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必须完工,不完工就不停工。”“天上供热,地上供暖,我们供水。”
高温围城,他们身浴热浪、汗如雨下。
他们不是这个城市的主角,宏大叙事将忽略他们。我作点补叙。
今夜停水。“抢口”现场在城南新区,忠勇路与象山大道交汇的一个角落。 零时我走过去看。
离此不远的烧烤夜市名闻全城,灯火阑珊,正是高潮。
这里也是,只是没有烧烤飘香,没有梦幻绚丽。
城南新区,人间烟火压半城。此次“抢口”,是因这里人口有增,导致水压减弱。
解决措施:从附近主管开口,接一根同样口径管道与原管碰头,双管齐下,增大水量。
每次“抢口”都要调动这个阵势。
抢修放在夜十点至次日七点,是让停水期与睡眠期同步,使停水影响最小化。
法定要求抢修24小时内恢复通水,他们缩到9小时,与一二线城市差不多。
缩一小时是一小时、快一分钟是一分钟。抢修时间缩短是自己给自己加码。
长蛇从远处蜿蜒而来,为千户人家增水。 此次扩容增水,直接费用11万。
加了这根管子水压就起来了?这要看通水后的实际效果。
坐着不动汗直冒,开着空调还喊热死人。他们被热浪包围还不停作业,再热也戴安全帽。
一名抢修工:我一天喝一件水、出十斤汗。
挖掘从早上开始。
烈日下苦战一天,一个夏天手臂晒脱两层皮。
“全城用的每滴水都要经过我们的管子!”
哪怕夜里下雨作业不能停。
人们的睡梦里不可能有他们。他们担心的是人们一梦醒来还不能通水。
夜十点关闸,但还不能立即“抢口”。
残水排完才能作业,这需要两三个小时。这时多数抢修工只能等待。
焊接后须等水泥冷却凝固,才能放水冲管。
从开闸放水到全线通水也要耗时。
特别是“停大水”,距离长、地势起伏、管径不一,开闸时间很难把握。
所以只能在时间上拼命打提前量。忙起来手机响了也不会接。烟瘾再大,不会一边干活一边吸烟。
没听他们讲与现场作业无关的事。
所有工地都在夜间停工,他们不停。
夜班有没加餐?没有,有矿泉水,有防暑饮品。
当日下午一人中暑。集团高度重视,加大换休频率,确保人身绝对安全和持续战斗力。
有没加班费?都含在绩效里边了。
这是正常上班不算加班。
没有感到蚊子的存在,实际上一直在轮番攻击。有的蚊子叮在膀子上吸血,吸饱了自动掉下来。
不擦汗,擦也擦不完,干脆不擦。他们是真正的男子汗!
埋下去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每个环节不敢造次。在操作规程上绝对奉行“教条主义”,实现“零返工”。
这个片区所有检修,也“攒”在这个空窗期一次性解决。如此安排是为了减少停水次数。
计划性停水逐年递减,今年停水30多次,主因是白云大道改造。
好消息是,四水厂很快投用,停水次数将断崖式下降。
这里非常适合摄影创作,却没有摄影人士到场。坡体一踩一滑,我几次差点跌倒。
他们穿着厚层的作业服爬上爬下,满身泥浆,汗水直滴。这个场景令人联想:
那么多的自我歌颂和互相歌颂,很多单位很多岗位真的很劳累很有价值?
成天喊忙得要命累得要死太阳底下站一会就拍照上网自嗨,是否过于矫情?筋疲力尽的真实能否压住精神抖擞的虚假?
如果我们这个城市哪天要设爱岗敬业教育基地,我认为不需要花钱打造。这些现场就很合适。
维修班长王晓林,53岁。下午猝然中暑休克,缓过来不顾劝阻接着熬通宵。
参加夜战的还有他的八位同事:陈勇、汪宏俊、鲁爱军、何中友、邵胜才、刘立峰、章必权、朱易。
社会上不出名,在几百号人的集团内部却是赫赫有名的厉害角色。
世态变幻,物欲横流,人心浮躁,他们有稳定的价值观。
有没延时通水的时候?
维修公司副经理罗红胜:还没有,只有提前的。
但管道埋地几十年,挖开后的情况有各种可能性。有时会与事先研判不吻合,需重新准备材料,就耽误时间。
高温热胀导致多点位接连爆管,忙不过来也会导致延误。所以不敢每次打保票。
越来越多的人在接到停水通知后没有备水习惯,含我在内。
这主要出于对按时通水的高度信赖。而哪天没按时通水,有的市民就会生气,拔通客服劈头盖脸一通质问。
抢修工们用诙谐表达委屈:“累个半死又被骂个半死!”
看到这些背影,能否从换位体察的角度对偶尔延误给点体谅?
如果还有骂声,我会转身劝劝抢修工们:问心无愧,任由褒贬。理解你们的是绝大多数。
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地下工兵。“快点快点!”是现场重复最多的声音。
通知已经发了,一诺千金,不按时通水影响的是三四千户,还直接降低单位信义。
“通水时间就在我们几个手里,不然怎么叫抢口?”
接拢了,迅速焊接。最后程序是管道消毒,水管末梢检测不合格不并网。
几十万人的饮用水必须绝对干净,宁可延时挨骂。“出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水质问题上他们给自己上纲上线:基本合格就是不合格,这是个职业道德问题。
每月拿到手的多少?小四千,横向比较显然不高。
但干得无怨无悔,每次完工有成就感,像医生做完一台手术,像英雄拿下一个高地。
岗位终身制,不求人生有什么星辰大海。一个单位、一个工种,工作履历只有一句话——某年某月担任抢修工至今。
焦虑弥漫的时代,用积极心态和踏实付出为自己赢得安心工作和生活的底气。这是不是一种新式英雄主义?
对睡醒上班的人来说,这个夜晚没发生什么。抢修工们也觉得没发生什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一个接一个的现场抢修贯穿工作主线,串起激情燃烧的岁月。
说起工作的艰苦,他们郑重地使用了一个大词:职责所在。又云淡风清地补充: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苦多累。
天色大亮,看到这面党旗。不少单位在开着空调的会议室重温誓词,语势滔滔,凉风习习,忠心耿耿。
抢修班的党员很少专门宣读誓词。他们的热血衷肠,在滚滚热浪中用滚滚汗水展现。
真实的忠诚有强硬的理由和足够的资格拒绝一切郑重其事的表面形式。不一定能背诵誓词,但落实得很到位很具体。
回家冲个澡到单位进入下一个轮回。无法预料下一次“抢口”是什么时候,只能被动待命。
但他们有思想准备,“抢口”命令可能出现在下一秒。平均三天一次,每年一百多个抢修现场。
他们得意地宣称自己的工程进度最快,天黑开工天亮就竣工。速战速决,从不烂尾。
冬天一身雪,夏天一身汗。这里是全城最热的物理空间之一。
计划性停水还好说,遇突发爆管,即便大年三十,放杯放碗没二话讲。
一年三六五,每天24小时都是紧急状态。喝酒不敢放量,平时很少打牌。
地面看不出什么,地下却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巨网。粗如腰身以上的水管660公里,相当于从荆门到重庆。
有的是上世纪水泥管,地上沧桑巨变,换了人间。地下静流不息,于无声处说爆管就爆管。
负责全线抢修的是43条汉子。
和消防勇士比,没有赴汤蹈火的生命危险。但同样有伤,碰伤、割伤、烫伤、冻伤……
报警热线高度参照火警,2222119。手机不离身不关机,一有情况立即命令自己服从命令。
哪怕风雪交加大雨倾盆,哪怕才从施工现场回家刚躺下,哪怕老人在医院躺着,哪怕孩子也在高考中考。
家里重大事项和一切后勤,主要靠另外一半。
不到七月份,日用水量就直到24万吨,相当于全国每天喝掉的汽油。25万是能力极限!
高温与用水量紧密相关,每增一个摄氏度水量就猛地一蹿,灵敏至极。
眼下才头伏,高温可能再升,缺口在前方等着。今年三伏是“加长版”,四十天。
会不会限水?答复谨慎而霸气:这是我们考虑的问题!
至发出本稿,还没向市民发限水通告。在家拧开龙头出水仍有力度。
这背后是全部水泵齐声轰鸣所有设备火力全开;是五百员工通宵达旦各就各位全线防守不敢有须臾擅离掉链脱节;是大批巡检人员在管道经过的荒山野林山洞暗沟,不顾蛇鼠出没蚊蝇叮咬搜索漏点;是指挥调度中心整夜灯火通明,全时段掌控庞大地下管网结构的风吹草动,并适时发出一道道调压指令。
牵一发动全身,任何一处闪失可能引起大面积停水,一切异常须在第一时间拍板处置。
有的城市名气很大,但用水原则听起来可怜:非必要不用水。
所有洗手间贴着节水警告,只有消防救火不受限制。主人对全国各地来客委婉提醒“我们是节水城市”。酒恨不得劝你喝醉,水却要你细用。一到这些城市我就产生优越感。
荆门身处江湖,永无水愁,天厚也!
当年十万大军在漳河筑坝拦水是先辈杰作。调汉水进城则是今人神笔,民生意义压倒任何招商引资项目。
这股来水日产十万方,与漳河来水在荆门城区合体,高温再升十个摄氏度也不在话下!而且还有十万方的日产能力宽宽松松地预留给了下一个十年。
“漳河干了汉江补,汉江干了长江补,长江干了天上补。”这个外人夺不走的先天优势足以抹平暂无高铁的城市伤口。
高铁让我们有一种怒气难消的自卑,水却让我们有扬眉吐气的自豪。
但带来的是不懂珍惜,拿水不当数,反正有的是,以为哗哗自来水就是简单过滤的河水。
我们的水质比都江堰还好,与直供首都的丹江水有一拼。但再好的河水库水,统统只是表面的原始清澈。
“制水”,就是工业化处理,过程之复杂仅次于造酒炼油,我听得似懂非懂。以一个外行的粗浅理解,只能这么动笔:
这是提取库水入厂、洒入消毒剂杀死微生物、混浆化合如汤如浊再逐池沉澄达到晶莹剔透、一烧开就可饮用的纯净水。
这是几十名检测人员日夜化验把关、权威第三方定期检测、一百零六个指标均超国标的放心水。
这是以电能消耗为代价、从十多公里外长驱直入抵达市区、又经多级加压送上高楼才进入千家万户、浓缩人力物力财力等多种要素的成品水。
这是五百供水人以心过滤虔诚敬奉并拿自己职业操守进行抵押担保的高贵精灵。
地球最后一滴水是人的眼泪。这句惊骇的节水警告根本不会让荆门人细思极恐。还会来一句“杞人忧天!”
但在遭遇历史少见高温、全年供水最吃紧之时,有识之士认为应号令全城节水。这不仅出于渡过高温的临时应对,更有对水的长期敬畏。
买得起用得起,随时用随便用,但不要糟蹋、浪费、挥霍。它是宝贵资源又是劳动成果。
城市还在扩展,项目还在落地,农村人口还在进城。高温之年是否叠加大旱之年,还很难说。
十年前荆门曾有一次供水改制讨论。决策者们最终决策:这个不能交给私企!
时过境迁,仍需为这个决策鼓掌。
这个没有改制成功的本土企业,一直用行动鲜明阐释着大是大非:我们是民生集团,一切从用户角度考虑该干什么。
我作为他们的特约监督员曾当众发问:难道不是用户越多收费越多,收费越多盈利越多?
回答坦荡透明:这是误解,市民所缴水费不到总额四成。我们不从居民用水获利,有限利润来自产业用户。但百分之九十的人力投在民供。
集团董事长陈永根,对我只认死理颇有好感,三年前利用我这个脾气搞“不满意度调查”。
当时多个小区呼叫高层楼“怏得很”,我捅到媒体。他们不怕捅,相当舍得地砸钱四百万平息了呼声。
这种请求市民“向我开炮”的玩法一时惊动热搜平台,几个外省的同行觉得很出风头也想玩一把。但看了我发去的方案,终怕难以收场不敢妄动。
陈永根近日来电却要我考虑再来一次。我说市民一开口还会砸钱,要玩就玩真的。他反问:荆门人把我们公司养大,钱不用到他们头上用到哪里?
他强调:必须玩真的!
(作者为全国消费维权人物。部分图片为荆门晚报记者戴永君等提供)
来源:荆门消费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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