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在广东茂名有一位县令名叫胡秋史，他清廉正直，爱民如子，深受老百姓的爱戴。然而，他不会阿谀奉承，奔走钻营，既让他在官场中孤立无援，更导致他被同僚深深嫉恨。最后，在奸诈小人的诬陷下，他被免除官职。

胡秋史是北京人，他为官两年，两袖清风，没积攒下多少钱财，连回乡的路费都不够。不得已之下，胡秋史只能羁留在茂名，年年望着北归的大雁流下思乡之泪。

后来，贫困交加的胡秋史染病去世，只留下一个十岁的女儿，名叫碧珊。

胡碧珊幼年丧父，孤苦无依，身好似一蓬柳絮随风飘荡，心如同朵朵桃花随水漂流，十分可怜。好在奶妈区氏是个好心人，她本就十分疼爱碧珊，现又见碧珊万分可怜，便把碧珊带回家亲自抚养，待之视如己出。

区氏亲自教碧珊做女红，碧珊心灵手巧，无论是纺织还是刺绣，很快就能学会。闲暇之余，碧珊就悄悄读书写字，她天资聪颖，有其父之风，朗诵起诗词与古文时，朗朗上口。

倏忽数年已过，碧珊初长成，出落成一个既风姿绰约，又颇有才智的窈窕佳人。邻里见碧珊才貌双绝，纷纷称赞区家养了一个好女儿，言语之间，十分羡慕。

区氏有一个儿子，名叫旺儿，此人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之徒，他整天流连于青楼与赌场，欠下了不少债务。他见碧珊出落得亭亭玉立，平素所见的女子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坏主意，他时常在母亲面前教唆：“碧珊这个捡来的女孩儿，是我们家的一棵摇钱树啊，母亲为什么不把他卖到青楼中去呢？她生得这般漂亮，我们家至少会得到一千两银子。到时候，我们家就衣食无忧了。”

区氏每每听到这些丧尽天良的话，都生气万分，破口大骂儿子是个衣冠禽兽。

旺儿见母亲对碧珊看得紧，直接硬来的话肯定行不通，他便与同样贪财的妻子商量，想出了一条万分歹毒的奸计。他先让妻子回娘家休息几天，之后诈称妻子在娘家生了重病，危在旦夕，托人到家请母亲去照料。区氏不知是计，她担心儿媳的身体状况，立即动身前往。

区氏前脚刚离开，旺儿后脚就返回家中对碧珊说道：“母亲怕路上孤寂，想找个人陪伴，所以就吩咐为兄归来接妹妹过去，随她同行同住。”

碧珊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哪能想得到这背后的惊天阴谋，她匆匆收拾行囊，不假思索地跟着旺儿上了贼船。这船一路航行到广州才靠岸，旺儿兴冲冲地领着碧珊，来到老熟人李老太婆的家中住下。

碧珊没见到区氏，心中十分不安，便问旺儿：“哥哥，母亲在哪里？”

旺儿假惺惺地笑着说道：“母亲晚几天就会到，妹妹暂且在此处安心住下。不用担心，为兄不会骗你的。”

碧珊虽觉得很奇怪，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心中想道：“哥哥是母亲的儿子，他应该不会骗我！”

然而，旺儿立即就悄悄吩咐李老太婆替他寻找买家，并说道：“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有一个鸨母姓廖，她开的妓院名叫萃雅阁，是广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妓院。这天，廖鸨母正准备去物色姑娘，有人在她耳边说道：“李老太婆家里有一个女孩儿名叫碧珊，生得万分美丽，正在待价而沽呢。”

廖鸨母闻言，屁颠屁颠地赶到李老太婆家。她一见到碧珊，便被碧珊的美貌所折服，称赞道：“好一个漂亮的女孩儿，简直比月里嫦娥，巫山神女，凌波洛神还要漂亮！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恐怕要价不菲吧。”

说完，她向旺儿询问价钱。旺儿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千两银子。”

旺儿虽是个狡诈之徒，但始终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乡巴佬。要论奸猾，他哪能比得过整天在达官贵人中游走的廖鸨母呢？

廖鸨母微微一笑，说道：“容貌这般出众的美人儿，即使是要价一千两黄金也是合理的。然而，我将她买下来后，如果只把她当作那些倚门卖笑，搔首弄姿的普通烟花女子的话，岂不是白白浪费她的绝世容颜吗？依我愚见，不如将她调教成扬州瘦马那般的女子，日后将她嫁给一位达官贵人当小妾，让她有一个好归宿，不至于长久困于风尘。只是这样的话，需要花费很多银子才能将她调教好。当下赚不了钱，日后却又要花费一大笔钱，你要价一千两银子，岂不是有点多吗？”

旺儿被这话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怔了一会儿，便和廖鸨母讨价还价起来。最后，两人以五百两银子成交，旺儿拿了银子，笑眯眯地离开了。

碧珊得知自己被旺儿推入火坑，心中惨然，她痛不欲生，险些晕厥在地。然而事已至此，她一个弱女子又怎能够反抗命运的安排呢？此时此刻，除了屈服命运，堕入泥淖，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碧珊流着眼泪，跟着廖鸨母来到萃雅阁。阁里的姐妹们见到碧珊，都对她秀丽的容貌和清雅的气质称赞不已，异口同声地说她是阁里的第一美人。

自从沦落风尘后，碧珊整天以泪洗面。尤其是到了深夜寂静无人时，她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更是泪落顿如倾盆雨，将枕头与被褥染得湿透。廖鸨母见她终日闷闷不乐，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她，仍是无济于事。廖鸨母多次想责罚她，但顾虑到她生得太美丽，如果痛打的话说不定会破坏她的容颜，到时候就卖不出好价钱了。想到此处，廖鸨母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也不强迫碧珊接客。每当有客人光顾时，廖鸨母只是叫碧珊做一些递水端茶的简单活儿。

这一天，一位山西富商光临萃雅阁，他在万花丛中看见了碧珊后，只觉浑身酥软，仿佛灵魂随时要离体而出一般。如痴如醉的他指着碧珊对廖鸨母说道：“廖妈妈，我愿出一千两银子买下那位姑娘。”

廖鸨母见钱眼开，当即答应了富商。她将此事告知碧珊，碧珊听后，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碧珊流着眼泪对廖鸨母说道：“那个山西富商虽然腰缠万贯，但他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一毫斯斯文文的气质。女儿虽然不幸沦落风尘，成了一个受千万人鄙弃的下贱娼妓，但毕竟出生于官宦人家，是清官之后，怎能去服侍一个浑身沾满铜臭气味的俗人呢？如果妈妈定要相逼的话，女儿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辱没先人的一世英名。”

当晚，那位富商兴致勃勃地在萃雅阁大宴宾客，他打算请碧珊作陪，想让众人知道她纳了一位绝代佳人。谁知碧珊紧紧关闭房门，久久都没有出来。富商万分尴尬，他面带怒色，让廖鸨母亲自带碧珊下楼。

廖鸨母在门外呼唤了许久，始终没有听到碧珊的回应。她附耳静听，没有从房间里听到一丁点声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她想起碧珊白天说过的话，心知不妙，急忙叫人破门。门被撞开后，众人看见碧珊已经悬梁自尽了。廖鸨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她呼天喊地，赶紧让人把碧珊解下来抢救……

且说碧珊自缢后，她的灵魂离体而出，在路上恍恍惚惚，漫无目的地飘着。飘了许久后，她看见前方有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白胡子老翁，正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行走着。

老翁见到碧珊后，问道：“姑娘，这里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碧珊见老翁慈眉善目，有仙人的风度，觉得他可以帮助自己，当即流下热泪，将自己的不幸遭遇一五一十地诉说了一遍。然后她跪在老翁面前，说道：“求老人家指条明路，让小女子能够逃脱火坑。小女子日后定会虔诚供奉您，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老翁掐指一算，说道：“姑娘，你是胡生的后人，胡生孤直耿介，曾造福一方百姓，上天是不会让他的血脉受辱的。你阳寿未尽，现在赶紧回去吧。日后，会有一个叫‘冠者木元虚’的人将你解救出火海，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

说完，老翁举起拐杖，朝着碧珊的后背轻轻一击。碧珊猛然一惊，不自觉地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姐妹们围绕在床前泪流不止。

众位姐妹见碧珊苏醒，都欢呼雀跃地叫道：“碧珊复生了。”

此夜就在一片慌乱与喧嚣中过去了，那位山西富商因丢了面子，早已败兴而归了。廖鸨母领教了碧珊的刚烈，生怕她日后会继续自寻短见，影响萃雅阁的名声，便不敢再强迫她接客。

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尤其是得到了老翁的指点，碧珊开始对生活充满信心，不再像往常那样经常流泪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两年过去了。

且说广州城东有个书生，名叫宋登瀛， 他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还颇有才华，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才子。

有一天，他从萃雅阁前经过，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的女子说笑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姿容绝世的佳人正倚靠在窗前和女伴有说有笑，他心中一荡，双眼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她。

那位女子就是碧珊，她察觉到楼下有位英俊的书生正在盯着她看，不由得脸色绯红，赶紧遮住脸，随即离开。

自从见了碧珊后，宋登瀛就对她念念不忘。他千方百计打听碧珊的情况，当他得知碧珊的不幸遭遇后，同情心泛起，产生了怜香惜玉之情。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自从那日与宋登瀛匆匆一瞥后，碧珊就觉得心里火辣辣的，也对他萌生了情愫。

宋登瀛多次前往萃雅阁看望碧珊，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为了能和佳人长相厮守，更为了帮佳人实现夙愿，宋登瀛决定为碧珊赎身。由于担心廖鸨母狮子大开口，宋登瀛便找了个机会向她说起此事，借此探听她的虚实。

廖鸨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姑娘的性子特别刚烈，入阁以来，无论来了什么样的客人，她都没有接待过。她从来没有为老身赚过一分钱，反而是老身每天都得花钱养着她。客官见识广博，可曾听说过有哪位烟花女子年满十九岁了还未曾接客的呢？”

宋登瀛听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廖妈妈，你是说碧珊姑娘她真的没有接过客？”

廖鸨母本想靠着碧珊赚大钱，可这几年她感觉自己被套住了，她此刻巴不得解套，便老老实实地答道：“老身怎敢欺骗贵客？碧珊她确实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处子。如果客官真的想为她赎身的话，老身也不敢多要，只需要客官给老身六百两银子就可以了。”

宋登瀛原以为廖鸨母会狮子大开口，可没想到她居然要价不多，不由得喜上心头。他的家境本就不算差，六百两银子尚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他立即回家，取来银子交给鸨母，开开心心地将碧珊接回家。几天后，两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此后，碧珊与宋登瀛朝夕相伴，两人相敬如宾，鱼水和谐。碧珊略通诗文，而且会演奏各种乐器，两人时常在花好月圆之夜置酒对饮，宋登瀛吟诗诵词，碧珊奏乐助兴，宛若神仙眷侣。

后来，宋登瀛进京赶考，他带着碧珊一起来到京城。宋登瀛特意去探访北京胡家的情况，得知胡家男丁凋零，只有碧珊的一个侄子还存活于世，只是因生活贫苦，无法读书上进。宋登瀛便出钱请名师指导他读书，之后又花重金帮他纳了监生。

三年之后，那位侄子得了个九品的官职，到广东赴任去了。他非常感激宋登瀛的再造之恩，两人时常通信，就如同一家人一般。

后来，碧珊与宋登瀛在花前月下闲谈，无意间说起了当年自己上吊自尽时，那位老翁所说的‘冠者木元虚’的话。碧珊说道：“那五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妾身苦苦思索，直到现在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宋登瀛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拍手笑道：“娘子，我知道这五个字的意思了。这‘木’字加上冠，不就是一个宋字吗？木元虚是西晋时期的大文人，他只有一篇文章传世，那篇文章叫做《海赋》，为夫的名字叫做登瀛，‘瀛’的意思就是海。‘冠者木元虚’就是为夫啊！娘子，如此看来我俩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今生今世再也分不开了。”

得知两人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碧珊嫣然一笑，紧紧依偎在丈夫的怀中。

后来，宋登瀛考中进士，官至御史，而碧珊因此受封为诰命夫人。

此正所谓：

官宦小姐遭闵凶，又逢厄运入囚笼。

堕入烟花泪不尽，沦落风尘心已空。

鸨母迫，富商逼，投缳自尽遇仙翁。

书生解囊脱苦海，白头偕老一心同。

改编自《遁窟谰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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