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韦伯望远镜
夜晚的时日逝去,它们甜蜜的阴影
如成熟中的果子的颜色,逝去,
回到别人那里。他把
阳性和阴性放入语言,也把离别
放入语言。
——耶胡达·阿米亥《夜晚的时日逝去》
夜焚集 04
晚上,佩洛西登陆。早上去做核酸。
一、
卡夫卡在中国:“晚上,佩洛西登陆。早上去做核酸。”
二、
读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称为史,更准确来说是事件,中国现代文学事件簿,王德威的趣味蔓延其中,相较五四—延安—十七年—改开的文学评论体系,这本书多了很多港台、离散文学、东南亚华语文学的内容,在这方面评价也较精细,纳入不少新的研究成果。但在内地方面只能说缺少新见,像是一家子分门别类挑个座次却终究人多口杂只能勉强收场。90年代后的文学史部分,缺少关于世妇会、断裂写作运动、知识分子写作讨论、千禧年后的论坛写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现象、《大象席地而坐 》现象、东北文艺复兴及其争议等话题的讨论,有些可惜。
三、
读巫鸿《豹迹》。巫鸿的生活有贵族文人气,此书的长处和局限皆源于此,巫鸿是靠文字天赋、选题视角、艺术、考据、社会交游上的专业与资源优势写作,因此他的选题往往有趣,视野开阔,文字松弛从容又有不少小细节上的别致,但也因写得顺快、任情用事,又有英国小品文与旅行文学杂糅式的习惯,他的文字有时没有说透就收场,有时旁征博引而缺力打一处。其文长于质感而轻于结构。《豹迹 》《基督的血和玛利亚的泪 》《发现北京 》最好,其他有些有散凑感觉,巫鸿对于木心的推重也让人持保留意见。但仍不失为一本不俗的非虚构,称他为散文大家,应不为过。巫鸿如今生活太从容,这是人生的幸却也是阻止其文字抵达某种生命重量与痛感的阻隔。
四、
读《王家卫访谈录》。摘抄。
王家卫谈论其他创作者:
“譬如睇萨蒂亚吉特·雷伊的戏,你会觉得荡气回肠,也有另一种经典美。”
“真正好的对白就是戈达尔的对白。我们的对白只属文艺腔,戈达尔的才算是poetic(有诗意)。”
“我始终不觉得他(基耶斯洛夫斯基)是一级(一流)的。”
“卡拉克斯唔会好过戈达尔,虽然他绝对是行戈达尔那条路的。”
“我想《我自己的爱达荷》的导演格斯·范·桑特是有趣的,但可否说他是一级呢?又似乎不可以。勉强来说,现在要去睇睇的电影只有马丁·斯科塞斯。”
“我觉得值得尊敬的应是塔可夫斯基。他的电影很deep(深刻),像《乡愁》里,最后你看到他将电影献给儿子和故乡,你便会很感动,你会觉得他是个至情至圣的人。”
“《悲情城市》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它真的想讲上一代人的感受。由《尼罗河女儿》开始,我才觉得他(侯孝贤)的电影好看。”
“西门特:从电影制作的角度来看,近十年哪些华语电影——无论来自什么地方——对你影响最深?
王家卫:侯孝贤的《悲情城市》。”
“除了太宰治,横光利一是我最喜欢的日本作家。到1989年的时候,有机会看村上春树的小说。一开始看村上春树很感兴趣,最近几年变化没那么大。我当年喜欢的是《1973年的弹子球》。整体来说,川端康成、太宰治和横光利一对我的影响比较深远。”
“我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他讲故事的方法令我印象深刻。我开始读很多拉丁美洲小说家的作品,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曼努埃尔·普伊格——《蜘蛛女之吻》的作者,他的叙事被分割成一个个不按时间顺序排列的碎片。”
“(普伊格)他最好的作品不是《蜘蛛女之吻》,他最好的作品是《伤心探戈》。”
“我喜欢曼努埃尔·普伊格的小说,他的一部作品叫《布宜诺斯艾利斯情事》。我喜欢这个标题,(是它)让我想去这座似乎与香港截然相反的城市拍电影。”
“我一直记得戈达尔的《小兵》的第一句话:‘对我来说,行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老了。反思的时间已经开始了。’”
“我认为亚洲电影的整体质量有了很大的提高,质量很接近西方电影。但我觉得现在没有像过去的电影大师——小津或黑泽明——那样的导演;他们创造了非常美、非常精确的细节。”
“(《花样年华》)文字来自香港作家刘以鬯的一部小说。……刘以鬯当时很有名,他写了大量的文章。这部小说(《对倒》)很好地记录了60年代香港的生活。”
“莱奥·麦卡雷的电影比我的浪漫。”
五、
读《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近来最喜欢的一部小说。作者的知识库与专业令人羡慕,切入角度很妙,能在陈词滥调的穿越故事和历史小说里别出新意,很不容易,无论是语言造诣还是叙事安排,比许多所谓的纯文学作家都要好。是一本让写作者羡慕的小说。
六、
读《桑戈马尔守夜者》。一部非典型的非洲小说,从宏大叙事、社会批判,转向对女性内心的勘探,语言宛如长长的散文诗。库姆巴在回忆录中重塑自己的话语权,写作是她与逝者对话的方式,也是她挣脱肉身与地域束缚,通往更自由精神体验的方式。喜欢这两段话:“一旦下定决心,库姆巴便觉得她成为了自己这艘船的船长。从达喀尔回来以后,她第一次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度过这些意外,而不是仅仅去承受。”“从此以后,当夜晚带来危险时,库姆巴便用笔将黑夜攫取,再把它粘在地毯上,直到清晨来临。”
七、
读《千里江山图》。此书单论情节,并不比麦家的《风声》、全勇先的《悬崖》出色,胜在语言功底和作者知识考古的耐心,表面上是主旋律谍战小说,其实是孙甘露献给上海的情书。浙江大戏院,对面四马路菜场,普恩济世路,前面是小滨湾,包括报恩塔东面的桃园,当时上海流行的明星与事件,孙甘露做了耐心的考据,这是小说最出色的部分,也是最有价值、超过普通谍战小说的部分。它是一部1930年代上海的知识考古小说。
在叙事上,它使用了限时营救和障眼法的路数,草蛇灰线,罗生门式的叙事步下迷阵,多线并进,最终收于一点。作者是动词的高手,昔日先锋诗人,酿造了一坛动词的盛宴,小说叙事凌厉、笔法干脆,在寻常作者容易煽情之处,作者选择了克制,因为这克制赋予了小说冰山一角的魅力,前面巨大的隐忍,才使结尾寥寥数语和文末信件更有感染力。
此书的遗憾在于,女性角色略显单薄,在与陈千里、卢忠德等男性角色对比下,女性角色层次感少了一些,这一点对比《悬崖》的顾秋妍、《潜伏》的翠平会很明显。另一处遗憾,是小说在后半部松了一些,尤其是广州线出现以后,情节可商榷之处更多。老辣如叶启年,得知陈千里派往广州的人选(易君年与凌汶,而非梁士超),应当会起疑,至少会派人暗查梁士超同期去做了什么。广州线之后,小说悬念大减,反派角色落入谍战小说的样板,缺少了一些让人意外之感。因此,此书的长处并不在情节与反面人物塑造(对比顶尖的谍战小说),而是作者的语言与知识考古的能力。(私心认为,小说最出色的一笔是老方之死。毫不拖泥带水,且信息量大,伏笔很深。)
八、
语言混乱并不是问题,每一个思想活跃的年代语言都是混乱的,都没有纯净的单一的语言,要担心的反而不是语言混乱或者庶民化导致中文之死,而是对于混乱的剪除、对于正确语言的渴望,对于纯净的渴望通往的是语言的奴役,所以问题不在于混乱本身,而是有人在规定我们使用怎样的语言而其他的语言并驱逐。
九、
我感觉有很多评论家只真正读过博尔赫斯、卡夫卡,因为他们评价新作者总是,这个人写得像博尔赫斯,像卡夫卡,顶多再加个卡尔维诺或者波拉尼奥。就好像这几个人是万能公式,能帮他们应付每一次座谈会。
十、
读北宋历史,我会发自内心敬重王安石和司马光,虽然他们是政敌,但他们身处高位却不变质,在人格上都是一等一的君子。不过,要说心底里最喜欢的,还是苏轼,可能是因为,前两个人的好还是儒家典范的,苏轼的好有一种逍遥感,他继承了庄子的一些灵光,是少有的实用主义路径之外的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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