒在获得此写本后请董氏所题。
本年九月二十八日,董其昌卒于松江寓所。陈继儒作《祭董宗伯文》:“少而执手,长而随肩,函盖相合,磁石相连。八十余岁,毫无间言。”[26]
24、明思宗崇祯十一年(戊寅,1638)
宋献与王毗翁在陈继儒古香亭院共赏曹写本《山海经》。写本第一册卷末宋献题记云:
崇祯戊寅四月,宋献同王毗翁观于陈眉公古香亭院。
曹善写本《山海经》宋献记
宋献为明末太仆寺卿,号如园、鸥天老人。计东《前明太仆寺卿溧阳宋公行状》言:
公初名献,字献孺,万历癸卯(1603)科举人。当崇祯十五年(1642)以前,公癸疏当上意,凡奉诏旨,曰“宋献”云云。十五年疏乞更名劼,恶同贼张献忠名也。自后奉旨皆称宋劼云云。[27]
“王毗翁”一称已如上见,其本名王廷宰,王廷宰,号鹿柴,松江华亭人。岁贡生,清初鉴藏家王鸿绪从曾祖,崇祯十七年(1644)秋,渡淮河追随史可法抗清,后见时事不可为,遂弃甲归隐。[28]
25、明思宗崇祯十二年(己卯,1639)
陈继儒卒。曹写本钤有陈氏多方印章,如“陈继儒印”、“眉公”、“仲醇氏”、“陈眉公书画记”等。《石渠宝笈》已有详细记载。
26、清高宗乾隆九年(甲子,1744)
写本各册内文第一页均钤“石渠宝笈”、“养心殿鉴藏宝”二印。《石渠宝笈》为乾隆九年内府朱格抄本。该书为书画著录书,按所贮殿堂分乾清宫、养心殿、重华宫等各卷,并以作品质量高下分为上等、次等二类。可见,曹写本《山海经》入藏清宫后,乃贮于养心殿。《石渠宝笈》将之列为上等辰一。[29]
27、清高宗乾隆十一年(丙寅,1746)
乾隆钦命位于紫禁城养心殿之西暖阁温室为“三希堂”。乾隆《三希堂记》云:“内府秘笈王羲之《快雪帖》、王献之《中秋贴》、近又得王珣《伯远帖》,皆希世之珍也。因就养心殿温室易其名曰‘三希堂’以藏之。”[30]
28、清高宗乾隆四十一年(丙申,1776)
重修宁寿宫之景福宫,制《五福颂》书屏。(见故宫博物院“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词条)
29、清高宗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
曹写本四册之每一册扉页均钤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印。故宫博物院“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词条:“乾隆丙申年(1784年),乾隆帝喜得玄孙,一堂五代,因即景福宫增书“五福五代堂”之匾,以文为记,并镌“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以志亘古稀有之事。”
30、清高宗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
为纪念在位五十五年,乾隆特制 “八征耄念之宝”。写本四册之每一册扉页均钤有此印。此外,写本多处还钤有乾隆“三希堂精鉴玺”和“宜子孙”组合玺。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31、清高宗乾隆六十年(乙卯,1795)
九月三日,乾隆颁布建储密诏,立皇十五子颙琰为皇太子。是年,制“太上皇帝之宝”印。乾隆另制有汉文篆体的 “太上皇帝之宝”数方,用于书画鉴赏活动。曹写本《山海经》各册之册首或册末即钤有“太上皇帝之宝”篆书印。
32、清仁宗嘉庆元年(丙辰,1796)
嘉庆(1796—1820在位)正式即位。写本各册内文第一页左上角均序钤有“嘉庆御览之宝”。
《山海经》写本钤有“石渠宝笈”等印
33、清宣统元年(己酉,1909)
改元“宣统”。曹写本钤有宣统二方印文。其中,“宣统鉴赏”见于第一册卷末宋献记左侧,“宣统御览之宝”见于第二册“东次二经之首”右上角。
34、1924年(甲子)
11月5日,冯玉祥将溥仪驱逐出故宫。
35、1925年(乙丑)
10月,故宫博物院成立,设古物馆和图书馆。其中,易培基为古物馆馆长,陈垣为图书馆馆长。
北京故宫博物院(图:百度百科)
36、1933年(癸酉)
1月3日,日军攻占山海关,北平告急。
2月6日至5月15日,故宫文物开始分五批南迁。第四批文物抵达上海后,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负责统筹文物点收事宜。经讨论,确定了几条点收原则:一是统一编号,二是统一钤盖印章,三是审查和登记,四是补号与印清册。由于此前不久出现易培基院长涉嫌盗宝案,故马衡院长不同意点收时钤盖“故宫博物院收藏印”。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既然教育部派人员监察,就由教育部刻一方“教育部点验之章”,由教育部监委委员保管这方印章。开始刻成的印章长3.8公分,宽2.6公分,但此章过大,不方便施印于较小的书画、图书,故后又刻一枚小章,长2.2公分,宽1.2公分。[31]曹写本《山海经》第一、二、三册正文最后一页及第四册扉页即钤有此章。
《山海经》写本的“教育部点验之章”
37、1935年(乙亥)
《故宫周刊》第435期第455期影印出版曹写本《山海经》第一册。
张宗祥(1882—1965)借抄曹写本《山海经》,撰成《足本山海经图赞》。
38、1948年(戊子)
12月22日,第一批迁台文物共722箱(含故宫博物院320箱、中央博物院文物筹备处文物212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文物120箱、中央图书馆善本古籍60箱、外交部重要条约档案60箱)登上“中鼎号”登陆舰,从南京下关码头出发,驶向台湾基隆港。
39、1949年(己丑)
1月6日,第二迁台文物共3502箱(含故宫博物院1680箱)装上“海沪轮”,由南京下关码头运往台湾。
1月28日,第三批迁台文物共1248箱(含故宫博物院972箱)装上“昆仑号”,准备运往台湾。因国民党在淮海战役中兵败如山倒,许多国民党军官和家属纷纷涌上“昆仑号”,抢夺容身之地,导致局面几近失控,使得“昆仑号”最后未能按计划装上文物1700箱。三批迁台文物共计2972箱,占抗日战争时期故宫南迁文物(19816箱)的比例约为6.6%。故研究者指出,有人说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大部分去了台湾,属不实之言。[32]
2月,迁台文物暂存入台中糖厂仓库。
40、1950年(庚寅)
4月,台北北沟文物库房竣工。
41、1958年(戊戌)
5月,张宗祥《足本山海经图赞》由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
42、1965年(乙巳)
3月,台北故宫博物院落成。
台北故宫博物院(图:hopetrip)
43、1980年(庚申)
周士琦发表《论元代曹善手抄本〈山海经〉》,认为曹写本比今传的宋刻本年代 更早。[33]
44、1990年(庚午)
《山海经》写本凡钤“教育部点验之章”处,其侧均有“‘中华民国’七十九度点验之章”。可知,台北故宫博物院在1990年对此件文物进行过点验。
45、1997年(丁丑)
《古籍整理研究学刊》发表吴郁芳(1945—1996)遗著《元曹善〈山海经〉手抄本简介》,文中提到作者曾致函台北故宫博物院查询曹写本下落。有关负责人回函称,1949年故宫文物迁台时“是书未及携出,诚属憾事,然应留存大陆”。[34] 今知曹写本钤有1990年度点验章,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或因吴氏之函询在1990年以前之故,亦或有其他缘故。
46、2020年(庚子)
9月24,台北故宫博物院专题陈列展“笔墨见真章——台北故宫博物院书法导赏”首次对外公开展出曹善手写本《山海经》册、明代祝允明小楷《宋儒六贤传志》写卷等10件书法珍品。[35]
三、小结
通过上面的年谱式梳理,我们有以下几点收获:
第一,夏时正被《石渠宝笈》误读为“夏之时”,应订正。并且,不能排除此人曾收藏过《山海经》元代写本。
第二,从年谱梳理来看,鹿忆鹿教授认为董其昌曾收藏元代《山海经》写本的看法并无可靠依据。
第三,《山海经》元代写本上的“鼑元”(贞元)、“季雅”为王世贞收藏章,《石渠宝笈》误读“鼑元”为“鼎元”,应修正。
从元代曹善完成《山海经》的手写,到该写本经过明代姚绶、王世贞、陈继儒等名家收藏,再到进入清宫养心殿,成为乾隆珍视的宝物,又经过抗日战争时期随着文物的南迁,到1948年底1949年初的部分故宫文物迁台,写本也随之进入了宝岛。
文物是民族文化的一个载体,承载着民族的记忆。追寻文物的流传过程,既是一个让我们更好认识文物的过程,也是一个让我们更好理解历史的过程。从这个角度讲,无论是私人藏家,还是官方机构,都不能算是文物的所有者,而是文物的保管者。保管好文物,就是保存好民族的记忆。
参考文献:
[1] 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1944年,第265页。
[2] 陈显丹:《广汉三星堆一、二号坑两个问题的探讨》,《文物》1989年第5期。邱登成:《金杖神树与古蜀祖先崇拜》,《四川文物》1992年第A1期。屈小强,李殿元,段渝主编:《三星堆文化》,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91页。林向:《中国西南地区出土的青铜树研究:从三星堆青铜树说起》,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铜鼓和青铜文化研究》,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李远国等:《乌木、“建木”与巴蜀文化──兼论乌木的多元价值》,《中华文化论坛》2004年第1期。
[3] 刘钊:《出土文物与〈山海经〉新证》,《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第90—91页。
[4] 周士琦:《论元代曹善手抄本〈山海经〉》,《中国历史文献研究集刊》第1期,1980年。
[5] 吴郁芳:《元曹善〈山海经〉手抄本简介》,《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7年第1期。
[6] 刘思亮:《从元代曹善抄本〈山海经〉看今本存在的问题》,《文史》2021年第4期。鹿忆鹿《〈山海经〉的再发现——曹善抄本的文献价值》,《故宫学术季刊》第39卷第1期。
[7] (清)张照等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24册,第288—289页。
[8] 以下所引曹善本资料均据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
[9] 樊祎雯:《元代黄公望〈溪山雨意图〉鉴藏考》,《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7年第11期。
[10] (清)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954年。
[11] (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306页。
[12] (清)张照等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24册,第288页。
[13]石含:《姚绶鉴藏活动初探》,《美与时代》2016年第1期。
[14] (明)郑晓《吾学编·名臣记》,明隆庆元年郑履淳刻本,第27卷,叶3-4。
[15](明)姚绶:《穀庵集选》,国家图书馆藏明嘉靖刻本。
[16] (明)沈周:《沈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656页。
[17] (汉)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972页。
[18] (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上海:上海书店,2001年,第314─316页。
[19] 陈连山:《〈山海经〉学术史考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3页。
[20](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631页。
[21](明)陈继儒:《晚香堂小品牍》,明崇祯汤大节简绿居刻本,卷二十四叶六十八。
[22](明)陈继儒:《陈眉公尺牍》,上海:贝叶山房,1936年,第3页。
[23] 任道斌编著:《风流蕴藉:董其昌系年》,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19年,第336页。
[24] (明)陈继儒:《白石樵真稿·董其昌序》,天津图书馆藏明崇祯九年刻本。
[25] 鹿忆鹿:《〈山海经〉的再发现——曹善抄本的文献价值考述》,《故宫学术季刊》第39卷第1期,第83页。
[26] (明)陈继儒:《白石樵真稿》,天津图书馆藏明崇祯九年刻本,卷八叶二十四。
[27] (清)计东:《前明太仆寺卿溧阳宋公行状》,《改亭文集》卷一六,收入《清代诗文集汇编(9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67—268页。
[28] 李万康:《董其昌〈项墨林墓志铭〉的题跋及其史料价值》,《中国书法》2019年13期。
[29] (清)张照等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24册,第287—290页。
[30](清)乾隆:《三希堂记》,见故宫博物院藏董邦达《三希堂记意图》跋文。
[31] 向斯:《珠联譬合:两岸故宫文物故事》,北京:华艺出版社,2011年,第55—56页。
[32] 祝勇:《故宫部分文物迁台的经过》,《关东学刊》2021年第3期。
[33] 周士琦:《论元代曹善手抄本〈山海经〉》,《中国历史文献研究集刊》第1期,1980年。
[34] 吴郁芳:《元曹善〈山海经〉手抄本简介》,《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7年第1期。
[35] 见:澎湃新闻,2020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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