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家素老三,出版长篇小说《离婚真相》《香水有毒》等。2022年我体验生活做保姆,讲述东北人有趣的保姆故事。

钟点工保姆苏平,开始到许先生的新房子去收拾卫生了。第二天,苏平来许家上班时,她喜滋滋地趴着厨房的门框,一双杏核眼,忽闪忽闪地望着我,眸子里都是一汪一汪的笑意。

苏平说:“姐,新房子那面就我一个人,我想咋干活就咋干活,哎呀,别提多自在了!”

苏平脸蛋红扑扑的,外面天气虽然暖和多了,但骑车太快,东北的春天还是冻手冻脸。

一个打工者,竟然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高兴成这样。的确,对于我们打工者来说,没有人监工,干活是真的愉快,也能享受到工作中的乐趣。我在没人的时候干活,就喜欢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工作,别提身心多放松了。

我对新房子也生出了憧憬,就说:“楼梯都换实木的了?”

苏平说:“换成实木了,我进屋就先擦楼梯。”

我有些诧异,问:“先擦楼梯?你擦完楼梯,再扫地的话,不是会扬起灰尘,又弄脏了楼梯吗?”

苏平说:“可我愿意看着楼梯干干净净的,我上下楼走着舒服,得劲。”

苏平任性地咬着嘴唇笑了。

我问她:“大娘房间的马桶换成高的了?”

苏平点头,羡慕地说:“换高的了,还重新安装了一个浴盆,我看着就挺舒服的——”

苏平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望着我,小声地说:“我还到浴盆里躺了一下,很舒服!”她咬着嘴唇,在笑。

我说:“其他的地方,真没有装修哇?”

苏平说:“没有,都没动,我听二哥说,要买地毯,就不用换地面了。”

苏平说完,又神秘地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在我面前叮叮当当地摇晃着,说:“二哥给我的钥匙,有车库的,有地下室的,还有楼上的,这串钥匙就归我管了。”

我笑了,对苏平说:“行啊,苏平,你在老许家,现在比我吃得开呀,我还没混上新房子的钥匙呢。”

苏平又得意地说:“二哥昨天开车送我去新房子的,他看我骑自行车太慢,他还说,要给我买个电瓶车——”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苏平要拥有一台战车了!她现在的地位可了不得了,大有超越我的架势啊。我为苏平高兴,又有点担忧,问她:“电瓶车你会骑吗?”

苏平不说话,想了想,一双杏核眼抬起来,怯怯地说:“我学还不行吗?”

女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开始拒绝学习了,尤其中年女人,排斥新东西,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不爱学习、不爱接受新事物的中老年女人。没想到苏平不会骑电瓶车,可她愿意去学会骑电瓶车,这可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苏平变化可真大呀!

我在厨房摘菜,看着苏平在许家拖地,看着她擦抹柜子门窗,看着她洗衣服被单,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脚步,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年轻是好啊,学什么东西都快,思想转变的也快。我要是不紧把手努力,有被苏平取代的危险呢!

许先生的手术,定在这天下午的三点钟。老沈已经给我发过短信,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哥进手术室呢。我想,这消息许先生和许夫人也应该知道了,大嫂会告诉他们的。

许先生中午和许夫人一起回来了,许先生有些忙忙叨叨的,他在给许夫人拿拖鞋的时候,拿错了拖鞋,他把儿子智博的拖鞋拿给许夫人了。许夫人伸手在许先生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说:“嘿,嘎哈呢你呀,专注点。”

许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别动手动脚,看伤着你自己。”

许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她说:“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别慌啊,别让妈妈看出来。”

老夫人见儿子儿媳回来了,就撑着助步器往餐厅走。许先生便跟在老夫人身后进了餐厅。没想到老夫人对她的老儿子说:“洗手了吗?就进餐厅。”

许先生又从餐厅退出去了,他嘴里不高兴地嘟囔着:“老妈呀,你咋跟小娟一样矫情呢。”

老夫人没说话,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

这时候,许夫人也进了卫生间。不知道因为什么,卫生间忽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两口子又因为啥事,闹意见了。究竟是谁打谁了呢?只听里面隐约地传出许夫人压抑着的恼怒的声音。

许夫人说:“你能不能成熟点?咋这么幼稚呢?别胡搅蛮缠行不行?再嘚瑟,我喊妈了——”

没听见许先生说话,却听到盆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许先生抽什么邪风,他要搞哪样啊?

不一会儿,这夫妻俩从卫生间出来了,脸上都是不太乐呵的模样。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的老儿子,而是看了一眼许夫人,轻声地说:“小红今天煎的鱼不错,我想来半条。”

许夫人急忙用筷子夹起一根鱼,要递到老夫人的碗里。但她随即停止了这个动作,她对我说:“姐,你再拿个盘子。”

我明白许夫人的意思,就拿了一个盆子递给许夫人。许夫人把筷子上夹的鱼递给老夫人,说:“妈,你吃鱼肚子,鱼肚子上的鱼刺最好剔除。”

老夫人说:“我更爱吃鱼籽。”

随后,老夫人又说了一句话,她说:“要这鱼籽嘎哈呀?生出来一个个地作人呢?让你吃饭都吃不消停?”

我和许夫人都忍不住“扑哧”乐出了声。

只有许先生,更加不高兴了,他对老夫人说:“妈你这话啥意思啊?你儿子要是跟你儿媳妇吵架,就从来没对过呗,啥都是她对,你这也不讲理啊?”

老夫人抬眼瞪了许先生一句,她说:“夫妻之间讲啥理呀?越讲理越生分。夫妻之间要讲情,越讲情,感情越浓。”

许先生气笑了,对老夫人说:“妈你现在要当哲学家呀,说话一套一套的,反正你咋说,都是向着你儿媳妇儿——”

许先生一中午都不开晴,一张脸跟门框似的,四四方方的,就没圆润过。我猜测,他可能是惦记在省城医院要做手术的大哥吧。大哥虽然时不时地收拾他,甚至揍他一顿,但是他对大哥的感情很复杂,有儿子对父亲的敬重和依赖,有兄弟对兄长的崇拜和追随,还有下属对上司的遵命。

所以,大哥要做手术,甭管多大的手术,他这个兄弟没在身边,他总觉得有些六神无主,心神不安。可以理解。许夫人在午饭时间一直在调解全家人的情绪,说了两个笑话,一个是患者之间发生的笑话,一个是护士之间发生的笑话,虽然不是太好笑,但也足以证明许夫人尽力了。

午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许先生的手机忽然响了。这天,他没有把手机放到客厅的茶桌上,而是放在餐桌旁,放在他右手边了。这也是他今天的一个反常的举动。他是担心省城那面嫂子来电话吗?

电话一响,许先生有些受惊地一把抓起手机,接听了电话,同时他也急忙站了起来,要往餐厅外面走。估计他是不想让老夫人听到电话里,大嫂谈到大哥的手术吧。

不过,许先生刚走了两步,就不由得满脸的怒气,他大声地冲手机里嚷嚷起来。他说:“你干啥吃的自己不知道吗?给客户发的货,现在还没发走?你睡着了?还是睡死过去了?我昨天上午不就告诉你了吗,一定要想办法把货发走,你竟然现在还没有发货?你想不想干了?”

许先生的嗓门有点大,两条粗黑的眉毛都立起来了,都快要飞出额头去了。他一只蒲扇大的大手,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后脑勺,拍得啪啪山响,老夫人在他旁边都听见这动静了,忍不住咕噜一句,说:“那不是西瓜,再拍就拍得更傻了!”

许夫人听到老夫人损许先生的话,忍住了笑,她伸手去推许先生的后腰,轻声地说:“你动静太大,吓着老妈了,你去客厅打电话吧。”

没想到许先生回头冲许夫人吆喝了一嗓子,说:“别管我!你管我在哪打电话呢?管好你自己得了!”

这句话,在许先生两口子之间,可有点重了。尤其当着我这个保姆和婆婆的面前,许夫人被许先生训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喝着汤。

老夫人也听见儿子训斥儿媳妇,她生气地拿眼睛横了许先生一眼。许先生则一转身,假装没看见老夫人的眼神,他面对着玻璃,又开始呜嗷喊叫地冲着电话在训人。

许先生说:“别跟我叨叨那些废话,特殊时期,啥时候不是特殊时期?你长着脑袋嘎哈的?当球踢呀?你有那本事踢球吗?不是特殊时期,用你发货呀?是个人就能发货,认识字就能发货,我高新聘请你个高学历的,就让你发货的,你货还发不出去?我货物都生产出来了,单都签出去了,你货发不出去?你有脸说这句话吗?”

随后,许先生冲着手机,说了两句不堪入耳的粗话。

对方在电话里不时地恳求许先生想办法,许先生却由着性子,把对方骂个狗血喷头。

我怎么感觉,许先生是借着这件事,在发泄心里的不安和焦虑呢?当然,我也许是猜错了。我听说现在火车好像不运输货物了,也不知道这消息准确不准确。

一直吃饭的许夫人没说话,但不等于她接受了许先生的骂人。她忽然把筷子撂到桌子上,走到许先生身边,伸手就把许先生的手机给薅下来,然后,她快步走到餐桌前,把手机“咣当”放到老夫人面前,说:“妈,你看着点你老儿子,他要是再骂人,就把他手机摔碎!”

老夫人笑着说:“我哪有那力气,摔不碎。”

许夫人说:“妈,我教你,扔马桶里冲下去。”

许先生气地用手指指着许夫人,说:“要不是看你怀孕要生了,别说我揍你!”

许先生正走到老夫人身边,要伸手从老夫人的桌前拿起手机,老夫人就用筷子用力地抽打许先生的手,说:“你揍一个给我看看?我看你咋揍媳妇的,还长猴了,还要走人,你手爪子长齐了吗?”

老夫人的筷子“啪啪地”抽打在许先生的手背上,那动静都把我打疼了。许夫人也在一旁直闭着眼睛。

许先生连忙抽回手,生气地对老夫人说:“妈,你嘎哈呀?公司的电话,生意上的事,你们也不懂,瞎掺和啥呀?”

老夫人回头瞪着许先生,说:“生意上的事我是不懂,可你骂人的话我懂,人家是来给你打工的,不是来听你骂人家的,人家孩子的父母要是听到你这么骂人,谁愿意把孩子放到你的公司呀?”

许先生还要来抢手机,老夫人就用身边的助步器用力地怼她的老儿子,说:“给我上一边去,手机没收了,不给你了。我等我大儿子回来,公司没有我大儿子,靠你,早让你骂黄了!”

许先生没辙了,不敢跟老夫人硬抢手机,他激恼地冲许夫人说:“你跟妈说句好话呀,把手机给我拿过来,货发不出去,不能按时运到客户的公司,按照协议我们要赔偿的。”

许夫人淡淡地说:“我不懂生意的事,我能懂啥呀,我就是一介女流,就会生孩子,啥也不会。”

许先生气笑了,忽然双手抱拳,恳求许夫人,说:“快点,帮帮忙吧——”

然后,许先生又对老夫人作揖,说:“妈,你儿子我再也不骂人了,把手机给我吧。”

许夫人也对老夫人说:“妈,海生承认错误了,你把手机给他吧。”

老夫人严厉地瞪着许先生,说:“我把手机给你,你好好跟人家说话,听见没有?”

许先生连连点头,说:“妈,我听你的。”

老夫人说:“你还得给对方道歉!”

许先生说:“道歉,肯定道歉!”

老夫人把手机用力地往许先生的手掌里一拍,说:“小海生你又皮子紧了,你大哥不在家,你没人管了是不?可说好了,我再听你打电话骂人,你就别进屋了,新房子你也别搬过去了,我和小娟搬过去就得了——”

老夫人回首看到我,就说:“还有小红,我们娘们搬过去,不用你去了。”

许先生脸上陪着笑,拿起手机,不想,碰到了免提,只听里面的一个男主管不住地说:“大娘,没事,小许总骂人是经常的,我们都惯了——”

老夫人一听,又生气地冲许先生立眼睛。

却听手机里的男主管又说:“大娘,小许总骂谁,就跟谁最亲,我不生气,今天的事是我办得不妥当,我想好办法了,我们可以用货车运输——”

许先生接起电话又开骂:“你虎不虎啊?货车能赶上火车蹽得快吗?到客户那里黄花菜都凉了——”

老夫人抬手又要打许先生,许先生急忙一缩脖子,从餐厅门口跑出去了。

许夫人也放下筷子,不吃了。她走出厨房,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房间里拿出一套洗干净的衣服裤子,放到沙发的扶手上,又从鞋柜里取出擦皮鞋的刷子,她在玄关半跪下身子,伸手把许先生的皮鞋拿起来,用刷子细心地打亮皮鞋。

我还纳闷呢,许先生骂人有功了?许夫人破天荒地给他擦皮鞋?

许先生已经打完电话,跳完老虎神了,他向玄关走去,伸出他的大手爪子摘下大衣就要出门。被许夫人拦住了。

许夫人拿起沙发扶手上的干净衬衣,轻声地说:“刚才坐车回来,我闻到你一身的汗味,换上干净衣服再去公司。”

许先生有些不耐烦,说:“没时间了——”

许夫人说:“时间有的是,你要善于利用时间,你埋汰吧啦地去公司,员工会感受到你的焦躁和不安。你打扮得体,会给员工增加信心——”

艾玛,许夫人太会说了,一句话,让许先生放下手里的大衣,直接就在客厅宽衣解带,把许夫人递过去的干净衬衫换上了。许先生又换上许夫人擦亮的皮鞋,他胳膊上搭着风衣,已经推门要出去了,忽然回身,双手环住许夫人,在她额头上用力“吧嗒地”亲了一下。

许夫人笑着,用手推着许先生,说:“好好走路啊,别跑。”

许先生嗯呐一声,下楼了。

许夫人可真厉害,刚被许先生训我,要是我,怎么也得保持一天的生气状态吧,可许夫人竟然转瞬之间,就不生气了?还给许先生擦皮鞋?美得他!

老夫人已经吃完饭了,撑着助步器要离开餐厅,她看到往餐厅走的许夫人,老夫人就说:“我要是你,就不惯着他!他要是再敢说揍你,你就揍他!当着我的面揍,往死了揍,我看他咋敢揍你的!”

许夫人抿嘴笑了,对老夫人说:“妈,他这不是公司出点状况吗,哪头大,哪头小,你儿媳妇能心里没数吗?大哥出差在外,海生着急上火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先让他一招,等大哥回来,公司事情也解决了,我再收拾他不迟。”

老夫人说:“到时候可别心软,男人呢,你可不能惯着他,他们属狗的,蹬鼻子上脸!”

许夫人冲老夫人挤咕眼睛,说:“妈,他前院着火,我不能让他后院也着火呀?等他前院的火灭了,他自己的火也熄了,你放心,我肯定收拾他!”

这婆媳俩说着话,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我午后离开老夫人的房间时,许夫人还没走。坐在房间里的床上,看到我要走,就顺着门缝冲我招手。我便推开许夫人的房门,走了进去。

许夫人示意我把门关上,又让我坐在床上,她对我说:“大哥等会儿要做手术,你要是下午不忙,就别走了。”

我理解许夫人的想法,她是担心老夫人心神不宁吧。

许夫人轻声地说:“我去院里看看,没什么事我也早点回来。我妈应该是觉景了,早晨就喝了一口藕粉,中午也没吃啥,晚上要不然给她包点馄饨,有汤有水的,她能多吃一口,她够瘦的了,不扛折腾啊。”

我点点头,说:“我回家遛个狗就回来,大约一个小时吧。那时候大哥应该还没手术呢。”

许夫人说:“行,那你就快去快回。”

我要出门时,许夫人却跟出来,叫我到厨房,让我把中午剩下的排骨拿回去喂大乖。她说:“晚上不能做肉了,家里人都上火呢,吃点清淡的吧。”

我说:“大娘前两天给我一盒肉呢,还没吃没。”

许夫人说:“你不要我也扔了,你拿走吧。喂猫喂狗都是好东西。”

我就把保鲜盒放到包里,到玄关换鞋时,看到老夫人敞开的门里,老人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针线,在缝大哥的坎肩呢。已经在缝扣子了。

老人的后背用力地往前倾着,花白的头发掉下来一撮,她也顾不上把头发抿到耳朵后面,就侧着脸,凑在阳光下,一针一线,给大哥缝扣子。她眼神微微眯缝着,眼角的皱纹越发密集了,半边脸隐在暗影里,一块额头和一绺头发则被阳光照射着,我在门口看着她,觉得她就像一尊雕像。就连世界闻名的雕塑家米开朗基罗都雕刻不出这么完美的雕像。

母亲是伟大的,母亲的爱是无私的,母亲的爱又是默默的,无声的,却像血液一样,渗透在每个孩子的心里。

我穿过几条街道,走进我居住的小区,把拿回去的肉和菜用开水烫一下,涮一下,再用剪刀剪碎了,放到大乖的饭碗里。大乖吃得很开心,吃完,还伸着粉红色的薄薄的小舌头舔着我的手指,是感谢我吧。我也感谢他,他给了我陪伴和依赖,给了我信任和宽容。

午后,我又穿过几条街道,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一盒草莓,给老夫人拿到楼上。这盒草莓我没有记在许家的账本上,这是我送给老夫人的春天的礼物。

我进门的时候,老夫人又推着助步器,在客厅里来回地走着,我感觉到她的身心不宁,但她说:“刚吃完饭,我溜溜,要不然晚上都吃不进饭了。”

老沈给我发来信息,说:“大哥进手术室了,我们在走廊里等着呢。”

我说:“大嫂也在吧。”

老沈说:“都在。”

我感觉老沈的话里有话,就问:“都有谁呀?”

老沈说:“秦医生在,还有雪莹姑娘。”

哦,秦医生真的留在省城没回去。还有雪莹姑娘,这孩子真懂事,看起来是陪伴她大娘呢。

我问老沈:“紧张不?”

老沈只给我发来一个笑脸。肯定是紧张了。谁在门外等候门里的病人手术,谁都会紧张的。

大约是1999年的夏天,我姐姐手术,我在门外等得心惊胆战,我姐夫平常是一个多稳重的人呢,那一刻,也在走廊里坐不住了,一会儿问我一次:“小红,你看见医生进去了吗?”

我说:“进去了。”

姐夫问:“进去的不是护士吗?”

我说:“医生护士都进去了。”

姐夫点点头,不说话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对我说:“你守一会儿,我到外面抽根烟。”

我姐夫不抽烟,啥时候又抽烟了呢?男人一紧张,事儿咋这么多呢。

我虽然焦虑担心,但我表面上是非常震惊的。啥武打片都看过,有啥的呀,狭路相逢勇者胜,越是关键的时刻,越要镇静。

我姐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身上果然有烟味。后来等了很久,医生从里面出来了,叫我姐夫,给我姐夫看,从我姐姐肚子里拿出的那些瘤体。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一堆土豆子。我姐夫说:“小红,你来看看。”

我看啥呀我看,我看那玩意嘎哈呀?我发现男人有时候智商是零!

我还记得我姐姐手术的前一天中午,我和姐姐、姐夫在饭店吃饭,我姐姐对我姐夫说:“我要是下不来手术台,你答应过我的,要照顾我妹妹,照顾我们家,我妹妹在这呢,都听见了。”

姐夫没说话,就是用力地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晚上我在病房陪伴我姐,我姐对我说:“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我留下遗嘱了,我要是真的出事了,家里的存款给妈一半。”

我呀,感情和别人不同,关键时候可想得开了,当时就是点点头,啥也没说。我认为我姐啥事没有。可是最近也许是老的缘故了吧,行文至此,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此时此刻,我忽然能感受到十几年前,我姐姐上手术台前的所有想法……

大许先生估计也已经留下了什么话吧,也许,许先生已经接收到了。也许,老沈早就知道了,当然,大嫂也肯定知道了。

人呢,不进一回医院,不知道生命的脆弱。不上一次手术台,不知道生死轮回就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