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去世后,刘阿姨进了门。
人前她对我嘘寒问暖,把我爸骗得团团转。
人后她早就暗戳戳盯上了我们家的房产。
鄙人不才,大学时刚好辅修过法律。
这些年你悄悄偷走的,我会让你原封不动还回来!
我妈去世后的第二年,我爸在同事的介绍下谈起了恋爱。
这个阿姨姓刘,比我爸小了 7 岁,是一家连锁美容店的副店长,很会打扮,看上去比我爸年轻、时髦许多。
刘阿姨有个女儿,上初二,叫张雅。
一开始,我和刘阿姨还有张雅都相处得不错,她们俩刚住进我家的时候,挺客气也挺勤快的。
刘阿姨烧得一手好菜,赢得了我爸这边亲戚的一致好评,大姑说小刘真会过日子,我爸是捡到宝了。
暑假结束后我回到学校,还会不时地跟我爸视频。
几次视频里,他都系着围裙,拿着锅铲,油烟机「呼呼」地响。
我有点儿难以置信。要知道,我爸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以前我妈出差,他能带我连下三天馆子。
今儿转性了?变身家庭妇男了吗?
我调侃了他几句,他「嘿嘿」直笑:「你刘阿姨说了,油烟对皮肤不好。家里的饭都由我来做。」
小老头儿会做饭了,挺好。但我心里仍然忍不住酸溜溜的——
我妈在世的时候,心肺功能不好,不适合闻油烟。我爸也知道,但他就从来没有提出过他来做饭。
在刘阿姨这儿,他就被治得服服贴贴了。
刘阿姨可真有本事。
让我没想到的是,更有本事的还在后头。
国庆长假的时候我回了家,好不容易把笨重的行李箱拎上四楼,结果发现门锁被换成了指纹锁。
指纹锁有三种打开方式:一种是输指纹,一种是输密码,还有一种是拿钥匙打开。
当然了,我既没指纹,也没密码,更没钥匙。
我看了指纹锁半天,打电话问我爸:「你们换锁了,我进不去家。你回来给我开门吧,或者,你把密码告诉我。」
我爸说:「密码?密码是你刘阿姨设置的,我不知道啊。我正开会呢,我让你刘阿姨给你开门啊。」
没办法,我就在门口等着。期间对门的邻居回来了,知道我家换锁却不肯告诉我密码之后,邻居奶奶一撇嘴:「你这个爸啊,啧。」
眼看快到饭点儿了,奶奶回家去做饭了,临走前问我要不要去她家坐坐。
我婉拒了,怕刘阿姨回来找不见我担心。
我继续在门口等,等了快两个小时。饿得不行了,期间给刘阿姨发了好几条微信、打了两个电话,统统都石沉大海。
我一咬牙拎起行李箱往楼下走,走到楼栋拐角处,听见了刘阿姨的声音:「最后一口炸排骨了,你快吃了,别让赵媛媛看见。她都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估计饿得够呛。」
然后是张雅含糊不清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刚才不是让你买大份的,我跟她分着吃,你买了我就不用背着她吃了,谁让你这么小气不肯买。」
刘阿姨笑了笑,说:「傻丫头,你跟赵媛媛可不一样,她家里好几套房呢。妈妈这是在为你打算呀,省下来的钱以后都给你做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张雅害羞道:「你说这个干嘛呀,我离嫁人还早着呢!」
我听这话已经懵了,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直直地撞上了正往这边走的她们母女俩。
张雅看见我,有点儿尴尬,把手里的包装袋往身后藏。
刘阿姨也一愣,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过来揽我肩膀,笑着说:「媛媛,阿姨今天接小雅放学,回晚了,不好意思啊。」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已经冷下来了,不着痕迹地跟我拉开了距离。
但下一秒,她就亲热地掰开我的手、拎起我的行李箱,动作之快,几乎可以用「抢夺」来形容。
我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啊?!」
然后,我听见了我爸的大嗓门:「媛媛,怎么跟阿姨说话呢?真没礼貌!」
刘阿姨还劝他:「哎呀,媛媛还是个孩子,你别跟她置气。」
哦,原来她是看见我爸来了,就假惺惺地帮我拎行李箱,顺便离间一把。
想明白了以后,我反而觉得有点儿好笑。
这是什么初中生的手段吗?真没劲。
晚饭果然还是我爸做的。他一进家门就钻进了厨房,表示要给我做顿好吃的接风洗尘。
小老头儿这是在哄我,弥补刚才吼我的那一嗓子。
我不置可否,拖着行李箱进卧室去了。
一推开门,我傻眼了。
我的房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迪士尼公主的床单、这偶像男团的海报、这莫名其妙的粉色流苏,到底是谁弄进我房间的?!
刘阿姨和张雅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
我克制地说:「阿姨,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来我房间了?我不喜欢别人动我东西,以后别进我房间。」
刘阿姨只是笑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媛媛,你又不常在家,空着也是空着。你爸说了,这间房给小雅做卧室。她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期,需要采光好一点儿、大一点儿的空间,好读书写字。」
我问:「那我睡哪儿呢?」
刘阿姨笑眯眯地说:「你睡书房呀,书房我都给你打理好了。」
我去书房一看,床铺是挺整齐,但装着我和妈妈合照的相框,上面的玻璃竟然裂开了好长的一条缝隙,整个模糊了妈妈的脸庞。
还有我高中时期跟好朋友写的那些信,从前被我珍而重之地收在精美的匣子里,现在却这么随意地散了一抽屉。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被拆开的新鲜痕迹。
这就是「给我打理好了」的书房?!
如果说原本我还能再忍忍的话,那么在看见相框玻璃裂缝的那一刻,我忍不下去了。
我握着相框,大步地走到她们母女俩面前,冷冷地说:「这是我家,这是我的房间,没经过我的许可,谁让你们动我的东西了?」
面对我的恼火,张雅显然有点儿慌张,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但刘阿姨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媛媛,你连你爸的话都不听了?」
我彻底怒了:「你算老几?」
她也不恼,说:「媛媛,阿姨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你接受不了爸爸再婚的事实。但是你爸今年 50 多岁了,需要有个人照顾。做孩子的,不能这么自私,要多体谅体谅他。」
明明是她们未经许可就抢占了我的房间、砸坏了我的相框,但她这一番话,反而显得是我不懂事。
好个刘阿姨,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我正要争辩,就看见我爸进来了。他滑稽地系着围裙,脸色阴得要滴水。
他身后跟着张雅,呵!小告密者。
「爸,她们未经我许可就……」我正要给他看相框,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他的一巴掌。
然后他怒吼:「赵媛媛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自私自利,丝毫不懂得体贴别人,整天就知道大呼小叫,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泪水几乎是立刻就从眼里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有多疼,而是我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从小到大没有动过我一根指头的男人,他变了。
他变得连听我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了。
泪眼模糊中,我看见刘阿姨搂着张雅,母女俩躲在我爸身后,姿势是楚楚可怜的,而脸上分明噙着得意的笑容。
我擦了把眼泪,什么话也没说,把相框装进书包里,拎过行李箱,沉默地绕开他们,往门口走去。
我爸追了出来:「赵媛媛你玩什么离家出走?今天你要是出去了,就别回来了!」
我穿好鞋,在门口站定,笑了笑:「家?你说这是我家吗?那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人说让我把指纹录进门锁呢?」
我爸听懂了我的意思,明显停顿了片刻,语气也不似刚才暴躁:「媛媛,你……」
我太失望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爸,从我回家开始,你有耐心听我说过哪怕一句话吗?」
没有,一直没有。
他刚见到我就被刘阿姨支开切水果、切菜,好不容易逮住空当儿打算跟我聊天,又被刘阿姨岔开话题聊别的了。
那个属于我的、宽和又耐心的爸爸,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挥着锅铲愤怒又暴躁的男人——
他仍然在护着妻女,可惜被他保护的人,已经不再是我。
我用力地带上了门,把这乱糟糟的一切关在了身后。
天黑得很快,家家户户都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和下班晚归的人们擦肩而过。
他们的前方有一盏家的灯光在等候,而我,我的家已经不再像个家了。
2
大姨家跟我家就隔了一条街道,我敲开她家门的时候,她有点儿惊讶。
「媛媛回来啦。哟,你怎么还哭了呢?」
我把事情的原委跟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大姨看着摔坏的相框,十分恼火:「原来是那个女人在挑拨离间。」
在认识刘阿姨之前,我爸跟妈妈这边的亲戚没断过往来。
逢年过节聚餐,周末约着喝茶、钓鱼,一直都其乐融融。
但从今年开始,我爸「叫不动」了,约他出来玩儿他都推脱有事,久而久之,舅舅、姨妈们也不再喊他。
大姨先是数落了一通我爸,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媛媛,你爸跟她领证了没有?」
我一愣:「我不知道……」
大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这话本来该由你奶奶或者你姥姥跟你说,但她们俩年纪都大了,能少让她们操心就少让她们操心吧。这个恶人,我来当!」
「媛媛,你爸你妈以前可积累下不少家产,里头有你爸爸的份儿,也有你妈妈的。仔细算下来,你爸这些年做公务员,能攒多少钱?大部分都是你妈辞职下海后打拼下来的。刘萍跟你爸在一起,我没意见;但她要是惦记你妈妈留下的财产,那可不行!我妹妹留下的都是给你的,不是给那妖里妖气的东西的!」
我茫然地看她:「刘阿姨……会这样吗?」
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声音,是刘阿姨的声音,她之前说什么来着?说要给张雅攒嫁妆,让她风光出嫁。
大姨摸了摸我的脑袋,缓和了语气:「媛媛,大姨跟你一样,希望是我想太多。但你要知道,人生在世,不能有害人的心,但也不能没有防人的心。」
我迟疑着说:「我妈生病那会儿,把她的房子过户给了我。刘阿姨再怎么过分,也是动不了我的东西的。」
大姨抚摸着相框,许久,才低声说:「你妈妈是我们兄弟姐妹里最聪明的一个,她知道人都是会变的,感情也是。既然你妈妈为你做了打算,那我就不担心了。今晚也别回去了,让你爸好好想想自己干的是不是人事儿。你先吃水果,我去把床给你铺起来。」
手机响了,我爸给我打了电话。
「媛媛,你在哪儿?」
「在大姨家。」
我猜他要跟我道歉,或者最不济,应该要喊我回去。
但是他停顿了片刻,说:「你先在大姨家住一晚,明天早点儿回来,跟阿姨赔礼道歉。」
我以为我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今天太过分了。阿姨为了赶回来给你开门,提前下班了,被她巡查领导看见了,回头得挨批。你不但不领情,还对她大呼小叫的,你不该跟她道歉吗?」
我冷冰冰地说:「她提前下班是为了接她女儿,我在家门口等了她两个小时也没见她回。至于大呼小叫,她没告诉你吧,她把妈妈的相框摔碎了,还动我的私人信件。既然阿姨这么懂道理,那先让她给我道个歉吧!」
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好气,真的好气!
放狠话归放狠话,总不能一直待在大姨家不走。就算大姨不介意,我也不能把家让给那对母女!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杀回家好好地跟他们理论,中途却收到导师的微信:媛媛,这几个数据辛苦你跑一下,后天给我。
科研「民工」是很卑微的。
看见导师的消息后我就蔫了,认命地拎起行李箱回学校,去实验室跑数据。
期间,我爸真就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
反而是大姨问我到学校了吗?生活费够不够?有没有好好吃饭?
或许我是该感谢有繁重的科研任务的,如果没有它填满我的生活,我也许会一次次地心冷:有了后妈,亲爸也会变成后爸。
再次接到我爸的视频电话,是在冬天。
他先寒暄了几句:「媛媛,羽绒服要不要给你寄过来?」
指望你寄过来,我恐怕已经冻死了。
我没吱声,却留意到他身后的家门开了,有个人从门口走过来。
是张雅,穿着妈妈买给我的羽绒服!
因为是妈妈买给我的最后一件衣服,我根本舍不得穿,一直放在衣柜里。
我快疯了,问我爸:「张雅穿的是什么?是从我衣柜里拿出来的吗?」
我爸一边调整了视频镜头的角度,一边戴上耳机:「没有,你看错了,那是我给她买的新衣服。」
我怎么会看错!那件衣服给我刚刚好,给张雅却太大,谁买新衣服会买大整整一个号?!
镜头之外,我攥紧了手指。
我爸转移了话题,说:「媛媛,你妈妈去世前给了你一张银行卡,那里边有多少钱啊?」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直接告诉他了,但现在我对他多了防备:「你问这个干什么?」
「爸爸想买套房子。」他讪笑,「城西新开了个楼盘,位置好,又是学区房,以后肯定能大涨。你帮爸爸凑个首付,以后还你。」
「你连首付的钱都出不起了?」我难以置信,「你之前留着换车的钱呢?」
爸爸起身,看样子是走到阳台上去了,还拉上了阳台的推拉门,显得小心翼翼。
镜头一晃,照到了他的白头发。
我在愤怒之余,又生出一丝悲哀。
在自己家都要躲着打电话,我不在家的日子,他恐怕也过得没那么顺心如意。
「媛媛,这话你别跟其他人说。你刘阿姨的弟弟之前包工程,被老板骗了,赔了许多钱。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都找去他老家了。你刘阿姨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求我借钱给他救救急。你说,这钱我能不借吗?」
我打断了他:「你借了多少?」
他眼神躲闪:「20 万。」
我再问:「他写欠条了吗?」
「都是自家人,谈这个多伤感情。」
我气笑了。
我们家这个十八线小城市,20 万可以说是很多人三四年的工资了。这一大笔钱借出去却没有欠条,这跟白给有什么区别?
「你有钱借给他,没钱买房?既然你没钱,你买什么房?」
他叹了口气:「媛媛,我想要个儿子。」
我余怒未消,没想明白这其中有什么逻辑关系,反问:「所以呢?」
「你刘阿姨说,没有保障,她不敢生孩子。一套写上她名字的房子,才算保障。」他说。
窗外的夕阳很耀眼,照在我爸沟沟壑壑的脸庞上。
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许久,我找回了我的声音:「你都 50 多了,还生儿子,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3
我爸妈有三套房。
一套是爸爸单位的房子,他可以住到退休,但只有居住权,所有权是单位的。第二套写了爸妈两个人的名字,妈妈去世后,其中有一定比例属于我,爸爸不能绕开我售卖。第三套是妈妈全款买下的,她去世前把房屋过户给了我。
所以,刘阿姨急不可耐地想买一套房,大概是看出来,我爸名下没有任何可以独立处置的不动产。
她煽风点火,先用借钱的方式把我爸手头的现金挪走,然后打起了我的主意。
之前那些无关痛痒的小手段也就罢了,涉及切身利益的事,万万不能忍。
这周五是大姑家表姐的婚礼,表姐早早地就跟我说,要让我做伴娘。
正好我周四、周五都没课,就在周四下午回了家。
爸爸还调了班,亲自到高铁站接我,这次非常殷勤,一见到我就帮我拎箱子。
我看在眼里,失望却更浓。
我宁愿他像很久以前那样,让我自己打车回家。
起码那是父女间正常的操作,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分外客气。
人和人之间,所有客气过了头的事情都要警惕,因为那一定意味着别有所图。
回到家,刘阿姨已经做好了饭,满满一桌子的菜。
她从厨房出来,白净秀丽的脸上带着一抹亲切的笑:「媛媛回来啦,我再炒个蔬菜就好了,你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我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坐下吃饭。
果然,开吃没多久,我爸旧事重提:「媛媛,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装傻:「什么事情?」
他说:「买房的事情。」
我把最后一块排骨吃完,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说:「这钱,得让我再考虑考虑。」
我爸为难地看了一眼刘阿姨。
刘阿姨先给我的杯子里续上饮料,而后将碎发撩到耳后,笑容温婉:「媛媛,你别怪阿姨多嘴。这件事儿啊,对你也有好处。现在钱贬值太快,投什么都不如投房子赚钱。你把钱借给你爸爸当首付,又不是不还了。以后这套房子涨起来,你爸爸还能亏待你吗?」
可真会画饼。
三两句就把「借钱」跟「投资」的概念混淆起来了,怪不得能把我爸哄骗得团团转。
她想买的这套房子,对她而言是刚需,根本不算什么投资。
更何况,钱借给了我爸,如果我白纸黑字地表明利率和还款期限,日后她有的是说头,我在亲戚间还想要什么口碑。
这一波,要是我松口,她既拿了钱,又轻易地捏住了我名声的把柄;而我里外不讨好,没了钱还吃了亏。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我只喝汤,并不接话。
刘阿姨沉默片刻:「媛媛,你爸爸想要一个儿子,已经盼了许多年。从前他生二胎是要丢饭碗的,现在政策变了,他有这个机会了。你爸从前常夸你孝顺,为人子女的,能帮爸爸实现心愿,就是最大的孝顺。」
我爸不住地点头,看向刘阿姨的眼神,如同看向温软、贴心的解语花。
我真是要吐了。
换作以前,我肯定直接刚回去了,但现在我不会了,我进化了。
对付老绿茶的办法就是比她更绿茶。恶心人,谁还不会了?
我放下勺子,跟她一样柔柔笑道:「阿姨,我爸能不能生儿子这件事明明就取决于你呀。你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让我给我爸生儿子似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脸色一僵:「你……」
我没等她「你」出个所以然,站起身,脸上笑容不减:「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啊。尤其是你啊阿姨,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儿子啊。」
我直接出门了,不给她回击的机会。
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叶子在购物中心开了家瑜伽馆,教瑜伽课程,口碑和生意都很好,已经是妥妥的小富婆了。
她知道我家的糟心事,主动说请我去猫咖玩儿,开开心心地撸猫。
蓝眼睛的布偶猫懒洋洋地在我脚边蹲下,叶子拿逗猫棒在它面前挥一挥,问我:「你上次说你那个后妈,是在哪儿上班来着?」
「天使之梦啊。」
她挑眉:「天使之梦就开在我店的对面,我经常去做美容,跟他们店长很熟。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二婚嫁给公务员的副店长呢?」
我点开我爸的朋友圈,翻出他和刘阿姨的合照,拿给叶子看。
叶子看了半天,幽幽说:「原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有男朋友,而且是姐弟恋。那男的长得有点像何书桓,我们私底下都管刘萍叫如萍。」
「姐弟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问。
「就上周我还看见『书桓』接『如萍』下班呢!」她说。
我没心思撸猫了,叮嘱叶子:「你下回再看见『如萍』……呸,刘萍和她的小男友在一起,多拍几张照给我,我有用,有大用!」
叶子点头,又问我:「你去哪儿?」
我说:「我得找个人帮我分析分析,下一步怎么走。」
我大脑真的太混乱了,所有的脑细胞都在快快乐乐地喊「刘萍你完了」,而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刘萍这个人像千年的狐狸,能言善辩,如果我的计策不够周全,没准儿还会被她倒打一耙——谁让我摊上这么个软耳朵的爸!
我拎起包就想走,叶子喊住了我:「赵媛媛你是不是傻?好帮手就站在你面前呢,你还要找谁?」
我愣住了,她笑了笑:「论撕逼,我经验只多不少啊。」
4
叶子说,我要再忍一忍。
有了刘萍出轨的证据,大闹一场,当然很痛快。
但别忘了——我爸还借给她弟弟 20 万,还没打借条呢!
当务之急,是要让刘阿姨或者她弟弟承认问我爸借了 20 万。
他们想白拿,日后肯定会赖账,但我要做的是找到对簿公堂时派得上用场的证据。
刘萍必须滚,但钱也必须拿回来。
这晚,我睡在大姑家,表姐明天就要出嫁了,她既激动又紧张,拉着我和她的另外三个伴娘嘀嘀咕咕说了一晚上的话。
这种时候人就很容易袒露心声,包括我自己。
黑夜里,五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又哭又笑,睡得横七竖八。
而那些吐露给黑夜的心事,都渐渐地沉寂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我爸作为新娘的亲舅舅,也来了大姑家。
不过,刘萍没来。
我寻了个空儿,去问他:「阿姨怎么不来?」
周围热闹欢快,我爸也十分松弛平和:「你刘阿姨还要上班呢,过会儿直接来吃饭。」
这不是天助我也吗?
我伸手向他:「我手机没话费了,直接断网了,你帮我充 100 块钱呗。」
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我没话费了就直接找爸爸,因此他不疑有他,把手机递给我:「你自己弄,我弄不来。」
我爸的话费是单位交的,这么多年,他没自己充过话费。
我接过手机,慢吞吞地点开支付宝。
另一厢,表姐从房间走出来,提着裙摆:「小舅,快过来,咱们一起拍几张照片呀!」
我爸乐呵呵的,拔腿就走:「哎,来了。」
完全把手机忘在了脑后。
我钻进了卫生间,反锁了门,点开我爸的微信,开始以「刘」为关键词检索。
略过了小老头儿和刘萍黏黏糊糊的聊天记录,我锁定了一个叫作「刘立强」的男人。
点开和他的对话框,赫然出现一条「谢谢你啊,姐夫」,再下面一条是「等我回款了,就把钱还给你。」
我爸回了个握手的 emoji 小表情。
就是他无疑了!
我连忙掏出手机,把这两句话拍了下来,发给我学法的学长。
很快,学长的消息回了过来:「这两句话确实可以证明他和你爸爸之间存在债务关系,但是要满足你诉讼必赢的愿望的话,还需要有金额和具体的还款日期。」
我再往上翻了翻,确实没找到其他涉及这 20 万的信息。
大概是我爸用银行卡打了钱,所以微信聊天记录里只有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
于是我模仿着我爸平时的语气,给刘立强发了一句话:
「立强你好,上个月借给你的 20 万能否在今年年底归还?有急用。」
卫生间外都是喧哗笑闹,好像是新郎来接亲了,大家正在给他设关卡。
卫生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我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嗡」!
手机短促地振动一声,刘立强回消息了!
「姐夫,确实现在手头紧,年底也不一定能回款。回到款一定还你,好吧?」
我打字:立强,能否给我一个具体期限?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好几分钟。
外面的笑闹一浪高过一浪,我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媛媛!伴娘呢?快找找她。」
心跳得越发厉害,我死死地盯着对话框,真正感觉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呼喊声越来越近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也被拧了一拧。
我爸的大嗓门响在门外:「媛媛,你在里面吗?」
话音刚落,手机振动了一下。
刘立强:明年四月份吧,姐夫,让我缓一缓。
我迅速地回:好的。
截图,发给我自己,我再转发给学法的学长,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又快速置顶了我的微信、家族群的微信,把刘立强的聊天框踩了下去。
我拧开了卫生间的门,昂首挺胸、面带微笑地,把手机递还给了我爸。
「刚不小心按熄屏了,又不知道你手机密码,就没充值。」
他嘀咕:「手机密码就是你生日啊,你不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
说得矫情点儿,在这满堂闹哄哄的景象里,在我满心「干了件大事」的欢喜里,我爸这句话,好像一杯水,浇在了我岩浆迸裂般滚烫的心里。
不多,就一杯。
但,这一杯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这个小老头儿,软弱、愚蠢、好色、守旧,却偏偏有那么一丝温情,露出了马脚,被我发现了。
他把解锁后的手机递给我:「你自己弄吧。愣着干嘛?拿着啊。」
我笨拙地点开支付宝,充了 10 块钱。
他拿着手机走远了,自得其乐地哼着小调。
我整理了心情,混入其他伴娘之中,一起接新郎递过来的红包。
另一边,手机连着振动好几下,叶子给我发了消息。
:书桓又来找如萍吃饭了,今天吃的是西餐
:你别说,如萍还挺少女,什么小拳拳捶你胸口,这说来就来啊
: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算工伤吧?
:[视频]
:[视频]
我点开视频看。
第一段视频,是刘萍和「何书桓」并肩走着的画面,如叶子所说,「何书桓」搂着刘萍的腰,两人亲昵耳语,刘萍也许是恼了,转身捶了他一记。
第二段视频,是两人坐在靠窗的桌边,你切一块牛排,我喂你一口意面。
刘萍穿的那身貂,正是昨天她有意无意在我面前炫耀「你爸审美好,会挑衣服」的那件。
我竟有点儿同情我爸了。
他信任的女人,穿着他给买的貂皮大衣,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甜笑。
爱是一道光,绿得人心慌。
刘萍的「弟弟」欠钱的证据已经拿到了,她出轨绿我爸的证据也已经拿到了。
尽管我非常想撕她,但我还要再等一等。
今天是表姐的大喜之日,一辈子就一次的婚礼,不能被毁。
起码,要等婚宴结束。
晚宴上,刘萍姗姗来迟,人未至声先闻:「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们店生意太好了,来迟了。」
她这一声清脆又带笑,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有人捧她臭脚:「你是副店长了,忙一点儿也正常。你们店的生意,其他人想做都做不了呢。」
刘萍笑着点头,把貂皮大衣脱了挂在一边,里面穿的是一身红色的紧身针织裙。
按她这个年龄来说,身材的确不错,红色也衬得她皮肤雪白,让她显得格外出众。
但问题是,她穿那么红干什么?
今天又不是她结婚!
刘萍这一身,盖过了新郎妈妈的风头,也盖过了大姑的风头,其艳丽程度,唯有新娘可以与之一拼。
我站在表姐身边帮她倒酒,明显能看见她眉头一皱。她要顾及新娘仪态,我却不用。
我把酒瓶递给另一个伴娘,端着酒杯就过去了。
「刘阿姨,来,我敬您一杯。」
刘萍转过头来,一看是我,先跟其他亲戚笑道:「哎呀,媛媛懂事了,在家她都不怎么搭理我的,今天反而敬我酒了哈哈哈。」
真够婊的。
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比她更婊。
我也笑容可掬道:「您开什么玩笑呢?不是您把我赶到书房去睡的嘛,怎么变成我不搭理您啦?」
她不动声色翻个白眼,就要开口说话。
我迅速截住她:「刚隔得老远就看见您啦,我还以为是隔壁厅的新娘子呢,穿这么红。后来再一想,不能够啊,隔壁厅那新娘子穿的是白婚纱,今天穿大红的,除了刘阿姨您,也就只有楼下迎宾的服务员啦。」
刘萍面红耳赤,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语气也不好了:「你说谁是服务员?」
我装无辜:「没说您呀。您一枝梨花压海棠,人到四十老来俏,这一身夕阳红您穿最合适了。」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在旁边人的提醒下才安静了下来。
刘萍听见了,求助似的看向周围人,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可惜了,我爸这会儿去跟舅公他们唠嗑了,没在这儿,没人吃她这一套。
刚才捧她臭脚的那个人刚打算说话,被身边的人一拉袖子,也闭了嘴。
于是刘萍又看向我,不复方才白莲花姿态,冷冰冰道:「媛媛,看来你不是诚心敬我酒。」
我就笑:「您要是诚心来参加我姐姐的婚礼,我就是诚心敬您酒。」
有人凉凉道:「是哦,穿得比新娘子还隆重,这是来砸婚礼场子的吧。真不知道是缺根筋呢,还是多长了个心眼。」
我一瞧,是我一个表婶,她以前去省城看病,是我妈妈替她找的医生。
表婶注意到我的眼神,冲我鼓励地点了点头。
我备受鼓舞,也跟着拿腔拿调地阴阳怪气:「既然阿姨这么看不上我,不肯喝我敬的酒,那我就不敬了。」
刘萍不做声了,一双眼睛刻毒地盯着我,像是能喷火。
我压根懒得理她,转身走去表姐身边。
其实我还可以继续吵她个天翻地覆的,但我不想破坏表姐的婚礼。
表姐显然看出了这一点。
趁着新郎在跟人招呼的时候,表姐摸摸我脑袋,跟我耳语:「媛媛,干得好。一会儿婚宴散了,也别忍着了,场子留给你,我支持你小范围地撕她。」
我明白表姐的意思,身为婚宴的主角的她肯定比我更生气。
真正贴心的人,比如我,再想撕逼也会考虑到今天是表姐最重要的一天而忍气吞声。
刘萍这样,嘴上一口一个外甥女地喊着,却在外甥女结婚当天试图艳压群芳,根本就是没把她当成自己人!
婚宴行至尾声,不太熟的宾客都回去了。
新郎已经喝趴了,表姐扶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媛媛,这里交给你了,替表姐好好地收拾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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