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网易号故事大赛】参赛文章
7
我和君琦不出意料获得保送名额之后,我们的假期将从寒冬一步入夏。
“恭喜保送,欢迎你加入我的自由,还有钱赚哦。”姜成的道贺让君琦心生不满,拽着我的手要走。我却松开了她的手,选择了多日未见的哥们。
姜成一副正经做派地说:“我爸表扬我了,我应该很高兴呀,可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了,你说我该咋整啊?”
“你的酒吧啊,你贴在墙上的酒吧连锁梦!”我双手用力地拍在了他的肩上。
他应该感受到了我的态度,恢复了点精神说:“我刚买了一个,又跟我爸的朋友合开了一个。堕落太容易了,只要你有钱想怎么疯都行。问题是疯完后还能怎样?还是干熬,熬到下次‘疯’光。”
“谁又不是呢?我把未来计算的那么详细,可到现在没有一步踏准,以后还能怎样,谁又知道呢?不过我始终有一件事可以做,卖报!”
“哈哈,你还在卖报啊,没必要了,缺钱就到我这来称。”
“现在太早了吧,等以后我大学毕业了再来找你,到时你休想推掉。”
“好嘞,我现在就推,你还是安心卖你的报呗。”
我点了一杆烟,抽了两口接着说:“其实送报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赶路的时候常冒出些有用没用的念头,挺好玩的。”
“那好啊,干脆你写本书,叫《报童赶路,赶个念头》怎样?我来给你出。
“我才不要,你那盗版货怎么配得上我的正版路。”
姜成掐灭刚点好的烟说:“你说什么?哥可是有良心的盗版商人,优秀的盗版商人。”
“算了吧,有良心还做盗版的姜老板,您请歇会儿,我先告退。”
“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盗版大亨我还做定了。”发誓后姜成先走了,和我当初做赛车手未遂的斗志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寒假唤我早起的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自装新房的喜悦。我们跟着师傅上下均匀地刷起墙壁,给自己打工真爽!母亲还唱了起来:“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的真漂亮……”忘词后就一直在啦啦啦,奇怪的是我和两位师傅也跟着哼了起来。不经意间我们把自己带回了童年,也在基装完工的时候迎来了新年。
年复一年过大年,过出了什么华年?不过是领压岁钱的长了一岁,发压岁钱的又少了一年。团聚、欢庆像烟花一样地热闹一场即散场。与泛滥的美好相比,我更愿相信古老的传说,年为赶兽而过。而所谓年兽寄生于人人心底,生于正月初一,卒于大年三十,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最后一程送报路,我比以往起得更早,骑得更稳。沿途的树枝穿上了金色的长靴,披上了闪烁的项链。它们准备好了,我们呢?家家户户挂起的灯笼,不算太明亮,但总归比路灯温暖一些。到了最亮的灯笼下,我熟练地把报纸交给保安,抄了捷径的路烂不烂尾也没那么重要了。
“进来呀,快进来。”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开场,不过我一进门看到的是趴在地上的带血布偶。
我真希望当时手里有报撒腿就跑,可还是沿着血滴的痕迹走到她的卧室却没发觉任何异样。头顶传来一句话:“想想你的第一次,你真正的第一次。”我突然听懂了,往浴室奔去。
Alice躺在浴缸里,满身是血,白色的睡袍已被染得鲜红。我颤抖着靠近她,却被突降的黑幕罩住了。她还活着,她抓住了我,我问她来龙去脉,她只字不提却把我抱得更紧。待我针扎出黑幕时,已被披上了她那件血红睡袍。没有腥味也没有颜料图痕,我却分不清上面是人血还是兽血,只记得身上沾染的污渍很久都没抹掉。
“捉迷藏,捉迷藏,捉到红运要藏好。”她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把我的衣物扔给了我。
我也转手把衣物仍一旁,照着镜子说:“我穿女装挺好看的。”
她遥控降下四周黑幕,捧着蜡烛坐到我身旁说:“孩子,向着光明许个愿吧,讨个来年好彩头。”最后一次面对她的邀请,我不在顺从了,而是在沉默中等待。
等她自己吹灭了蜡烛,后仰靠在浴缸边沿说:“这两年来我越来越喜欢冬季,慢慢爱上寒冷的魅力了。严寒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她预防万物开错季节。”
可最后我还是没撑住,握住她的双手忏悔:“我知道我错了,因为有的错误太美丽,可我想我没机会继续错了。”
“这是错误吗?这是天性。”她的质问我无法回答。临别时她送我一个红包,里面装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只印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原来她叫徐楠,我们有过一字之差、一音之别的一段乱码的缘分。
那一年的除夕夜,我第一次和母亲一起趴在窗台上看烟花,沉醉于喧嚣时代一年一度的宁静,没有一句多余的对白。直到烟雾袭来,我们才撤回客厅看春晚。就在她快关上窗户的瞬间,我抓紧她的手大喊:“妈,我们先许个愿吧,天上没啥星星,但烟花漂亮的很!”
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敲打我的幼稚,双手合十认真地向着一朵朵绽放的、待放的、谢幕的烟花许下滚烫的愿望。每个母亲的心里都有个含苞待放的童话,为了童话的成长,她们愿意独自操持着漫长的现状。
8
“肃静,你们的姜哥我正式退学了!明天上午大树下,大家都来参加我的退学典礼哦!”姜成带着文痞气息预告了他的肄业典礼。
往日威风无限的政教处主任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像极了祭祀用品。他被姜成的伙计们拔得只剩底裤倒挂在校园最显眼的树上。瘆人的典礼从来少不了欢呼雀跃的群众,围观的当然都是学生,教师和校工们都是瞅一瞅、笑一笑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快路过。我们当中有叫嚣着扒光他的,有老远朝他吐口水的,也有给他扔包子的,唯独没有要放过他的,这人缘真不咋样啊。而人缘更不咋样的姜成安坐一旁数着钞票。他特意带来了拍立得,身旁的牌子上写着:十块一张立取,绝对平价公道;江湖仅此一次,错过不会再有。
姜成把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在他的指挥下我们站在主任两侧瞎比划着动作,咔嚓咔嚓,兄弟两连拍热闹出炉。几乎同时,在周老师的喇叭驱赶下,人潮读秒散尽。本来我也打算跑的,但被姜成抓得死死的只好面对了。眼看周老师向我们走了过来,姜成抢过相机抓拍周老师的动态。
“你们在干什么?”周老师第一次对我发怒。
“在给您拍照啊,周老。”姜成挂好相机,双手呈上照片。
周老师直接撕掉,指着我说:“你们太令人失望了,羞辱他人比卑劣更卑劣。”说完就转身往车里走。
姜成向她喊着:“周老,给你个面子,我这就放了他。”
谁料周老师转过身来瞪着姜成说:“我的面子够用了,不需要你给,徐榄你抽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姜成痴呆般地看着我傻笑,我却纳闷地随口说:“你看她刚预告要审问我,还坏了你的生意,可我就是欣赏她呢?还挺期待的。”
姜成的解释倒是颇有新意。“我也喜欢她。和你一样,求之不得皆为女神。”
被释放的主任可能太急于逃跑,在奔向宿舍的途中竟发力过猛跑烂了仅有的底裤。在我们爆笑的时候,姜成故作无奈地感叹:“唉,都奔四的人了,就奔了一个裤衩开裆。”
“精彩,成哥,你真牛。”君琦从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
“哪里呀,我只是兑现承诺,你榄哥刚才也很爷们儿,没有跑开,等你检阅。”
“要是成哥没有拉他的话,我还真有点欣赏他。”
“哈哈,琦妹后悔啦,不过为时已晚了。”姜成得意地瞟我。
君琦站在我面前,歪着头对姜成说:“我只是欣赏你,不代表真会选择你。”
“当然,我就提前祝福你们了。放心吧,等你们大学毕业后哥再来骚扰,扰个够。”
君琦向我翻了一个白眼拖声作答:“谁怕谁呀!”
“一言为定,谁怕谁!”姜成和我们击拳之后带着他的伙计们声势浩大地走出校门。在迈出校门的那一刻,他们拉响了手中的婚庆礼炮,是在庆祝自己嫁入社会吧。
通往教室的道路因“天空之屋”的存在变得蜿蜒。一回到主场君琦就问我:“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我坐到了楼梯上敷衍地回答:“下次吧。”我知道她想拿姜成来刺激我,逼着我去跟他比,最好能超过他,超不过也要装装样子做做戏,满足一把虚荣心。
其实生理上的烦恼好解决,成百上千个夜晚,总有三件事要做,数绵羊、手淫、数着绵延手淫。而生活中的渴望却要戏剧性来填充。最后一次运动会,全班都想给三年相聚留下一个回忆。我们班成了唯一一个集体在看台助威的班级,政教处的官员赶也赶不走。
最后的50米迎面接力赛前我们班已确认倒数第一名,但我们仍然全力以赴。比赛更是曲折,一共才30人的比赛,刚跑了6个就摔了2个。我们的加油声却越来越大,把计时老师吼得不再耐烦,朝我们吼叫:“反正你们都倒数第一了,还吼什么吼?尽整些没用的事!”我们杂七杂八地回骂着,但最有力的回击来自平时八面玲珑的赵梓霞,她指着那衣着华丽的计时老师反问:“反正你要死的,还活着干嘛?有啥用嘛?”
比赛结束后我们统一了口号班师回朝。赵梓霞问:“我们是?”我们一起答:“堂堂正正倒数第一!”反复了好几次,衬得别人赢家倒像输家了。
突如其来的及时雨把我和君琦赶回了“天空之屋”。我们各自倚靠一角,努力欣赏着急促的春雨。直到远方那一缕光渐渐暗了下来,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是一只小羔羊,被牧羊人驱赶着成长,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丰收,我怎么可能停下?纠结的叫喊不绝于心,到底要不要做一只离群的羔羊?而离群的羔羊不外乎两种结果,要么被抓获要么自投罗网。羔羊注定离不开羊群,更离不开它的牧羊人。所有的不甘凝聚成怀疑的目光杀向窗外,我不想成为路灯中的一员,寂寞有序站立着,形影相吊守望着,明明互不相识,却非要一起等死。
9
无聊的时间让记忆自动更迭,不温不火的日子仿佛都能一笔勾销。该忘的都忘了只剩下一些与结局无关的趣味留着慢慢回味。
琼姐总算没提着笨重的录音机匆忙跑进教室了,而是气定神闲地在黑板写下“舍我其谁”四个字。可她还是遭到了我们的嘲笑,并不是她的字有多丑,而是她忘了关门。别扭拉上拉链后,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演说:“同学们,我们盼了三年的一天终于到了,我相信你们准备好了。如果还有什么没记住的话,记住黑板上的四个字就行了,舍我其谁!就该轻狂!”
“老子体重都三位数了,狂不动了。”“奔二都奔一半了,老了。”三年的聚散打磨了每个人的容颜,却改变不了我们班独有的嬉笑打骂。
十几岁的天空,最美不过阴晴难料,充斥的都是希望。最后一场道别定格在我们的“天空之屋”。我们曾在它的怀抱中欢笑、哭泣、发呆和逃避,曾在它的臂膀上眺望过一道彩虹的一生,还曾在它的心房里无忧无虑地吻了个遍。正因为相遇得精彩,所以离别不可马虎。
我们和“天空之屋”一起渡过了初中的最后一个日落。在荷尔蒙和酒精的刺激下我扛起了君琦,任她使出全力捶打头顶上的墙。她比我疯狂多了,歇斯底里地叫着,一拳又一拳地向上锤打。我也跟着呐喊,附和着跺脚,叫嚣着未来,咒骂着命运,晕乎乎地在那小隔间完成了一场虚妄的狂欢。忘了是怎么停下来的,酒醒之后细细聆听,果然“天空之屋”的心跳都是我们曾经的尖叫。离别时我们没有带走垃圾,不是不文明,而是留下一种文明。我把餐垫挂在了楼梯的扶手上,给它喷上了图腾:天空之屋!自在由我!
中考前夕,我们还带着为同学们求高香的重任,开启了通往小镇道观的祈福之旅。据说那儿的佛特别灵。
我们在山脚一个道士的摊位上买好了香、蜡、许愿纸,君琦特意请教他拜佛的门道。只见道士没精打采地说:“见佛就拜,小佛上小香,大佛上大香,许愿台烧许愿纸。反正你就记住,佛拜多了,总有灵的。”
“你这是在教我拜概率吗?”
道士听到我的质疑立刻打起了精神:“你们看这山上的环境多好啊,管他道家像、佛家像不都像老山上的老输吗?所以你们拜佛就是拜山,爬山即是修行。拜累了就到茶坊喝杯茶,吃个斋饭,再悟上一悟,成佛成仙就看你自家造化了。反正老天爷是不会跟有缘人过意不去的。”
“谢谢您的导航,道士佛,给您补一声儿童节快乐。”我略带戏谑的挑衅并没有激起那道士的反应,他又恢复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困在摊位前等候下一位闯入的俗家弟子。
我们照着道士指引沿途拜佛,依次往功德箱里投掷善意。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投着投着就投成一毛钱了。按不成文的规矩一块钱是功德的底线,君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黑。刚出佛洞她就把我拉到一边责问:“你拜佛的时候那么虔诚,怎么捐功德就这么抠门?一毛钱也捐的出来?你就不怕佛祖动怒?”
其实我心里并没想清楚可嘴上却严肃地反击:“一毛钱也是功德啊!那些祈福者又有多少不是赎罪者呢?罪孽越深才捐的越多。我没有罪孽,我捐的每一毛钱都是纯净的功德,佛祖是不会怪我的。”
“好吧,但愿佛祖原谅你的冒昧。”君琦似乎放过了我。
“你放心,佛祖会先原谅你的无知。”可是我却没有放过她。
我们一路争论到了茶坊,热闹的气氛让我们的分贝较量失去了意义。窝在最安静的角落,我们各自点了一杯菊花茶,等待着谁先开口解释或道歉。僵持了很久也没等出个胜负,就在我们进退维谷的时候,一只白鹭突然向我们投下白色炮弹。“小心。”我们同时开了口,也把对方往同一个方向拽。我忘了我们倒向了哪一边,却记得白鹭的催化剂正好打在我俩的茶杯中间,一场冷战点到为止。
“你看,这就是我刚刚求到的缘。”我自豪展示着我们的战利品。
她却捂着鼻子说:“靠屎胜利胜之不武。”
我试探着握住她双手说:“那下一次就靠你了。”
“放手,佛门净地的,别影响我喝茶。”
“好。”我缓缓地松开了那双捂热了的手。
天空洒下了绵柔细雨,茶客们都争先搬往室内,而我们没有浪费突如其来的恩泽。对我而言,只有风雨赶不走的人才是第一个迎接放晴的人。君琦不是这样想的,她捧起茶杯接着雨点,慵懒而不失精神地说:“拜山拜佛拜雨露。”
我却像接对子似地回了一句:“品茶品花品情愫,你来定横批。”
“想得真美!”她一怒之下给出了我最认同的答案。
初中生涯圆满谢幕,我和君琦昂迈进社会,正准备小试牛刀,却发现自己的优秀搬不出试卷。碰得头破血流也只能做暑期工,和其他人一样去卖卖体力。未来的天之骄子怎能轻易跌进叫卖的人潮呢?于是找工作就成了我们的一种逛街形式。
直到某天傍晚,琼姐的一个电话解救了我们的闲逛。她说她的一个朋友在做一个地产项目,让我和君琦第二天去实习。我可兴奋坏了,立即翻出了白寸衫和一条最不像牛仔裤的牛仔裤,当然还有菜鸟标配的黑皮鞋白球袜套装。还是女生好,短裙配高跟鞋好看又清爽。按照吩咐我们提前到达了嘉年华售楼部,经理看到我这身既不像买房又不像卖房的样便认出了我们。他说徐总特意交待过,让我们在售楼部好好锻炼。他们口中的徐总,是宣传屏里神采奕奕的总裁,是琼姐多年的闺蜜,还是我的Alice,和我有过没有交易的交流。
君琦不停地赞叹工作环境,感谢同事们的友善,感恩时间总算卖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楼盘所在的新城离家太过遥远,但广袤的空间巧妙地融解我们的困惑。甚至回家路上君琦还一丝不苟地做计划,制定着总、分目标,按户型分步走一二三,客户结构分类走一二三,达标办法参考一二三,强化技能提升一二三。
我不解也不屑地问她:“唉!非得这样吗?和读书时一样,分数是唯一目标,眼里永远只有目标。”
“当然啦,有目标不好吗?有计划有条理有问题吗?你好好想想我们俩到底谁才是问题!”
我没料到她竟然当着一车人的面前对我大吼大叫,我也高分贝回击:“别以为认真就是优秀,你这种认真最多称得上无聊,就算这无聊帮助你成为了优秀,那也是优秀的无聊。”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全车人的目光,君琦却突然平静地问我:“既然你不是凡人,还挤公交干嘛呀?你倒是飞啊?”
在全车人的注视下,我没一句解释立即从慢悠悠的车上跳了出去。不远处几个红字提醒了我——禁止游泳,而警示牌上正好挂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我正好把衣裤鞋袜塞进袋里,捆紧后绕在头上,逆流而上游回家去。河流即便阻力再大,也能赠我以浮力,只要人还浮着,就可以游向四面八方。而人潮呢?看似没有前进的阻力,但它会给你无穷无尽的沉力,让你疲于奔命,不往下掉就成了唯一的方向。更好笑的是量变带来质变,难道99斤狗屎叫狗屎,100斤狗屎就叫黄金了吗?如果非要让我释例,我只能说一个精神病人叫精神病人,两个精神病人叫精神病社会。
我这个病人开始游泳上班了,顺着河流向下游蛇形进击,恨不得把整条河流染上精神病。可开会时我才发现原来君琦做的计划压根算不了什么,主管做的才是面面俱到,甚至连哪个时段雇多少临时演员都精确到了个位数。令人捧腹的是我们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没人来!大大的演播厅只剩下我们这些拿着月薪的雇员和那些拿着时薪的演员对着监控器飙了一台又一台的滑稽剧。剧里剧外,我和君琦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到底是感情好还是感情差也都懒得去想了。反正我又回去挤公交了,和各种考试一个样,都是大时代的团体操。
公交车上的人从陌生到熟悉,但除了抢座和让座就没交集。直到某天上来三个大块头,一人摸包、两人带刀。被摸包的人身旁站着的壮汉巧妙地回避,这到底是抢还是送啊。我身旁有六个青壮年男性,我不断地给他们眨眼暗示。趁司机一脚急刹我立马上前夺了一个抢匪的刀,我以为那六个壮汉会夺下另一把刀,但我误解了人性。站出来的是另一个抢匪,他一刀就把我捅翻在地。脑子瞬间断线,眼前一片漆黑,嗡嗡的耳旁只辨出了君琦的哭声,渐渐僵硬的四肢还是感觉到她把我抱在怀里的紧绷感。
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好久,我咬牙撑过了天旋地转的几秒,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旁。这一次君琦和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新班主任陈凤翔也在身旁。陈老师的笑容冲破了嘴角,握住我的手说:“徐榄啊,我已经问清楚了,你这种见义勇为行为高考最少加15分。这些年国家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以后见义勇为加分只可能涨不可能跌的,你的起点就比别人高了15分啊!”
妈妈一边反复道谢,一边跟着陈老师追出了病房。只剩下君琦给我补上了迷糊中错过的精彩。
抢匪把我捅伤后甩着钞票要求立即下车。司机为了保护其他乘客的安全随了他,等其中两人下车后立刻关门迅速发车,小偷丙被孤零零地摔在了车上。接着全车乘客群起而攻之,尽显英雄本色。
司机绝望地喊:“你们都给我住手,打死人了你们都要判刑,赶紧打110,我要把小伙子送医院,让警察在医院等小偷!”
司机的建议乘客们都没异议,但只有君琦打了电话,其他人继续殴打已经动弹不了的小偷。到医院时小偷已经奄奄一息,没多久就死了。警察同志挨个做了询问,一个很有心机的销售同事跳出来抢答:“在最后一个小偷快下车的一瞬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扑上去夺了他的刀,司机也很配合地关门起步。当然这是我作为一个正义公民应尽的社会职责。”
“还公民职责,老子看你是为了功名瞎掰!”司机愤怒地把他轰得退回了人群。司机也大声宣泄了出来:“该出手的时候没人出手,不该出手的时候不仅出手,还他妈手脚并用,我这一车只拉了一个男人,一个未成年男人。”
警察劝慰司机说:“好了,先放松一下,待会儿回警局再细说。刚才我先调了几段监控录像,那个邀功男一上车就和大叔大妈们抢座位,怎么可能会去见义勇为?我信你的。”
那位销售同事也消失在了人海,过了几年在电视里看到他时,他已经成了家乡抗震救灾的英雄。不知道他的英雄称号是用良心和行动还是心机和巧言换来的,但看到曾经的熟人死里逃生后还是有种久违的踏实。
出院的那天,君琦默步伴我回家。我终于拿出拼制三年而成的木制城堡,她收下后告诉我她去道观找过那位道士,不过她把道士给她纸条弄丢了。好在她自己写了一个差不多的纸条,在交给我的时候她叫我不要再找她了。纸条写着有人喜欢甜橘子,有人喜欢酸橘子,也有人不该喜欢橘子。
10
一趟趟列车疏导着人海人浪稳稳退去。小伙子在半醒半醉之间满足地打了一个嗝,搭着毫无反应的中年人说:“喂!真睡着了呀?我的故事再无聊你也不该这样狠心嘛。”
中年男子笑了笑,偷偷睁开一只眼又赶紧闭上说:“请继续,你不把故事讲完怎么知道咱两谁先闭上眼?”
“那,我就闭着眼睛讲,你可不许闭着耳朵听。”小伙子的脸更红了。
“年纪不大,霸气不小!”
“谁让你是我二十五岁以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呢?”小伙子说完便咬着下唇低头悄悄地转向另一旁。
“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瞪开双眼说:“我听,我听得进去,你快讲。”
小伙子借着酒劲顺着墙向中年男子的肩上瘫去,眼睛可以逃避光明,嚷嚷的语气却藏不住悔悟。他淡淡地诉说这十几年光阴过滤后的两三事和三两人。一切都像是自己赶着自己的命运漫无目的被动爬行。
应该是一场班委竞选后,我选择结伴一个人,路过了一个整体。
我的同桌看着跃跃欲试的种子选手问我:“实验马上开始,你不兴奋吗?”
那是邱雷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话倒让我有了一点兴奋劲。保守起见,我故作老练地回答:“我不参赛,谁当都一样。”
她没有回我,搓着刚接过的选票,点评起台上的选手。她对候选人的职位、经历、人气一概不理,关注点全在名字上:“谢娇艳,这个一听名字就产地太远,地名应该比较长,不过我看好她后来居上实力艳压;卿城雨,上一代绝对是琼瑶粉嫁武侠迷,这雨下大发是肯定的,就看是胭脂剑还是凤冠花?陈君琦,哇哇哇,校际名媛缓缓而来,搅动一池春心,满分,全票,没对手。”
看着眼前的女生对君琦冷嘲热讽的样子,本以为自己会陷入隐匿的怒火,结果我却颇感快意。转眼卿城雨就摇曳到我们跟前,轻靠着邱雷说:“雷雷啊,你看这秋天到了,雨季也快了,在我的主场你这惊雷可得打响啊!”
“咱两要配合就得绝对默契,到时候别光打雷不下雨。”
“放心!只要雷雷上台,这个‘其他’非你莫属!你还不快上台吗?”卿城雨边劝边给邱雷整理头发。
“别这样,我不能扎头发,我不能编辫子,别动我,我要暴露在空气中了!”邱雷抓住她的手往下拽,两个人的样子很像在邱雷头上扳手劲。
“她不当我当。”严杰瞪亮四眼抢下卿城雨的邀约直接上台宣誓。“我严杰别的不行,就是勤快,也没有特长,就喜欢干活,大家看目前空缺的劳动委员适合我吗?我来当这劳动委员,我保证以后不管谁值日,我每天和大家一起打扫卫生,绝对不偷懒。”
“这都行。”我差点大喊出来,就连卿城雨也惊呆了。
邱雷淡定地捋了捋头发,翘着二郎腿继续点评:“低三下四人缘好,扮猪吃虎赚到老。严谨的他,杰出奇葩,万能‘其他’。”
结果正如卿城雨所言,上台的全部当选。可君琦不可能全票当选班长,其余的我打钩了,只有她我弃权。等班委上台集体亮相的时候,我对邱雷说:“有鬼。”
她有备而来地冰冷回击:“你不是说谁当都一样吗?”
我的愤怒自然喷发。“不一样,他们灭失了我的弃权权!”
“看,这是什么?”她蔑笑着拿出选票。
“你不是把我们两个的票都交给他们了吗?”我揉了揉眼睛问她。
“现裁的白纸,放你的下面垫着正合适,合作愉快。”
“你怎么猜得到呢?”其实我不应该这么问,我该问我为什么猜不到。
她收好选票,故作神秘地说:“总有人放着人不做想作妖,也总有人会捉妖。做票友吗?”
“人家大获全胜,你一张过期选票能改变什么?”我以为自己能扳回一城了,可还是被她全面碾压。
“看放哪吧。要是他们哪天惹我不爽了,我就贴吧里面一扔,撒上辣椒,猛火爆炒,再加点小料。这戏应该不会太难看吧。”
“我去,有招啊。怪不得他们派强员拉拢你,可你干嘛不白捡个班干部呢?”
“我们班个个六百加的分,谁服管啊!狼狈为奸的就混了个受气包,我傻呀?”
“混简历呗,以后升学求职总能讨着好处啊。”
“要是我不用简历就过不好以后了吗?”
“你直接当老板吧。”
“可以有,算你半个票友了。”
至于另外办张票的事,我没再过问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能肯定的是,那是我第一次和女生做朋友,极其被动却心甘情愿。邱雷,曾经微胖偏黑的长发姑娘。
邱雷的第一个雷打向了化学老师。
“我袁搏的搏是拼搏的搏,脉搏的搏,为了脉搏而拼搏,大家不要记错哟。刚刚看到你们这样浪费班委名额,我好心痛。可惜啊,鄙人不才,不是特级教师不能当大家的班主任。何必要选举,我带的班搞的是班委等额轮流制,到时候去大学要竞选什么职务,人人都是班干部,个个都有竞争力 。”
“哇!”袁搏话音一落,一片惊叹,甚至没多少人在意他的名字了。
只有邱雷在众人的欢呼中呐喊道:“不就是个会放水的小老头么!至于吗?”
“可是袁老放水灌的是别人啊。”新当选的班干部急忙释义。
“呵呵,陈凤翔只是拉个小圈子干活而已,这个小老头一上来就想着诛心,一群人都没救了。”
邱雷的话把劝和的班干部弄来哭笑不得,被逗乐的我放开了问她:“咋办?要退学吗?这个我可以考虑考虑。”
可她倒是义正辞严地声明:“老子凭什么牺牲自己的文凭给学粹兜底?”
“不退怎么办,难道你打算一个人隔离全班?”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总比一个人隔离全世界容易一丢丢,你加入吗?”她第一次向我抛来认可的眼神。
我的心、脑和双脚已经站定了她那边,可理智告诉我还能再进一步,结果我就傻里傻气地问她:“你有几成胜算?”
“没人会在意我们,就像除了竞争和攀比我们也绝不会在意他们一样,这场游戏从根本上就不存在胜负的意义。” 不知道臭味相同还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她竟然认真地回答了。我用专注的沉默告诉了她,我愿意一直听下去。
遭遇邱雷之后,我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古怪起来。经验主义的数学老师和理性主义的物理老师像是一对天生的活宝。一个时常嚷嚷着:“数学是天才的语言,你们凡人参悟全靠题海。”一个讲动量动能时猛力批判:“你们时空观混乱,分不清动与不动、作用与反作用,所以起步就错,越思考越乱套。”曾经豪言与徐霞客决一雌雄的地理老师突发慨叹:“你们禁足十八年,我们禁足终生。”就连日常被征用上课权的体育老师也在反抗:“能做凤翔学子,也算师从名痞。”
老师们一系列的叩问让我怀疑自己梦回城邦了,而邱雷对这一切视若家常。直到英语老师频繁的口头禅像紧箍咒一样惹恼了她——其实在我看来那句“to know to do to be”倒也在理,唯一的遗憾是我的舌头到现在也没分清楚“to know”和“too low”有何不同。她呢?从熟睡中醒来,倔强地抬起头对着七嘴八舌练习口语的环境宣战:“学那么多屁话干嘛,还嫌这个世界不够闹腾?不如统统拖出去学手语盲文。这样地球才好清静下来,文字好歹也能找回点触感。”
回到自己身上,睁开眼睛是永无休止的作业,闭上眼睛是没有梦的酣睡,死水里真掀起波澜会怎样?终于我抓住机会给自己掀起了一身波澜。
踩点生逃不掉睡过头的债,砰得一声闷雷打得我魂飞魄散,慌张收拾一通就骑上车子往前冲,以至于忘了儿歌里熟唱的打雷要下雨雷欧、下雨要打伞雷欧!我不得不在风雷交加中和越下越狂的雨赛跑。加速,加速,还是加速,胃里时隐时现的酸水刺激着我这台懒动机一路冲刺到校。可就在撞线的瞬间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摔得四脚朝天外带270度漂移旋转。更难堪的是我居然精准地把小轮车给摔进了门卫室。
我像块吸水海绵一样瘫在地上不想起来,一是痛,二是丢脸,三是想笑。保安队长一手撑着硕大的黑伞,一手拎着我的小轮车走到我面前,等我爬了起来才开口说:“教师节不还早吗?这么着急送礼啊,也不想想我这大老爷们的会收这玩具车?记住了,大老爷们只玩二八圈。这伞拿去吧,你又不是个女的,谁会一直给你打伞!”
我接过了伞问他:“你呢?”
“更不会有人给我打了,所以我还一直备着雨衣。”他拉上雨衣帽走回了门卫室。
暴雨不拦路,凤翔来挡道。陈凤翔觉得惩罚我倒垃圾不过瘾,就念念有词地数落:“你哪次不是排名倒数啊?还有脸迟到,十五分加到狗身上去了,以后能干点啥?”
我选择了文明回敬,“我可以搞发明创造,你们文科生不懂。”他那满腹脏话不能飙,华丽辞藻用不上的样子真让人舒服。
严杰突然跑出来给陈凤翔汇报:“目前垃圾桶坏了,申领表已经报后勤了,领回来我就安排他干活。”陈凤翔也无话可说,只好让严杰把我看紧点。他还真把我看得很紧,陈凤翔一走就给我挤了段眨眼秀。我瞅着眼前这个耍宝青年,想着刚才那个混乱中年,对自己的样子也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厌恶。我的飞车梦醒了,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但必须一试的时候已经到了。
午休时分,邱雷把我带到办公楼顶层的厕所里看风景。全校唯一的精装厕所果然看得到不一样的风景。我们看到墙外的急雨不断捶打着岿巍地表,可地球的脸皮厚着呢,受影响的不过是极少的毛孔和螨虫。
邱雷鸠占鹊巢完事后好奇地问我:“对了,你去哪搞来的大黑伞啊?”
“保安队长赏的,今早算是给人家拜早年了。队长还真有两分风度,三分神气的。”
“他呀!”
“怎么?你们还认识?”
“当然,都老本地的。”
“为什么我不认识呢?”
她翻了个白眼说:“那你只能算半个本地人。队长他老子三十年前就开办了调味品厂、矿厂和水泥厂,是新兴县最富的翁。他家正好三兄弟,老爷子计划着一人继承一个厂,把家族事业发扬光大,结果三兄弟黄赌毒齐上阵,一人占一样,队长是中间那个。”
我着急追问:“老爷子后来咋样啊?”
她继续调侃:“远近闻名的正人君子,自然是全优到老。”
好一个全优到老,与其担心别人的晚年不如过好自己即将来临的中年。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默契地认为该留下些什么作到此一游的痕迹。邱雷的眼光突然就扫到了隔壁储物室,储物室果然有物。我们搬来了所有蚊香,逐一铺开点燃。伴着脚边升腾的烟雾,我们踏出了事了扶身去、深藏香与名的步伐。
在几次试飞失败以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找物理老师帮忙了。谁知他比我还开心,抢过模型又是测量又是计算的。他还说要督促我学习,把我逼进985。然而一切都晚了,晚了也就不必后悔了。我告诉他只要模型能飞起来,我做了多年的梦就不会再骚扰我的生活了。
他答应了我,没过几天就调整到位,一大早的也不顾别人上早读课就在窗前暗示我开溜。我以倒垃圾为借口,抱着硕大的垃圾桶和他一起走到了空旷的场地。他喋喋不休地讲着:“你的设计、计算和组装都没大问题,不成功的唯一原因就是太重了,你一个零件一滴汗组装的当然舍不得减,所以这个减法得我来做。我发誓没有试飞过,这么有意义的事必须你亲自去做。今天天气很好,小伙子大胆地飞!”
在他的注视下,我把我的飞车放到了空无一人的跑道上。在我虔诚的操作下,飞车虽然超时但终于成功起飞。一路上我望着它追着它调整着它,手舞足蹈地狂奔,歇斯底里地叫唤,心惊胆战地祈祷。待我收回飞车,回望身后双手插兜的老师,我不会忘记,那一刻我们是多么的舒展。
试飞成功的消息很快传遍全班,年幼的我以为能夺取片刻高光,谁料迎面扑来一片讽誉。“了不起,了不起,国产式创新接班人。”“我们争取博士毕业后的原创设计能赶得上徐同学的改造水准。”“下一步要开组装厂了呗,大力弘扬本土制造力量。”“别忘了申报加分啊,再加15分,勇夺考前第一名。”
他们一个个像是早就设计好的一样,最可恶的是邱雷都要参一脚,混进本没什么交集的人群起哄:“喂,加分小王子,你心心念念的612在默默等你。”
最后我收获了“富土康”的绰号,我本人大概是这世上唯一没有流水线的组装厂。更憋屈的是我不知道我的飞车能派上什么用场。还是我那位物理老师找他的同学联系玩具商买下了我的设计。我幸运地拿了二千块的设计费,梦想变现成玩具总比玩笑要好得多。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一分剩余的热爱了。
记不清具体哪一次高考倒计时,我、邱雷还有严杰三个长拜将军终于包揽下倒数前三。邱雷原本相信倒数前三一定情比金坚,可严杰坚决不认。气得她一个劲地怨我:“这都能搞砸,和你一起就没有砸不了的事,我这高中就砸你手上了。”
“碰瓷别找我,我比瓷都碎。没欲望的从来不怕没底线的。我早就给磨得精光了,现在就一条底裤随你便吧。”
“真的有吗?,我咋没看到呢?”
“妈呀,轮到我砸你手上了。”
邱蕾突然往我手心砸来一根铅笔:“你不是那种人,那群人的G点在题上,你再怎样也拼不过人家的本能。”
“什么点?没听清啊?”
“奇点。”
“我佩服他们,一个个都是英姿勃发的样子。”
“我佩服你,堕落的有模有样有姿势。”
邱雷谈到了姿势,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向她发出了邀请。“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那有一尊道士佛,他才称得上姿势。”
她半信半疑地盯着我,没有回答却准时地出现了。
道士山依旧仙气飘飘,可是道士却换上俗家衣服正在拆摊位。还没等我问候就开口:“小伙子,你是算准了时间来接我还俗吗?”
“你这修行好好的,怎么就还俗了呢?”
“家人给我说了个媒,回老家结婚了。修行嘛,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在哪不能修啊?你要上山的话我这还有些香火,带着我的心意去拜拜。”
“不用了,我们今天就是来看你的,这位是我的同学。”
“真的是同学吗?”
邱雷一定是怕我回答不好,强行接话转了个弯:“那当然了,我们也不像母子啊。”
我看道士已经收好摊位,害怕再也没机会问他当年让君琦带给我的话,就抢到他面前问他:“我想知道当年你让她转给我的原话。”
道士把东西全部收好后对我说:“爱情我也谈过,大概只有在不该爱的年纪人才敢认真去爱,不过豆蔻在凋谢后也是一味驱寒暖胃的良药。”
“大哥,我们和你一起下山。”他的话和君琦的话差别真大,吓得我赶紧换了话题。
我们从曾经满是香火和人海的空地出发,脱下道袍后无人再向他作揖。可一路上他依旧挂着笑脸,不时分享感悟:“其实寺庙也好、道观也罢都不是逃避的地方,尘世里逃不掉的尘世外也逃不掉,何况庙宇就是尘世中的尘世外,反正我没看到通往世外的门开过。有光即是佛,生烟便为道,佛从云中来,道随烛光去。很多事情逃不了、等不来,面对吧。”
不久后邱雷就带着家长到校请了长假。我也回到了小巷,本想拜访邓奶奶,但她家不但大门紧锁,就连门锁都锈了。姜成家和我家一样都荒了多年,小巷其实没怎么变,可是我找不回一丝的留恋。
在我家门外,恍惚间我发现了一道身影,是她,那个注定要错过的人。我坐回门槛上,试图去抱住她拉长的影子,可到头仍然是一场徒劳。一阵眩晕之后,我平躺在自家门口,看着晃动的老屋,想着自己托物式存在的状态,不由地笑了好久。如果没有依托之物我还能怎样存在?是否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选好寄生物?一个主动寄生的生物,寄生家庭不爽就尝试寄生社会,然后又不爽了就去组建家庭找新鲜寄生。我不敢再想了,越想越疲惫。
学校里等着我的是关于她的传闻。传闻君琦交了新男友,男友的进口轿车每天准点出现在校门口。有传言说他爸高兴得手舞足蹈,也有说他爸气得捶胸顿足。她的男友我再太熟悉不过了,不过就是暴富后的姜成。我们之间那些咽不下去也开不了口的话,硬生生地憋成了关于生死成败的冷战。成败都是他和别人的,我的生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容器。直到无聊发现了我,折磨了我,挖空了我,最后拯救了我。无聊是一位良医,专治无知无望的杂症。
11
邱雷在离校之前给我开了个小灶,把我带到楼顶上了堂一对一的晚自习。
我没拒绝她也不太耐烦地搭理了她。“大晚上的,顶楼又没风景,你不会叫我来数星星吧?”
她永远都是那幅满脸不屑的样子。“看看月亮,找找饥饿感。”
“找到了什么?”
“月亮能啊!太阳能拿来做饭,月亮能方便做梦。”
“又做了啥美梦?”
“天姥梦,她老人家告诉过我,下一世我的灵魂会飘到很远的地方,嘱咐我这辈子千万不要和别人亲密,要是被纠缠住了可就麻烦了。”
“不懂,反正离你远点准没错。”我倒是赶紧往边上挪。
她却不依不饶起来:“你当然不懂,你也不用懂。我挺羡慕你的,很多斗争从生到死都不用理睬。”
“唉,你可真难!”
“别叹气,你会更难的,误入鸡群深处,掐毛,掐毛,惊起一窝烟雾。”
“管他啥烟雾,我都会捂紧自己那一丁点鸡毛的,不给。”
“那你就不合群,会被赶出鸡窝没地住,哈哈!”
“空想家,你的故事怎么老把我赶尽杀绝的。这天没法聊了,我还是回去做我的《五三》吧。”
“去吧,空干家,做了那么多题不还是和我一样骑墙及格线,还不如把时间挪来研究《故事会》。”
“《故事会》又怎么了?我还就喜欢看杂志了,不然怎么当你的妇女之友?”
“杂质这个定位还很符合你的气质,妇女之友就自不量力了。”
“我还就是这个时代的杂质,怎么了?你就很高贵吗?我要是辱临外史,你无非就是聊斋励志,彼此彼此。”
“我都这么恶心了你怎么还不走呀?”
“别妄自尊大了,比你恶心的人多了去了,咱两谁排得上号啊?”
“比恶心我可不怕,我没吃晚饭。”
“好,我去找狗尾巴草来,官司打输的人现在就去恶心陈凤翔。”
“你坐下!狗尾巴草,马尾巴草的,你说哪儿来那么多尾巴?”
“应该是经研究决定用冠名权来祭奠自己被剪掉的尾巴。你说要是地球能给人类冠名,会是什么?”
“螨虫啊,伤皮肤,一点都不爱惜宿主。就像我和我爸妈一样,三个人可以整出九套厮杀阵型来,我家那老房子肯定烦透我们了。”
“又吵架了啊?”
“公历十八岁生日当天,我老子把我打到墙上当纪念。”
“我没有老子,不过随便哪个老古董都一样,只要子女不拔尖都是原罪,不认罪就罪加一等,看在他们更年期的份上,你也别往心里去。”
“问他凭什么干涉我,他说他生的就该他管;可十几年了义务也没尽多少,要求倒是不少。”
“我和我妈的交流也少了,越来越没话聊了。也许到了和上一辈无法交流的时候我们就长大了吧。”
“本质不一样。你们还能交流。我家那位你让他尽义务,他给你谈权力;你向他要权力,他给你来暴力。现在我觉得社会没有多少不公,毕竟大多数家庭都在以爱之名弱肉强食。与其叫家庭还不如叫蹉跎共存体。”
“那我们又叫什么?”我终于向她问出了深藏已久的问题。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下课组合。”
“啊?”我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个组合,“取个像样点的名字吧。”
“可爱男人与强壮女孩。走,回家。”我哭笑不得地把她送出了校门。
高考准考证发放当天,邱雷潇洒地骑着的摩托返校,小荷已露尖尖角的她,不出意料地成了大家纪念册追逐的焦点。我排了好久才等到和她说话的机会,却没脑子地逐客问候:“你还是来了。”
邱雷救回了话题。“我爱高考啊!螃蟹妹从销售做到外贸经理花了两个月,可要从学生做到社会人十二年的过程每一程都不能落。”
“你的花名居然叫螃蟹妹,不搭呀!”
“搭得很,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吃光所有蟹黄,记住了……”
“要考。”我终于跟上节奏了。
“抢答正确,”她挤出了猥琐的笑容,开心地问我:“你的纪念册呢?”
“没有,我本人不值得,就用不着附加烦恼了。”
“哎呀你,给你,我的纪念册,你不写点什么吗?”
“我还是算了吧。”
“给你留的可是第一页,怎么能算了?”
我接过了她纤薄的纪念册,随手一翻都是不能再正经的留言。我一不下心写下了心里话:女人一点吧,书山有路情为尽,苦海无涯学做粥。
她没看便合上了纪念册,发动了摩托车叫我兜风,我没有回答她,也不知要怎么回答。她带好头盔后指着我说:“看我的高考秀吧。”
高考当天,紧张的气氛把父母们鼓燥的像一个个看节目的小孩,把节目中的我们压的像一群等候谢幕的老人,只有邱雷与众不同地登场亮相。她搭乘租用的直升机越过重重安检,像仙女一样漫步空中,飘乎乎地走着弧线给我们撒小礼物,拆开一看无一不是清华北大录取通知书模型。而后她缓缓降落,在媒体的镜头前潇洒飘逸,坦然接受被带走的现实,留下一片喧哗错愕。我站在门卫室的一侧,朝着提前离场的她挥手,看着她在闪光灯和警车的护送下转入与我相左的路口。
那年6月9日,我买了记忆中的最后一份报纸。末页是我避无可避的答案,不如人意也不出所料,别人的应该是不出所料正如人意吧,盯着所有考生最公正的判词,我输得无怨无悔。她倒是赢得彻头彻尾,头版是她一个人的热闹,经营奇才从天而降,周边产品销量爆表。其实有的大场面魔术并不难练,到底是没多少人敢想敢试,只有她喧宾夺主一变到底。
邱雷一发冲天的那些日子,我笔直地落到了地底。母亲劝我从事汽修:“毕竟你那么喜欢鼓捣玩具车,大专是差了点,不过学一门手艺也不怕没饭吃。”
“我不想读书,也不会学汽修的,修玩具还算有点意思,修工具太无聊了。读书时间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就别逼我装学生了,养家糊口什么的我自己开个店就行。”
“你以为开店那么容易啊,你不懂,你没经历过那种艰辛。”
“不懂愚蠢、不经历折腾是我的幸运。”
“你开店要卖什么?你能卖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去卖笑吧,你是真你爸留给我的好礼物!”我妈几乎是咆哮着试图唤醒我,而我也做出了反映。我收好行李搬出了自己当年粉刷的家,回到了小巷老家。从此我占领了父亲当年独自美好的空间,妈妈再也没对我说重话了。
睡得够沉,玩得够久之后,我迈开了无所事事的双腿去逛招聘。原来真的有不少工作是个人就可以做,但经过多年的教化之后我自认为已经是一个不只是人的人了。可除了流水线之外,没有岗位看得上我。我悻悻而归,回到这颗星球唯一不被淘汰的地方,邀请我妈回我家做客,尝试用我唯一的技能下厨来获取她的支持。
妈妈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她都没问项目就给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我卖了你爸以前剩下的股票,还好他当年买了些白酒股。这笔钱你拿去做什么都好,反正机会只够一次,全靠你自己把握了。”
我收下了银行卡向她发誓:“不管结果怎么样,反正我不会后悔,大不了一无所有再浪荡街头。”
“我没让你认命,只是希望你认清自己。”她没动筷子就起身往外走,临别前她叫我搬回去住,我笑着向她摇头的同时也邀请她回家住住。
没过多久我的751面馆在新城第一家商场正式开业了。起步时新城也好、商场也罢都离市区太远,生意也不见得好。我干脆把PS游戏机搬到店里,欢迎客人和我对战实况足球,如果客人赢了优惠两块,输了就加两块钱的绍。原本我是为了避免长期单机游戏把自己搞成低AI,谁料广告效果还不错。特别是在写字楼招来一些互联网公司之后,我的国足全胜战绩成为了区域的传说,我的面馆成了格子衫的情绪天堂。
玩游戏的时候我会问问他们从哪来的、干哪行的,让他们介绍一下自己的家乡工作什么的,总能得到相似的答案。“另一个城市来的,家乡迷的路少点,这迷的路多点,没啥好介绍的。”“工作就那样,收支暂且平衡,看似不愁温饱,实际上谈个恋爱就得破产。”
慢慢地有顾客关心我店名的来历了,他们有猜老厂代号的,有说幸运数的,我都没回复。直到有一天和一位脱下格子衫的朋友聊高了。我问了他脱下格子衫有啥寓意。他起先笑了笑没回答我,吃到一半突然说:“其实我也说不出我是干啥的,杂事琐事有一出干一出的,别人都叫我们文员。你开面馆以前都干了些啥?”
“下岗学生吧,”我想都没想脱口就出,“750的满分梦里能考751,十几年前我在新城这块地易主前的最后一次卡丁车赛上夺冠,这是我这辈子以来争到的唯一的冠军。”他很认真地听着,渐渐地笑不出来了,吃到中途冲了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两年前我收到了一条短信,君琦说她要嫁人了,嫁给她的家庭认可的家庭。如果我愿意参加,她就给我送请柬。我本想先保存她的电话再考虑一下,可电话保存到一半我还是删了。
我坐了好久的公交才赶到了新兴市区,站在姜成新开的主题酒吧门口等他。他从我身后突然钻了出来:“来都来了,不进去坐会儿?”
“坐啊,我又不是不喝酒的人。”
我坐在他那种仿制《低俗小说》风格的卡座里,喝着他亲自调制的记不住名字的酒,观察着他的表情。
“最近怀旧风挺赚钱的,你看我弄得怎么样?”
“《低俗小说》我很喜欢。”
“什么小说?不是电影吗?”
“名字而已,杀死比尔导演拍的……”
“你早说嘛,原来杀死比尔改编自一本低俗小说啊。”
“是的,是的。”分不清他是真幽默还是装糊涂,我赶紧收住了话题。
他也默契地关上了寒暄,开启了商业问候:“你这次跋山涉水来市区是有什么项目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应该是酒太烈,我才说出了心里话。
他却晃动着酒杯说:“我有啥好看的,饿不死也撑不死地瞎混,在这个饿不死也撑不死的社会。倒是你还留在县城干啥?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扎根了,你有脚无根的,还呆在原地干啥?”
心里话的魔力就是一旦打开便难合上了,于是我继续掏心窝地说:“我也算熬过了万把个无聊的日子吧,没觉得被放弃也没被改变了什么。”
“那你守住了什么?穷其一生等公平吗?”
“我守住了自己。”人生溜到了这个阶段,这一点我是成功的。和姜成简单叙旧之后我核实了一件事,君琦的新郎不是他,回程的路上我觉得偶尔喝醉真的踏实。空无一人的小巷,我在反复开门终于成功之后扶墙高呼:“这地球真他娘地在转啊!”
一个月前,商场更换运营方,十年间从荒郊野岭熬成新城中心,要升级也毫不意外。我以为他们只清退我这种不入流的小店,结果别人要的是大变革。他们要拆掉的不是商场的店,而是所有店主。新的运营方要推行商场整体智能化经营。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活成了低配的机器人,但丝毫不影响它抢走我的活路。
新运营方算得上善良了,他们给店主一个月的转场期和一笔可观的补偿金。但是我始终签不下合同,直到成为商场最后的钉子户,也许是开店成本比较低,也许是对那个地方有情感,也许是新运营方老总名叫邱雷。今天下午,我终于等到了邱雷的下午茶。没错,是她。
我们见面的时候仍像刚认识不久一样。与过往不同的是,我们不再有说不完的话了,我刚一落座她就直奔主题。“商场整体智能化是经营趋势,你的面馆已经完成它的使命了,何不趁机转手潇洒往前走。今天签合同还是全额补偿,过了今天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我一点都不值价,面馆你没收了就行了,又何必亲自劝我走?”
“你怎么对自己也这样冷漠了?不会是一直卖冷面吧。”
“哈哈!我算是一只老舔狗了吧,这些年舔过梦想,舔过爱情,也舔过生活,却舔舐不好自己的无妄之伤。”
“以前总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现在居然前赴后继地怕起了生活本身。”
“以前我怕一个人孤独,现在怕两个人一起将就,以后应该会怕三代人扎堆煎熬。”
她摇了摇头,指着对面楼上挂得直直的标语:“你看那标语——争做文明人,争创文明城。二十一世纪这么久了,文明还得靠争!”
“可不是嘛,争个你死我活,好不热闹。”
“前我也讨厌这句话,现在看来都是自己曾经的笑话。若世界与我无争,我何必强出风头;可世人皆刺刀相向,我必还以鲜活色彩。”
“这么多年,这么成功,你还是你。”
“世界在变,标准在换,你还一直在感叹。”
“老同学不给点建议吗?”
“合同签了吧,潮流不可逆。我真是不明白一个中学改造出小飞车的人,现在居然成了智能商场唯一的钉子户。”
“我们非得智能不可吗?”
“上学的时候,我们嘲讽一切,包括自己在内。都曾问过自己什么是人?什么鬼?可答案都不满意,如果换个问题应该好理解了。我们是什么?我想我们是一种被更智慧的生物长期宽容的生物。”
“这和你的智能商场有什么关系呀?”
“高能环境模拟,我对钱也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探索未来。”
“你确定智能一定能覆盖未来的所有需求吗?
“不知道啊。所以我不卖需求了,改卖被需求了。取代你们的智能婴儿会给我赚够打赏的。”
“好啊!我居然要智能婴儿竞争了,算是进化还是退化啊?
“随你便啊!”
“还真是进退不得啊,在下甘拜下风。”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城市生活总感觉一步之遥又千里之外的,身在其中不知所措,弃之而去又不知所归,是我自己既不适应城市也不适应生活吧。”
“别叹气了,来我这儿吧。”
“不用了,我还是做自己吧,至少熟悉一点。”久别后的重逢经不起距离的考验,离开不久后我顺着地铁走到了你跟前。
12
倾诉完毕的小伙子脸颊已涨得通红,他扶着墙站了起来拍着屁股说:“好了,我啰嗦完了,你不用装睡了。”
路过的保洁阿姨小声地问:“他是不是死了?”
“哪有?你看他嘴角,他在笑,”小伙子蹲到中年男子身旁搂着他,“你看,他在……”小伙子话到一半也感到不对劲了,怀里的中年男子笑容早已僵硬,心跳归冷归零。小伙子突然瘫倒在地,抽搐着倾吐黄疸。
小伙子醒来后已在派出所了,他像雕像一样坐在座位上,等候警官发问。
“你别紧张,我们调取了地铁的监控,带你来派出所是需要你配合做一份笔录。你叫徐榄,今年30岁,本地人是吧?这是你的身份证,刚才你发酒疯扔给我们的。”
“对不起,警察叔叔,对不起。”
“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啊,你是干什么的?在哪上班?”
“我在新城商圈开面馆,现在被清退了,择业中。”
“哦,我知道,要改智能商场是吧?”警官接着说:“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我们是几个小时前遇到的,一起喝了几瓶酒,抽了几支烟,讲了几个笑话,他怎么就没了呢?你们可能不信,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但同病相怜真就可以不问来源。”
“留下你的联系方式,保持电话畅通,可以走了。”
徐榄填完表格,双手合十退出了派出所,迈下最后一阶台阶时他突然回头问:“警官,他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他无亲无友无证件的,只有宣告公告等讣告了。”
徐榄缩着脖子僵硬地离开了派出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了751面馆。他直冲后厨,用尽全力砸烂了用父亲留下的老坛泡菜,抓起地上的酸菜往嘴里塞,把自己整得又酸又臭,连落泪的力气也折腾个精光。他支起身子奋力呼喊:“无亲无友无证件,就没存在过吗?不需要他们这告那告的,我给你找!”
徐榄拨通了当年负责报刊分发的阿姨,集团缩编后阿姨回了报社担任过要职。“阿姨,我是徐榄,听说你一直都在报社工作,拜托你帮我安排一个寻人启事。”
“小徐啊,你这电话来的真是时候,明天就是停刊号了。这些年除了机关国企老工厂要订报之外,我们基本上没有业务了。我们已经是同级报社里最后停刊的了。哎呀不说了,排个启事也不难,你把照片文字编好发给我就行了。”
“阿姨,既然是停刊号了,我们最后玩一次游戏吧,把你们的账号发给我,待会我让人给你们打一笔款,我不知道金额,当然你更不知道,只有打款人知道,如果钱不够就当报社给我的停刊福利,如果超额了就算我为报社募集的复刊捐款,怎么样?”
“什么价款这么神秘?”
“算我的现时家当了,阿姨,请收下我莽撞的情感。”
“情感收下,钱不要,我们跟这报纸干干净净地告别吧。”
“那......好,待会我把照片和文字发给你。”
徐榄在出走前把店里的灯光调到了最亮,签好了合同放在面馆门口,环视四周后拨通了邱雷的电话。“字我签好了,合同放店门口了,你的手下不管是人还是机器都好拿。”
“怎么?十一点五十五分,掐点告别呀你?”
“刚刚看到你的智能婴儿了,进场动作都很帅,我再不走就太不合时宜了。”
站在高处的邱雷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望远镜盯着徐榄:“借口,外因统统是借口。”
“下午和你分开之后被一位陌生的朋友开了窍,所有我认识的和我不认识的人统称‘不是我’和‘可通我’”,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耿耿于怀,阻挠他人又耽误自己呢?”
“他人?就没其他要交待的吗?前程似锦的就别说了,听吐了。”
“雷子!”
“哎!”
“拜托给我这小店安排一个笨点的机器人,就当给老同学找个衣钵传人了心愿了。”徐榄在挂掉电话的时候打开电筒,背身向邱雷远望的方向挥手告别。
徐榄在商场大门前暂停了下来,拍好一张半身相,写上寻人启事的内容:报童徐榄,打包发给了报社的阿姨。望着忽明忽暗的钢铁霓虹,他的双眼变得红肿而明亮,向着空中的人造光景奔跑着呼唤:“爸,我知道你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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