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黝黑,没有一丝丝的月光星光。寂静笼罩了整个小村,记忆中的知了声、蟋蟀声通通销声匿迹了,唯独剩下盛夏的“闷热”。

睡到半夜,我恍恍惚惚中听见“唏唏嘘嘘”的叹气声,接而“吱吱呀呀”的推窗声,最后是“哼哼哈哈”的欢呼声,这一过程还不到半分钟。我分不清是不是梦境,只知道什么意识都没有了,陷入深度睡眠中。

第二天,我六点多钟就醒了——被晒醒的,毒辣的太阳光从窗户直射而来。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姨的叫唤声,“小丽,吃饭了。今天来拜年的客人多,够忙活的。”

客人——红包钱!我慵懒地坐了起来,看见窗边缝衣机上的月饼铁盒子,顿时精神了不少。

小丽,你快点啊!”

“知道了,我已经起来了。”

我急急忙忙地穿上拖鞋,我动了动脚指头,这绿色的拖鞋又短又窄又硬,弄得我一点也不舒服。这是我小姨的拖鞋,鞋上的花纹里全嵌着黑黑的泥,看着,我心里更是不舒服了。但瞟了那个铁盒子一眼,我立马舒眉展眼地出了房门。

等我洗漱完,碗筷早已摆好久了。

我还没坐下来,热情的姨父就在吆呼了。

“小丽仔,把这鸭腿吃了。”

我微皱眉头,赶紧把饭碗端起来,生怕姨父把那坨没什么味道的肉夹给我,“姨父,你放那,我吃我会夹的。”

“你放在那里不行吗?小丽会夹她喜欢吃的。”

姨父喝了一口自己酿的酒,笑道:“我怕小丽仔做客嘛,小丽仔,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啊!”

我一边点头,一边“嗯嗯”。

“幸好我加了几个辣椒进去,不然没什么味道,不好下酒。”

“你就知道吃咸辣,辣死人了。”

“那你就多喝点饮料啊,小丽仔,你也多喝点饮料多吃点菜啊。”

“快点吃,今天要来那么客,做那么菜,快点吃吧。”

看着他们拌嘴,我想起了妈妈和我说的——姨父那么高大却总“打不过”那么矮小的小姨。姨父有一米八左右,面色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和天热的缘故。而小姨不足一米六,脸也小,她的眼睛更小,但却炯炯有神。但无论高的矮的,没有了尊重容忍都能被欺负到的吧。

不到十点钟,客人都到了。有的是我认识的,有的是我不认识的。客人们给小姨、姨父拜了年后,有的一边看着他俩做菜一边和他俩聊天;有的到四处的田地里瞧了瞧;有的聚在一起聊家常;有的和我一样在大堂里边吃茶果边看电视。

“小丽,你爷爷奶奶身体健朗吧。”

我转头一看,是大舅舅。他曾是镇上的语文老师,四五年前就退休了,毕竟头上的白头发、嘴边的白胡子不是白长的。他的脸色红润,肤色白皙,比村里的一些年小的还显得年轻,而我那小舅舅就是其中的一个。小舅舅是帮别人建房子的,有活的时候就是建筑工,没活的时候就是农民工。一个拿粉笔的手和一个拿锄头的手自是没法比较的。但小舅舅的家境并不比大舅舅的差。

我点了点头,闷声“嗯”了一声,继续看电视,剥红瓜子。

“努力读书……”大舅舅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接着说:“你爸妈不容易,你不要像你表哥那样……以后出息了,要对父母好一点……”

我大舅舅口中的表哥是我小姨的儿子,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多长辈叫他“勇拐子”。对于这个表哥,我心里并没多大的好感。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偷偷地看了看他,又偷偷瞟了瞟站在大门前抽烟的小舅舅,然后又偷偷地冷哼道:表哥不过是有样学样,一切照旧(舅)罢了。

幸亏有个我不认识的客人走了过来,她和大舅舅很快地交谈起来。她有五十多岁左右,人中旁边有颗黑豆般大的痣,嘴巴夸张地动着,不知嘴里嚼着什么难嚼的东西。

“勇拐子……今年……怎么不回来过年啊?”她一边嚼着一边说,我竖起耳朵才听明白她说的。

“去他外家过年去了。”

“勇拐子……”她终于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勇拐子去年不也在那里过年的吗?他是娶的,还是嫁的?怎么总在女方家过年啊?这个家他不要了?他父母不管了?”说完后,她从她那宽松的蓝色碎花裤子里拿出两个元宝形的巧克力。

“大过年的——今年你儿子挣了很多钱吧!”

“挣什么鬼的钱啊,别说挣钱讨老婆了,这么多年了每次过年我们都没有看到他一分钱,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就是养儿子的好处啊,还要挣钱帮他讨老婆……”她嘴唇上沾满了巧克力,眼皮下垂着,舔了舔嘴唇。

“这大过年的……”

“正是因为这大过年的。”

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太阳小了很多很多,天花板上的大风扇“咯吱咯吱”的叫着,但屋子里还是一片燥热。

小姨笑着走了过来,说:“菜都上摆好了,都还在这里干嘛。”

大家停了未说完的话,未吃完的茶果,未看完的电视,朝饭桌走去。

这饭开得正是时候啊!

午饭过后,客人都急忙赶回家去了,中午一两点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间段。下午五六点钟的太阳毒得狠,被晒十多分钟皮肤就烧伤,六点钟以后天便开始黑了,七点钟天就完全黑了。所以此时走是最好的了,还可以帮助他们消化消化。

送完客人,我帮小姨一起收拾。等收完桌子、洗完碗筷、扫完地后,我回到房间里,拿出两个舅舅给的红包,不用拆我也知道他们包了多少——四十块,初中、高中一直如此。

我打开缝衣机上的铁盒子,把那两个红包放了进去,然后痴痴呆呆地看着它们。

“哼哼哼……”

独自傻笑了好一会儿。

随后,我便心满意足地上了床,饭困发作了,心里叨咕着:天凉,正好睡觉。

睡梦中,我隐隐约约听到昨夜听到的叹气声、推窗声,等等这“哐哐啷啷”的铁盒声是怎么回事?我立即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见我的铁盒子正倾斜着出铁栅栏,我像忍者一般瞬时移到窗边两手抓住我的铁盒子。我来不及惊呼自己的特异功能,注意力全在那个铁盒子上。

就在这时那个偷我铁盒子的露出了真面目。他的头部很大很圆滑,下巴很尖,像个甜筒;他没有头发甚至连眉头都没有;他的眼睛又小又黑又圆,像两颗小葡萄;他的鼻子很小,像一瓣蒜子;他的嘴巴就像一颗樱桃。

“你给我放手。”我大声地命令着他。

他依旧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了。

我一手抓住铁盒子,一手抓住他的手,使劲浑身的力气,终于夺回了我的铁盒子。我见缝衣机右边的凳子上有一根绳子,于是把它拿来绑住这个小偷的手。奇怪的是他竟未反抗。

接着,我赶紧打开铁盒子,把所有的红包拆了,点了点——少了十块,少了十块!我再点了点,还是少了十块钱。

“你快把那十块钱还我。”

他的右手被绑在铁栅栏,我并没有绑紧实,而他表现得很痛苦的样子。

“你把十块钱还我,我就放了你。”

“仔,过年了,回家了,回钱了。”

我皱着眉头,心里不耐烦道:我又不是你的子女,干我什么事,你要钱找你子女去,干嘛拿我的钱。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凄凉哀怨。即使我现在晒着五六点火辣辣的太阳,也觉得不寒而栗。

实在是不想听到他重复那句“仔,过年了,回家了,回钱了……”了,这会让我觉得是我那可怜已过世的老外公说的托梦话。我帮他解开绳子,叹了一口气,对他说:“算了,那十块钱我不要了,你走吧!”

接着,他发出我昨晚听到的欢叫声——“哼哼哈哈,哼哼哈哈……仔,过年了,回家了,回钱了……仔,过年了,回家了,回钱了……”

我并不似他那般开心,太阳晒得我浑身烧痛的,看看我双手晒得要掉皮了。

听到他哼唧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我抬起头往窗外一看,屏息定睛,身体忽冷忽热。

那小偷的身子才四十厘米左右,他是怎么够到这一米高的窗台的?还有这窗户不是有安了铁纱窗的吗,我这才敢把铁盒子放在缝衣机上的啊!

忽然,我霎也不霎看见他穿着白色纸衣,双手双脚都是绿色的。他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我,我这才发现他的双眼只有眼珠子,我惊恐地睁大双目。

我未见他开口,却听见他笑道:“仔,回家了!”而我耳边即有一股阴寒的邪气飘过。

接着,他又发出“哼哼哈哈”的笑声,一只手伸到窗边来,放下十块钱后,手又缩了回去。那十块钱上面有一个赤赤大字——“子”,霎时间,它化为了纸灰。

“妈,鬼啊,救命啊!”

“你乱叫什么?”

听到妈妈的声音,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知道那是一场梦。

睡前,妈妈就不应该同我说小姨为什么从表哥买的新家回到她自己建的老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