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游轮上的杀人案|小七|豪华游轮|赌客|邮轮|阿薇

本文系【网易号故事大赛】参赛文章

海上豪华邮轮表面看起来，是富人们光鲜的娱乐生活，实际上，角落里到处藏着我们下层员工的争斗。

2019年10月，我刚登上邮轮“皇家7号”工作时，缅甸籍船员老瓦就在豪华私密娱乐区教训了我一顿。

按照工作分配，我的岗位是在驾驶舱写航海日志，说通俗点，是给轮船的驾驶人员打下手的。

每天工作八小时后，我就可以回宿舍区休息，或者去邮轮的普通娱乐区转悠。但船上规定，我这种初级员工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去赌场，“嗨场”、SPA区等私密区域。

当时我还没有一个朋友，不敢到处乱窜，就躲在宿舍看卫星电视。

船上的工作人员来自各个国家，主要是中国、印度、缅甸、乌克兰、越南等，员工按国籍分宿舍区，都是单间，但同一个国家员工的宿舍会挨在一起，我隔壁是缅甸籍船员的宿舍。

老瓦瘦瘦高高，面孔严肃而怪异，看起来像时刻准备走极端的恐怖分子，在过道碰见我，他将手上一份托盘递过来，摆出一个数字“三”的手势。

这个我刚学会，“三”是赌场贵宾厅的代号，老瓦在里面做荷官，他手上的托盘盖着椭圆形的金属罩，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是老员工，又看他凶神恶煞的面孔，我只得服从地接过来，端着去了赌场。

赌场贵宾厅门口有保安，原本不让我进去，但看了一眼托盘上的金属罩，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就放我进去了。我一进门就扑鼻而来一股异香，室内气氛陡然安静，我只敢小心端着托盘，用眼角余光看到前方有一张大赌桌，一位赌客坐在中间，零散几个服务人员一声不响地站在两旁。

赌客是位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士，门口服务生把我引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句“贵宾您好，兑换的牌码来了。”

女士一回头，我看清了她的面容，差点叫了出来，她是某爆红古装片里的一位女演员，记得以前在电视里看到她，我跟哥们耍嘴炮，说要是能娶到这么温柔漂亮的女人该多好，没想到现在她就在我眼前。

不过她实际样貌比荧幕上老很多，看起来也不温柔，尤其是服务员把托盘上的金属罩揭开后，她立即扔下手中的牌，点起一支烟抽起来，服务员赶紧上前安慰，说我是新手不懂事，门口那名守卫也拽着我出去。

这件事让我被扣了半个月薪水，记了一次处分。受处罚时我才知道，老赌客对细节非常讲究，我当时托盘里的牌码是倒扣着的，这在老赌客眼中很不吉利，有点“翻不了身”的意思。老瓦是赌场的荷官，故意让我踩坑的。

我原以为，老瓦欺负我，是老船员给我下马威，就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认栽了，以后躲他远点就行，可中国老乡们就不愿意了。

虽然大家关系并不怎么亲密，但中国船员很团结，看到有同胞受人欺负，就会帮着讨说法，甚至打架。

宿舍区住着一位东北厨师，炒得一手好川菜，膀大腰圆，是我们中国船员的老大哥，知道老瓦欺负我，带着大伙挤满了老瓦的宿舍，其他缅甸船员也过来帮忙，瞬间一场中缅大战爆发在即。

最终后勤经理过来才平息了此事，自此我和缅甸船员的梁子算是彻底结实了。

“皇家7号”邮轮是沿着上海、香港、越南、新马泰，然后绕道印尼、菲律宾返回，为期十二天的海上旅游观光船。我在船上的第三个月，从香港上来一名叫阿薇的女孩。

我好歹跟船跑了好几趟，阿薇一上船，我就看出她的目的。

我们这种豪华海上邮轮，客人来玩的目的不尽相同，大多数是第一次来，想体验海上生活的普通游客，其他有专门等船驶入公海，开始赌博的，或者寻求特殊服务，甚至吸食违禁品的，这些在公海都不受法律约束。还有极少见到长期住在船上养老的老年人，当然他们都是不考虑费用的土豪。

像阿薇这样姿色出众，而又轻装独行的年轻女孩，八九不离十是专门登船物色富豪的。

富豪们在赌厅一掷千金，身边有位年轻漂亮的女人端茶倒水，说笑助兴，富豪一高兴，随手甩给两张筹码，就抵我在船上挣上大半年了。

或者干脆给富豪在船上当几天情妇，那些富豪出来玩，一般都不带家眷，图得就是逍遥刺激，伴游女孩能令他们快乐。

后来我才知道，阿薇本身来路就不是正路，是非法送上船的，因为通过正常旅行社买船票，不仅价格高，而且各种身份审核挺麻烦，香港码头的有人专门帮人免除这些麻烦，直接送上邮轮。

阿薇一上船，就直接进赌厅溜达，很快，她就瞄准了一位男性赌客。老船员告诉我，这位赌客是邮轮的常客，是国内某航空公司的总裁，经常和那位女演员在船上对赌，金额动辄上百万。

我对阿薇另眼相看，是一个礼拜后的事了。

尽管在邮轮上呆的时间不长，但我见过太多女孩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而下海，比如有个内地女大学生，她是为了增长见识，以及打算为隔年读研究生挣点学费，而应聘到船上当头等舱客人的秘书。

我们邮轮规定，凡是订头等舱的客户，从登船那一刻起，到结束行程，全程会有三名专职服务人员分别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娱乐指引，以及船务办理。

那名女大学生就是负责娱乐指引的，在接待第一个客人时，她就被富豪的有钱镇住了，先是陪在客人身边亲眼见他在赌桌连着输了几十万眼都不眨，吃顿大餐接着去赌，又在短短时间赢回了上百万，金钱在人家这里，就像数字流动一样让女大学生眩晕。

赢了钱，客人又去SPA区，给服务小妹扔下一沓小费，女大学生就无法忍受了，因为这沓小费比自己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还多。

晚上客人回到客房休息，女大学生离开前，客人手里晃着几块筹码问她：怎么样，留在我房间，这些都是你的。

女孩知道，这几块筹码兑换下来，整个读研费用都足够了。她的双腿已经不受大脑控制，走进了客人的包厢。

“其实那些富豪，人生阅历丰富，诱惑这种没下海的女孩，简直手到擒来。”一位老船员如此总结。

后来女大学生就根本没了心思去读研，专门跟着富豪吃喝玩乐，这样下去，不到两年得到的钱就够她下半辈子花了。船上至少百分之七八十的女员工都像她这样，最终会在大把金钱面前沉沦。

但阿薇本身就非常漂亮，再加上面容没有其他女孩特有的那种浮浪，起初我还嘀咕，她这样的“下海”真可惜了。

可是阿薇伴随那位航空公司总裁一个礼拜，却从未留在他房间过夜，而且在赌桌上，她似乎并不在意能收多少打赏，而是贴心帮总裁出谋划策，看怎样能赢更多的钱。

这让求而不得的总裁更加欲罢不能。

随着时间推移，我也渐渐熟悉了船上的规则，知道讨好老船员，他们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去贵宾娱乐区见识一下花花世界，也知道哪些禁区绝对不能触碰，比如嗨场，是嗑药的地方，无论那些富豪看起来有多快乐，砸多少钱让你加入陪玩，你绝对不要有尝试的念头，否则等待你的，将是一个毫无任何底线的肮脏世界，而且你将再也无法抽身。

有时会碰见阿薇，她见到我会甜甜地笑着叫我一声“小七”，给我手里塞瓶饮料或者水果什么的，我也乐意接受。

因为我们都默契地知道，这种无伤大雅的关系会让我们互利，她向我透漏哪里的客人有闹麻烦的动向，我赶紧报告客场经理，可以帮助经理避免一场事故，我自然能落下个人情。而我也会在阿薇受到无聊客人的纠缠时，以工作人员身份帮她开脱。因为像她这样在邮轮上寻觅富豪的女孩，常被油腻的中年男性游客揩油，又不会受到船上工作人员的保护。

那位航空公司总裁虽然赌瘾大，但不是每趟航行都登船，一个月也就来一两次，阿薇看中了这位优质赌客，就一直守在邮轮上专门等他。

总裁没来的时候，阿薇就没那么努力，也跟普通游客一样，在公共游乐区喝饮料，或者躺在甲板沙滩椅上看海景。有一次她约我下班后一起去吹海风，反正我一个人无聊，有美女相约，何乐不为呢。

黄昏中和我单独相处的阿薇，卸下声色场所的精明，也像一个放松下来的上班族，她趴在船舷上的护栏问我，看你刚满二十岁吧，交过女朋友没？

我看着下面的海浪，不想撒谎，就说，交过一个，就在这艘邮轮上，是个乌克兰女孩。

我刚登船工作时，简直就像一只呆愣的鸭崽，看到一切都感到新鲜，西餐厅有个叫尤娜的金发乌克兰女员工，肤色白如雪，身材前凸后翘，我第一次在宿舍区见到她，就忍不住多瞄两眼，结果被她发现了。

当时她正要出门，注意到我在看她，就大方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紧张得满面通红，用撇脚的英语回应。但尤娜天性开朗活泼，直接留下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做个朋友，临走时还抛给我两下媚眼。

我因为此事整晚上没睡着，居然能认识外国美女，然而更离谱的事还在后面。

我没敢给尤娜打电话，谁知第二天下班，她主动来约我，让我陪她去酒吧喝酒，我就跟着去了。

尤娜酒量简直惊人，聊了不到半小时，一瓶伏特加就下肚了，而我喝了一杯啤酒，看尤娜的眼神就开始迷离。

尤娜也问我那个问题：小七，你有女朋友没？

我摇摇头。

尤娜笑起来：那我做你女朋友怎样？

我点点头。

随后我就被尤娜拉进了一间没有客人的KTV包房，完成了成为一个男人的仪式。

此后几天，我一直沉迷在浪漫的幻想之中，谁能想到啊，我小七的初恋，居然是个人间尤物，而且是金发碧眼的洋美女。

尤娜依旧乐哈哈地找我喝酒聊天，她说喜欢邮轮上免税店里的一款口红，我觉得作为她男朋友，应当送她礼物，就偷偷跑去花了一个月工资买来，然后放在她眼前给她一个惊喜，尤娜果然高兴地跳起来抱着我猛亲，还顺手从脖子上摘下一枚长长的月牙型首饰送给我。

“小七，这是我们乌克兰特产的月牙琥珀，非常珍贵的，作为回报，送给你了。”

说完就套在我脖子上，又亲了一口，那一刻我自豪感满满，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后来尤娜又说她把钱花完了，连酒都快喝不起了，我咬咬牙，把为数不多的存款给了她。又过了几天，她说赌了两把小钱，输了，要跟我借点。我实在没钱了，只好问她能不能等到发工资再给，尤娜就没再来找过我了。

船上的中国员工拍着我的肩膀嘿嘿笑着问，怎么样，外国妞的滋味不错吧？享受几天就得啦，你那位女朋友啊，给船上大多数男员工都当过女朋友，把人家卡里的money套完了就甩了。她也送给你小礼物了吧？哈哈，你不知道她宿舍的箱子里放了好多不值钱的廉价工艺品，专门骗凯子的，我们看看，她送你的又是什么？

在大伙的哄笑声中，我像一只被耍的猴子，难过到了极点。

我把这些讲给阿薇听，阿薇一笑，抚了抚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望着我说，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成熟，一个男人是不可以随便跟人说他底细的，咱俩不算很熟，你却毫无保留地跟我说这些。

虽然我们年龄相仿，但阿薇像个姐姐在笑话不懂事的弟弟，我却喜欢她的成熟和理智。尤娜送我的那枚月牙琥珀还在我脖子上挂着，我一把扯下来，准备扔到大海里去。

阿薇赶忙阻止，一把夺过来说，还挺好看，干嘛扔了呀，不想要就送给我呗。边说边套在自己脖子上，这回轮到我笑她了，这玩意儿不值钱，又长又尖，也不怕把皮肤划破了。

阿薇把琥珀塞进胸前，并不在意，还开玩笑，说琥珀本身就是化石，记录着历史，现在又有你这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做加持，戴着它能让我防小人，我哈哈大笑，跟她继续吹海风聊天。

阿薇问我平时在驾驶舱里都做什么呢？我说写航海日志，就是邮轮行驶过程中，记录下驾驶员的每一步操作过程、所经历的航线坐标，以及邮轮驶过的海底地理条件等等。

阿薇看起来挺感兴趣，又撩了撩头发，正对着我问，海底地理啊，你说说海底世界都是什么？

我看着她苗条的腰肢，有些魂不守舍，乱七八糟地说，有泥沙、暗角、岩石等等。

哦，阿薇笑了，真有意思，什么时候看看你写的航海日志，让我也长长见识，要知道，我本来就对海上旅游非常着迷。

我说行啊，不过那些都是枯燥的数据，你想看了什么时候我拿给你看。

其实航海日志属于船上的机密资料，未经允许是不能拿给外人看的，我就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阿薇在不久之后真的要我拿给她看。

航空公司总裁到底是历经风雨的大人物，跟女演员对赌，一把输掉300多万，还跟对方开玩笑，说她几分钟就赚了两集片酬。还不忘扔给阿薇两张筹码，说她在旁边看输钱着急的表情真有趣，问女演员能否带她入演艺圈。

但千万不要从表面的豁达去判断一个人内心世界，这是我在“皇家7号”学会的又一课，因为总裁很快因为输钱跳海自尽了。

那天下午，我刚下班准备去酒吧喝点什么，甲板走廊碰见了缅甸老瓦，他一脸阴沉地从我对面走来。难怪公司会安排他去做荷官，听老船员说，老瓦这种面相带着很重的煞气，谁碰见都会走霉运，他做荷官，赌客当然会输钱，承包赌场的商家自然就高兴了。

老瓦因为上次欺负我而被中国船员教训还耿耿于怀，这次狭路相逢，故意横冲直撞而来，我也不是当初的新手，偏不给他让路，他要是敢先动手，除了会受处分扣工资外，中国船员也不会饶了他。

眼看我们矛盾一触即发，忽然阿薇从身后闪出来，用漂亮女孩撒娇的手段化解了一番，老瓦那张极端面孔就奇怪地笑了一下，跟阿薇互相说了“byebye”就走了，我也感激阿薇的解围，说，没事一起去喝两杯呗，我请客。

阿薇扭着腰肢，说，我又不是你的乌克兰女友，嗜酒如命。

然后俏皮地说，走，带我看看你写的航海日志，我也了解一下海底的秘密。

这倒是个浪漫的主意，驾驶舱上层就是瞭望台，我假装检查工作，先溜到驾驶舱顺手把航海日志簿带上，然后登上瞭望台，阿薇正在上面等我。我们并肩坐在一起，海风阵阵，远方霞光灿烂，有水鸟绕着船首盘旋，一切感觉惬意极了。

我们一直坐到很晚才回房休息，我本身就爱幻想，躺在床上半夜睡不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阿薇苗条的身影。

半夜，忽然宿舍门外脚步声杂沓，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就得到航空公司总裁赌钱赌到半夜，不堪负债最后跳海的消息。

很多客人上邮轮就是为了去公海赌钱，像总裁这种身负要职，前来赌钱一定是为了弥补财务上的亏空，但十赌九输，最终窟窿越来越大，再也没有补上的希望，就纵身一跃跳进海里，最终连半根毛都找寻不到。

安保部门和赌场最后清算时，所有人才知道，那位总裁已经输掉了八千多万。

因为总裁身份重要，邮轮上忽然派来一组调查人员，级别不低。但调查过程也没什么复杂，得到的结论也是不堪债台高筑才走的极端。那位女演员和阿薇也被传唤过去问了话，但没问出什么，调查组结束后，我听上级说，调查组甚至打算派海警前来非要找到总裁的尸体才能结案，后来了解到难度太大才作罢。

总裁跳海事件发生后，“皇家7号”上再也不见了女演员踪影，估计是怕受牵连不敢再赌了，阿薇倒是胆子大，仍徘徊在赌厅里寻觅有钱的赌客，不过看起来心事重重，并没有专心钓凯子，跟我也忽然陌生起来，即使面对面走来，也是不相往来的冰冷态度。

时间很快到了2020年2月，新冠疫情突然爆发，“皇家7号”邮轮在送走最后一批游客后，准备驶回进马拉西亚槟城的港口，却在入港前四小时接到通知，为防止病毒流入，禁止任何海上运输工具靠岸。其它各国港口也封闭了通道，不接受邮轮驶入。

自此，“皇家7号”载着我们一船员工，总共206人在马来西亚槟城和泰国之间一片海域开始了漫长的飘荡。

唯一没有随最后一批游客上岸的客人是阿薇，她不偏不巧，在那几天得了重感冒，又是中国籍，就被马来西亚海关检查拒收，被遣返回了邮轮。这也令我们全船员工如临大敌，把她远远隔离在一间KTV包厢里。后来虽然事实证明，她患上的只是普通感冒，并非新冠病毒，但和我们船员一样，她再也没机会登岸了。

无所事事的员工每天在船上打扑克，玩手机游戏，或者去甲板海钓，看不到登陆的希望。日子一天天过去，部分船员的心理情绪开始不稳定，打架斗殴的事情不断发生，船上的管理人员起初还能镇压，后来也陷入暴躁之中，我们时刻处于不稳定状态。

阿薇跟我又和好了，但她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在她眼里，我们孤零零在海上飘荡似乎是在等待世界末日，因此她对我的态度里除了乖顺和温柔，还带着放弃一切的绝望。

她拉着我的手，跑进一间间空无人迹的客房里欢爱，等我们都累得精疲力竭的时候，她就赶我出去，独自睡上一大觉。日复一日天天如此，但是后来进了客房，她的话越来越少。

海上漂荡期间，邮轮上人员日常物资供应，由马来西亚当地部门派人每天开着小艇送到船舷下面，然后通过吊缆拉上来供我们使用。

捱到第三个月，有一天阿薇疯了一样跑去船上医务室，我紧跟身后，看见她让医生给她做早孕检测。几分钟后，试纸结果显示，阿薇怀孕了。

随后邮轮运营公司联系槟城当地政府，准备把阿薇按照特殊人员送入海关，经过一系列检测，确认阿薇是正常的健康孕妇，然后就由运送物资的小艇把她送去了槟城。临别前，阿薇悄悄叮嘱我一定要保密，今后千万别在船上提她怀孕的事。我不理解，想要再问，阿薇就被人扶上小艇，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走了。

看上去庞大的邮轮，此时在我眼里成了巴掌大的孤岛，我每天无数次从头到脚跑遍每个角落，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着阿薇和肚里的孩子。为了防止因此而疯掉，我主动加入船舱的清理工作，把自己累个半死。

因为长时间没有客人，船舱里很多房间和设施都逐渐陈旧损耗，公司为了减少损失，就动员大家一起维护。

赌场贵宾厅这几个月一直在停歇，里面虽然还能看出当时纸醉金迷的奢华，但都蒙上了一层土，而且由于赌场承包商特意不设任何窗户，这样客人就容易失去时间概念，沉迷在赌钱中。因此不开灯的话，贵宾厅是非常昏暗的。

贵宾厅侧面有个小小的休息间，是赌客长时间赌钱累了后歇息的地方，这里光线稍微好一点，因为有个窗口，海风可以直接吹进来，让赌客提提神，少休息继续上桌赌钱。所有这些细节都是赌场老板精心设计的。

我刚走进休息间准备打扫，忽然发现角落沙发底下有一个发光的东西，小小的，走近一看，是那枚长长的月牙型琥珀。

这玩意儿怎么会掉在这里？而且会在黑暗中发光？我佩戴了那么久怎么都不知道？后来阿薇要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心头涌起一连串疑惑，我拿着琥珀去找了尤娜。

尤娜成了闷在船上快疯掉的男性船员的消遣之物，每次完事，尤娜跟他们要钱补偿时，那些男人都恶狠狠地对着她挥拳头让她滚开。

见到我，尤娜一脸媚笑，问我是不是也耐不住了，不过要我先付钱。

我忍着厌恶调头就走，见尤娜毫不在意地躺在那里玩起了手机，我还是回头张口问了句，你这玩意儿怎么会发光？

尤娜看到我手中的月牙琥珀时，先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起来，手机掉在床上吱哇乱叫她也不管。

“七，你干什么坏事了？”她神情有些严肃，我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我没做什么，就是过来想问问你它怎么会发光。”

尤娜伸过手来，轻轻捏起这枚月牙琥珀，说了句“它被血浸透过”，我仔细一看，除了它在发光外，确实有一点乌黑的血迹，起初我还以为是地板上的脏物。

返回宿舍时，我一直在想航空公司总裁跳海自杀的那个夜晚，阿薇和我坐在瞭望台上让我教她看航海日志，她并不是一般感兴趣地问，而是对海底地理构造打破砂锅地问到底，当听到我说当晚邮轮要驶过一片长达100多海里的暗礁时，阿薇跟我反复确认好几遍，直到最后我都有点不耐烦了，她才作罢，专心跟我赏起风景来。

拿着月牙琥珀回到宿舍，我给阿薇打电话，问过身体状况后，又问她，那枚琥珀呢？阿薇声音忽然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说随身戴着，又连忙说找找看，好像放在抽屉里了。

我没说什么，转而又问起她肚子里的情况，她明显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最后终于平静下来，跟我说，小七，你在船上好好呆着，等政策松了登岸后先找份工作，我这边你暂时不要操心，记住，也不要去管不该管的事，对谁都没好处。

挂掉电话，我在黑暗中又仔细端详着那枚琥珀，发出越来越微弱的光。尤娜刚跟我承认，这根本不是什么乌克兰琥珀，而是她们当地地摊上卖的一种金属玻璃，里面含有稀土元素，稀土元素和人体汗液混合后，会释放出一种离子，这种离子遇到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就能发出荧光。乌克兰一些警局侦破刑事案件条件落后，往往会用上这种玩意儿。

10.

直到老瓦来找我谈话，我才意识到，可能有一个庞大的骗局隐藏了很久。

老瓦很直接，找到我的宿舍，恶狠狠着面孔扔下一句，你如果识趣，最好把那枚琥珀扔掉，那是个不吉利的首饰，如果你不听劝，后果你无法承担。

为什么昨晚和阿薇通话，今天就收到老瓦的警告？越来越多的疑惑涌来。然而不断刷新我认知的还在后面。

因为连续几个月在船上无所事事，大家都闲得发慌，没日没夜刷手机打发时间，忽然有人大叫，在手机新闻里看到，经常来船上豪赌的那位女演员，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被捕，案件牵扯出利用赌博协助企业高管洗钱的罪行，而这名高管，正是死去的航空公司总裁。

原来，总裁和女演员对赌，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总裁故意输钱给女演员，然后将输掉的钱通过船上的支付手段暗箱操作转移到海外。难怪当时在赌桌上总裁输掉几千万都乐呵呵的。

随即，邮轮管理人员通知我们，国内会有警方上船调查女演员和总裁的信息，让我们如实配合。刚通知完，老瓦就找到我，让我不要多嘴，更不要把那枚月牙琥珀交给警方。

“否则阿薇和孩子你都见不着了。”老瓦威胁我。

“至少你得让我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拿出月牙琥珀，紧紧捏在手中在他眼前晃，告诉他，现在这玩意在中国的法律中叫做凶器，如果我不把它交给警方，我就是窝藏凶器的同犯，会被判刑的，我可不愿意不明不白的成为帮凶。但如果你告诉我事情真相，我会想办法保护好阿薇和孩子。

老瓦的眼珠在那张恶煞般的面孔上转了一转，说，现在告诉你也好。

正如我的猜测，阿薇和老瓦是一伙的，他们早就盯上了我，是从我刚登上邮轮工作时就开始的。

阿薇是从湖南农村老家逃出来的，她父母未经她同意，私下和当地一位有钱但腿瘸的男人订了婚，彩礼都收了，怕阿薇跑，让两个哥哥守在门口看着。但阿薇胆大心细，趁夜跳窗逃走，投奔了一位同学。

11.

这个同学摸清阿薇的底细后，就问她愿不愿意冒险挣大钱，此时的阿薇已经走投无路，反而愿意为了自由豁出去。同学就带着她跑去云南，在边境线上坐着黑摩托跑去了缅北。

到了地点阿薇才知道，同学是把她带到黑赌场来赌钱了。

一起下注，阿薇第一次摸赌牌，手气超好，同学借给她100块赌本，一上午她就赢了7千。拿着厚厚的钱，阿薇收手不再赌下去，觉得这些钱够她回国安顿下来好好找份工作了。

但同学赌运不佳，输赢还没明朗，让阿薇先回赌场的酒店住着。阿薇在酒店等了两天，却等来两个缅甸人破门而入。

原来同学两天时间赌输了十万块，没钱抵债，就私自把阿薇交给赌场，说她姿色不错，卖给红灯区十万块很快就能连本带利赚回来，赌场同意后，同学就自己开溜了，那两个缅甸人就是过来押阿薇去抵债的。

被押到一个像是头儿的缅甸人面前，阿薇面对他并没恐惧，而是快速转动脑筋，问如果她去红灯区，多久能把十万块赚回来，头儿咧着大牙笑着说，你要是天天接客，三个月就能还清。

阿薇赶紧掏出之前赢的七千块钞票，跟头儿谈判起来。她摆出自信的样子说，我从未碰过赌博，但前天一上手，就用100块的本赢了七千块，除去运气好之外，我玩了两把就看懂了赌钱规则，知道什么时候压大码什么时候飞牌才能将赢的概率最大化。如果能靠赌博帮他赢回十万块，时间会更短。

头儿觉得有趣，现场发牌，让阿薇跟他玩。总共玩了五把，阿薇赢了两把。但最后头儿居然相信了阿薇。

“能在我手上赢下两把的人很少，而且刚才看你赌钱的方式，确实是个赌钱的料子。”

缅甸头儿调转了念头，没把阿薇送去红灯区，也没送去赌场赚钱，而是安排了另一条还债之路。

“我的亲弟弟在一艘豪华邮轮工作，正好缺一个漂亮姑娘配合他捞富人的钱，要是你们配合得好，捞上一把，你不仅能轻松还了这十万块，还能大赚一笔。要知道，邮轮贵宾厅的资金流水可不像我们这，那可是每天成百上千万的。”

说完派人把阿薇押回了酒店房间，阿薇刚松下一口气，到晚上那个头儿就闯了进来，满身酒气露着狞笑说，你这么漂亮，登上邮轮迟早是让富人们玩的，不如先让我尝个鲜。说完就扑了上来。

12.

当老瓦的哥哥说要把一个美女送上邮轮，配合他在赌场捞钱，老瓦就开始计划，盯上了航空公司总裁这个猎物。因为船上经常有输得无路可走的赌客跳海，而总裁又经常输钱，他就想先让阿薇把总裁迷惑住，再打劫他的财物，完了就抛到海底，制造一起“赌输自尽”的假象。

老瓦考虑总裁身份重要，即便落入海里，警方也会动用卫星定位、海上搜救等措施寻找尸体。稍微熟悉航海的人都知道，如果海底是岩石，细沙之类，尸体抛下去，只要卫星定位准确，十有八九很快能找到，而如果海底是暗礁、暗沟之类，就几乎没有搜寻的条件。

确定哪里是暗礁海域，老瓦就盯上了我，因为他知道我是专职记录航海日志的，船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水底的地形。

所以我刚登船工作时，老瓦给我放着倒扣的牌码的托盘，让我送赌场贵宾厅挨批，就是故意制造矛盾，让我开始恨他。后来总裁“自尽”那天下午，老瓦又在走廊和我狭路相逢准备爆发新的矛盾，紧接着却被阿薇轻松化解，其实也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让我更加对阿薇感激，从而放松警惕。

之后阿薇向我套取航海日志，自然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

听到这里，我双手捂脸，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个套路了，但阿薇漂亮的面容在我眼前浮现，我的心刀绞般的痛。

“你们是怎么把总裁杀掉，然后抛入海里的？”我问老瓦，我实在不愿想象，用尖利的月牙琥珀杀人的事会是阿薇所为。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用，你只要知道，不向警方乱说话，就能保住阿薇和你们的孩子。”老瓦俯下身来对我说，此刻我恨不得把他那张又丑又怪的脸撕成碎片。

然而老瓦嘴角一笑，扬长走了。

第二天，邮轮果然登上一组穿着厚厚防护服的人员，拿着相机到处拍照，还找了不少船员，一边询问一边记笔记。

他们把我也当作普通船员，简单询问了一些对女演员和总裁的印象，我以在驾驶舱工作不清楚为由，没和他们多谈。只一个上午，调查组就完成了工作，带着赌场提供的交易记录和监控视频下船了。

离开前，有位调查人员给我们每个员工都留下一个联系方式，让我们想起任何信息，都可以随时打那个电话。

13.

2020年12月，“皇家7号”结束了三百多天的海上隔离，终于被允许靠岸厦门港口。重新踏上坚实的陆地后，我们所有船员狂欢起来。但随即我们就被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请去酒店隔离观察。

办完手续刚进房间，手机响起，对方自称是马来西亚槟城警方。

“我们想询问你几个关于阿薇的问题。”

对方很有礼貌，我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从容应答。好在问题简单，不到两分钟，对方就连声道谢，打算挂掉电话。我赶忙多问了一句，阿薇肚子里的宝宝怎么样了？

“哦，她昨天刚诞下一名女婴，但今天一早忽然带着小孩不见了，由于她是临时就医入境人员，我们怕她在马来西亚非法逗留，就先联系孩子的缅甸籍父亲，但始终未能联系上，又问了你们邮轮公司，他们说阿薇跟你来往较密，就来问问……”

我脑中开始“嗡嗡”作响，听不清警察后面在说什么，最后醒了醒神，颤抖着声音问对方：“你刚才说，阿薇孩子的父亲……是缅甸籍？”

“对哦，我们去阿薇临产的医院调查，医院省城孩子父亲是一位姓瓦的缅甸籍邮轮船员，我想你应该认识这个人。”

我说了声“不熟”，就挂了电话。

我又拿出那枚月牙琥珀，在昏暗的酒店房间里细细端详，它和阿薇一样，看起来玲珑剔透，却不知经历过多少可怕的阴谋。

最终，我拨通了上邮轮调查女演员案子的调查组留下的电话，告诉他们女演员的同伙，也就是航空公司总裁并不是输钱跳海自尽的，而是死于谋杀。

当天晚上，就有警察入住我所在的酒店，他们把守住走廊两端，然后在视频电话里审问我。我把阿薇是怎样从湖南老家去缅北赌博，又是怎样被胁迫登山“皇家7号”伙同老瓦谋财害命的过程统统讲了出来。

由于我无法提供阿薇的下落，而且根据交代，他们的犯罪过程我并没有任何参与，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提供了一份航海日志，警察审问完不久就撤走了。

14.

一周后，阿薇在马来西亚吉隆坡落网，当时她回不了国，就企图通过嫁给当地一个小贩，从而获取居留权，正大光明地留在马来西亚。她没想到，我的供述使她在马来西亚被通缉，在提供身份资料时，被当场拘留。

随后，中国警方赴马，将阿薇引渡回国，经过审讯，阿薇承认参与了谋杀总裁，另外她交代的从湖南老家到登上邮轮这段经历，也和老瓦告诉我的大致吻合，不过根据最后警方公布的作案过程，却令我没想到，总裁被害前阿薇曾竭力保护过他。

起初阿薇也觉得总裁出手大方，从他身上很容易捞到钱，实际上也是，在陪总裁在贵宾厅的赌桌上助兴的头两天，阿薇得到的小费就足够还清同学在缅北欠下的十万块赌债。

当她把钱交给老瓦后，老瓦没想到她得手这么容易，就起了贪心，威胁阿薇再捞够五十万就放过她，否则不仅把她的底细对总裁抖落出来，还会把她撵下邮轮。

阿薇想了想，从总裁身上再捞五十万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为了重获自由，就咬着牙答应了。

随后的日子里，总裁对阿薇并不吝啬，阿薇见总裁连着输了几百万，还在赌桌上从容淡定，甚至不忘绅士地送她筹码当小费，她第一次遇见这种处变不惊的男人，心里居然有些喜欢总裁了。

更让阿薇迷恋的是，总裁虽然有钱，但并不像其他富豪，用钱去砸女孩下海，让她们堕落。总裁每次都是开玩笑地问阿薇，能否赏光共度良宵，阿薇虚与委蛇推脱，总裁也不着急，更不生气，陪着她整天取乐。阿薇觉得，生活中的总裁更像是一个嬉皮士，有钱，有趣，有教养。

忽然阿薇脑子一转，如果投靠总裁，不仅能获取自由，今后也会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给自己找个靠山。讨要小费这种手段，太没眼界了。这样想着，阿薇就不太在意总裁的打赏了，而是真心希望总裁能从赌桌上赢钱，这反倒增加了总裁对她的好感。

但是老瓦眼看阿薇拿的小费越来越少，总裁又一直在输钱，怕他输光后阿薇从他身上套不出钱，就着急起来，打算尽快利索地谋财害命。

这个计划他并未给阿薇讲，只是要求阿薇先秘密跟我套取来航海日志，确定好暗礁海域后，再把总裁引到贵宾厅内侧的休息室里，逼迫他交出钱财，然后把他从窗口推入海中。阿薇并未料到老瓦如此心狠手辣，只是奇怪老瓦为什么要详细的海底地理资料，就当作无关紧要的任务照做了。

后来当阿薇按照老瓦指示，把总裁引到贵宾厅后，老瓦抽出准备好的利刃，架在总裁脖子上，逼他交出银行卡和密码，总裁不敢出声，只得乖乖就范。但一旁的阿薇这时脑中快速做出选择，她决定帮助总裁对抗老瓦。

老瓦并没料到阿薇会临场叛变，对她并没防备，阿薇就趁他不备，一把夺过尖刀，扔到窗外的大海里。

总裁刚要趁势呼叫，不料老瓦一身蛮劲，伸手就死死卡住了总裁脖子，总裁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毫无作用地挣扎，阿薇也不敢喊叫，只是帮着总裁挣脱老瓦，老瓦知道三人这样下去这里马上就会暴露，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下阿薇脖颈上的月牙琥珀，用力一刺，月牙尖插入总裁喉部，又怕血喷出来，顺手把总裁的上衣卷上来捂在伤口，可怜的总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瓦抬起一推，推到窗外的大海里了。

阿薇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老瓦狞笑着警告她：“虽然你想帮总裁，但从头到尾的证据显示，咱俩才是一伙，所以总裁的死，是咱俩的杰作，警方不会相信你爱上总裁这种鬼话的。”

说完老瓦就走了出去，装着慌乱的样子到处大喊：总裁不堪赌债跳海啦！

所有人都没注意，那枚月牙琥珀被掉在了休息室的沙发底下。

15.

两个月后，我在内地一家看守所见到了阿薇，是她跟看守局提要求让我去看她的。

“我听管教说，老瓦落网了？”我没想到见面后，阿薇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因为老瓦是缅甸籍，抓他很费了些周章，好在法网恢恢，作恶的人逃到哪里都难逃罪责。我惊奇的是，老瓦前两天刚落网，阿薇就知道了消息让我过来。

我点头向她确认，然后问，孩子为什么是老瓦的。

阿薇流下眼泪，但我已经不再相信这个美女。

根据阿薇讲述，疫情刚开始时，她就跟着游客准备下船，但老瓦不想让她逃走，就把她推到冰水和热水里涮，迫使她患上了感冒，被海关拒收。后来“皇家7号”在槟城附近的海域飘荡，阿薇就整日站在船舷边上想办法逃离。

但是如何逃脱？目前各个国家海关对人员进出严格控制，通过正常途径基本不可能下船，否则邮轮公司也不会让“皇家7号”耗费巨资每天在海上漂着浪费成本。

看着每天给邮轮运送物资的小游艇，阿薇上前跟他们搭话，问海关的政策松紧，有一次，一个人说有人在入境处病危需要立刻抢救，才破例被允许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