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般会对自己接触到每个男人产生片刻的幻想,包括同事,朋友,列车上偶遇的,对上过眼的,甚至是疏远的亲戚,但这里不包括一类男人,王珂就属于这类。
王珂一米七二,长得端正得体,遇人有礼貌,今年三十四岁,在北京工作了十年,住在年租的房子里,有一辆十万左右的别克车,按理说这种条件和样貌谈个恋爱是非常有余裕的,但他依然是单身,关于他单身的理由,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是他太挑剔了,直到开始了解他。
他是被刘总带到公司来的,说到刘总,初次见面的时候大家曾熬了一下午的时间去听他的创业故事。按照他自己的话,他涉足了房地产建材,现场施工,汽车保养,石油,天然气贸易等,甚至是参股学校运营,在石家庄地区开了好多家分店,虽然我不太懂,一个生意人要有多少精力同时展开这些事业,但他对自己似乎很满意,称之为“遍地开花”。而当时见面时,是他自己投资拍完一部网络大电影以后,他不懂电影,只是觉得一个成功的商人就应该搞文化影视产业,而拍网大无疑是最快的一种,投资少,门槛低,一个十八线的转行导演都能搞定,可惜的是,现在社会做什么都需要专业证件,驾驶证,教师证,律师证,唯独导演拍戏不需要拿证,他只需取得制片人的信任,所以,在电影拍完一个月之后,刘总突然觉得自己被骗了,在我们公司老板给他简单计算以后,他投资的三百万,导演只用了一百万,甚至都用不上,他再次拨通那个十八线转行导演以后,已经是空号了。
刘总痛定思痛,决定跟秦学习影视经营,了解电影这门艺术,并给自己新建的公司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猎户座影视传媒。
也许他只是很享受注册公司的快感,并数不清自己注册了多少个公司,有多少个公司在实际经营着。
继续转回来说王珂。
王珂本名不叫王珂,叫王二珂。自从刘总把他带到公司来之后,他就成了刘总的影。
刘总公司在石家庄,自从认识秦总后,他也成了秦总的影,从此,秦总身边加上原来的一个影,有三个影了。
刘总投资网大后的一年,他再次开辟了新的事业,并开始常驻(长住)在秦总的公司。这一年,秦总的公司一个叫小李的员工辞职了,从此,王珂完美替代了小李的工作——买菜。是的,秦总的公司请了一个保姆,每日中午晚上做饭,原因是秦总喜欢吃家常菜。
王珂日日买菜,从不懈怠。
没人知道王珂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又或者是“跑腿”这种属性贯穿了他的这些年的工作。

这些天,秦总与费导正在准备开启一个“初恋”题材的电影,费导用一贯的姿势,斜躺在公司的皮沙发上,瘦削的脸庞上,蓄起的黑白相间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有点“艺术家”那味儿,费导要求在场的每个人聊聊自己的爱情故事,好搜集一波灵感。
给自己的爱情过往添油加醋、过度粉饰绝对是所有男人女人的共性,这里,坐着一位比肩奥斯卡影帝演技的人,秦总。
秦总低下头,先是欲言又止地说了“初恋啊”三个字,随后仿佛是进入情境般的开始酝酿:“我的初恋昨天还给我发信息,约我出去看电影。”
有人来了兴致:“那你去了没?”
“去了,她还是那么漂亮。”秦总感觉十分遗憾。
费导有些戏谑的问了句:“做了吗?”
秦总故作神秘的没说话。
大家领悟到了,随后秦总便补了句:“说什么呢,我老婆还怀着孕呢!”
费导:“那就是做了呗,装什么装!”
秦总也没有否认,继续开始叙述他的初恋:“我和我初恋是高中同学,是她先追我的,毕业之后,我们去了不一样的大学,我在东北,她去了天津,开始异地恋,于是我每周五就买火车票,坐十个小时车去找她,那时候生活费也少啊,哪有钱周周坐火车,我就省吃俭用,一天只吃一顿饭,持续了一年。”
看来秦总已经被故事中的自己感动了,他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普洱,准备继续:“真的没有人能扛过距离,后来我就去的没那么勤了,一个月一次,两个月一次,越来越久,女人真的是太敏感了,有一天她突然就出现在我们学校,我那会我正尝试着创业,在校园里摆摊卖东西,和我一起摆摊的还有一个女孩。”
费导边嗑瓜子边问:“误会了呗!”
“误会毛线!其实我们俩已经很淡了,短信也发的越来越少了,就差一句分手的话了。可她不愿意承认是距离的问题,也许觉得是我劈腿这种理由她更好接受吧!”
费导明显有些不满意:“就这样不痒不痛的分手了,没有啥撞电线杆跳楼割腕的情节?”
秦总一脸遗憾:“其实我前结婚前的一周问过她,要不要再见一面聊聊,她要不同意的话我就不结了。”
“渣男,你就这样伤害你老婆啊!”费导咂咂嘴。
秦总一脸不以为然:“我对我老婆其实没啥感情,她就愿意结婚,安安稳稳做个全职太太,我正好也需要一个这样的老婆,不然我父母能放过我?”
爱情或许不是婚姻的必需品,但婚姻一定是这些没有主见的人的必需品。
秦总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但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忠的烂事,在这个流行包养小演员的影视市场,秦总缅怀一下初恋似乎已经算是卓尔不群的好人了。
随后编剧菲菲和设计季繁星纷纷也讲述了“初恋”的故事,王珂全程保持观望态度,直到所有人叙述完后,将目光投向了他。
王珂支支吾吾的开始脸红:“我没啥故事。”
“怎么可能没故事,你都三十四了,没谈过恋爱?”费导不太相信,不过这句话似乎击中了王珂的痛点,而且,王珂就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一丝尴尬的笑挂在嘴边。
空气安静地开始凝固,季繁星开始试图化解尴尬:“我觉得很正常啊,我身边没谈过恋爱的人多了。”
大家又开始嘻嘻哈哈地转移到别的话题上,而王珂涨红的脸则标注着他一直没有从尴尬中退出:“五点了哈,我先去买菜让阿姨做饭。”
所有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大声讨论,秦总嘱咐王珂今天想吃硬菜,买条鱼再整点排骨,王珂应了一声,走出公司。
越是说自己没故事的人,偏偏会让人觉得故事藏得很深,王珂可不是为了制造什么神秘感,他内心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他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实。
王珂住在百子湾的一个中档小区,这里面藏龙卧虎,不止是渴望上位的十八线网红和拍着劣质网大的草根导演,四十岁的萍姐就住在这里,但这不止是她唯一的住处,不过是为了躲避老公,和王珂约会的住所,萍姐是陕西人,中等身材,个子不高,唯一的特色就是一口地包天的牙,萍姐的丈夫在广州做着餐饮生意,由于生意不错,分店开到了北京,萍姐也就来北京管着分店的生意,萍姐心里清楚的知道丈夫在外“偷吃”,甚至不需要确切的证据,丈夫也不避讳,毕竟挣到钱交到老婆手里的也不少,心里底气就足了。
王珂和萍姐认识也是一个偶然,他当时跑腿的老板因为生意缘故接触到萍姐,也是无意间有了联系方式,某天萍姐打来电话,请王珂喝酒,随后便有了来往。
王珂之所以在北京当着跑腿,还吃穿不愁,全凭萍姐的帮助,萍姐在百子湾租的房子,一租就是十年,也成了王珂的固定住所,车子虽然不贵,也是萍姐送给王珂的生日礼物,王珂还没来得及体会爱情,就先体会了被富婆帮助的安逸,但他并不觉得这是能炫耀的事情,相反,他把自己藏得很好,还很渴望一份普通的爱情。
王珂把菜买了回来,一只烤鸭,一条鱼,两斤排骨,买菜的钱是秦总转的账,一次一百,大概三天给一次,王珂深怕自己在这个影视公司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于是很自觉的承担起买菜这份差事,卖菜的市场离公司不远,但交通很不方便,王珂总是开车过去,回来的时候又要找很久的停车位。
经过一下午的讨论,大家一致决定:费导的爱情故事情节最为跌宕起伏,有改编成电影的潜力,于是费导指导编剧菲菲在白板上列出了人物关系图。
在编写剧本中,起名永远是个难题,他们经常采用的方式就是用类型接近的男女演员名字代替,菲菲在白板上左面写下了故事的主人公:陈坤,这也是费导觉得最接近自己的演员类型。
菲菲又在白板的右侧写下了一个名字:汤唯。这是秦总最喜欢的女演员,秦总觉得只有汤唯才能演出自己心目中初恋的感觉。
这个关于“初恋”的故事,已经开始在白板上兴奋的被铺就。
王珂放下菜走进来,并没有打断正在进行的一场“辩论”——关于描述爱情最成功的电影是哪部?
费导觉得是《野蛮女友》,男女主具有反差的性格绝对是吸引人的,秦总则觉得太飘,不像一般人能拥有的爱情故事,无法引起共鸣,于是他推荐了他最喜欢的《大话西游》,觉得“错过真爱”才是爱情电影中永恒的主题,菲菲在夹缝中推荐了豆瓣上爱情榜第一名的爱情片《怦然心动》,大家一脸懵,号称刷片一万部的费导竟然没听说过这部,于是菲菲简单的讲述了故事,费导又补充道:自己绝对看过,但是由于看过的片子太多,名字根本记不清。
王珂看了看表,六点半,这一般是晚上的开饭时间,王珂照例询问是先讨论还是先开饭,秦总让菲菲打开《怦然心动》,觉得可以边吃饭边看这部电影。
公司的阿姨是秦总雇来专门做饭的,一天两顿,午饭和晚饭,周六双休,一个月三千,阿姨很满意,她是河北农村来的,在高碑店找了两个这样的工作,另一家则是需要她洗碗和打扫卫生,阿姨正好能圆满的驾驭分配好这两边工作,秦总这边六点半开饭,一般七点半结束,阿姨的晚饭一般站在厨房简单的吃几口就解决了,做好的鱼和排骨,她一口都不敢吃,不然端上桌就不好看了,只留了一点青菜和豆腐,配着米饭吃掉。她再赶到另一家洗碗,时间正好。
但是今天,由于大家边看电影边吃饭,这顿饭持续了两个小时以上,阿姨焦急的看着时间,也不敢催促,但是心里又在担心另一家找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趁着王珂出来上厕所,向他询问了自己可不可以先走,一会回来洗碗,王珂说没有问题,一会吃完饭,他会把碗送到厨房。
阿姨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今天的讨论时间明显比以往长很多,他们在看完《怦然心动》后,不禁感叹道这部影片的精彩,不过“青梅竹马”的爱情也并不适用于大多数普通人。
费导面前的烟灰缸已经满溢,他的烟一根接一根的连接着,仿佛烟连接着他的思绪,只要思考不断,烟就不会停,这一盒终究只支撑了半小时。
于是王珂去便利店买烟,顺便买些零食,时间是十点。
菲菲则不着急回家,她就住在这里,公司虽然面积不大,但是有地下一层和二层,虽然都没有窗户,冬天还冰冷潮湿,但是她很知足,毕竟不需要房租。
每周这种延续到深夜的剧本讨论要有两三次,有些人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感觉自己身处影视艺术的创作过程中,被不知不觉的升华了,除了王珂。
王珂觉得除了买菜的时刻自己是有自由支配权的,其他时刻,他只能坐在一旁,听着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讨论,他需要找到一个理由让自己坚持下来,这个出口绝不可能是买菜。
于是有一周的时间他没来,并没有人关心他干吗去了,只是在买菜的时候发现有点麻烦,需要在园区里找到一辆共享单车,骑着车去买菜。
在这部关于“初恋”的电影初步成型,写出第一版大纲时,王珂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叫做“宋辉”的男人,年纪看上去不大,穿着紧身灰色小西装和紧腿裤,颇有“精神小伙”的特征,王珂兴奋的介绍着他,并说以后买菜的事可以交给宋辉去做,秦总答应了一声,众人继续讨论着这部故事的修改方向,王珂像以往一样坐在一旁听着,眼神呆滞,像个无人在乎的影一样,宋辉也紧挨着王珂坐下,同样眼神呆滞,成为了另一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