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哥是我的堂兄,大我两岁,生来就说话不清楚,不仅说话说不清楚,明子哥连脑子也不好用。我都上初中了,他还在小学留级,堪称我们村里小学资历最“高”的人。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因为他听我的话,让他端水就端水,让他背我就背我。可是自从我上了小学后,在学校里看到大家都拿他当猴耍,我忽然就感觉到羞辱,聪明的好孩子是不能和傻孩子一起玩的。我渐渐也加入了嘲弄他的队伍里,明子哥找我玩,我也不理他,渐渐的,明子哥再也不来找我了。

那时候的农村日子不好过,一年到头勉强填饱肚子,上学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情。每年开学,我都哭哭啼啼地逼着爹到处给我借学费。在家族人眼里,二大爷家的明子已经完全没有指望,只有靠我才有出息。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年年都拼命干活给我攒学费。

初二那年,母亲突然生病,家里债务如山,爹无奈地含着眼泪对我说:“不是爹不想供你读书,可咱家实在求借无门了,只能让你出去学门手艺了……”没等爹说完,我的泪水早已经淌到鼻尖。

我跑到明子家里,哭着求二大爷劝劝我爹让我上学。平常他总说希望我好好读书上进,为祖宗争光,可那天二大爷只是一个劲的抽着烟袋。明子哥在一边偷偷看着我,他早已经辍学在家了。听二大爷说过,自从我去县城里读初中后,他每次都会躲在柴垛旁羡慕地看着我去上学。

“小二呀,你……可不能不念呢,那咱们老赵家就没指望了……”明子哥突然对我说。这么多年,明子哥含糊不清的发音没人能听懂,只有我能懂。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自己承载着他很多的梦想。

初秋是北方收获的季节,田里的庄稼散发着芳香。第二天晚上,明子哥竟然背着一大麻袋黄豆来找我。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我惊讶地问:“明子哥,你从哪弄来的黄豆?”

“你就甭管了,咱俩一会儿去小卖店卖了黄豆给你交学费,你就不用哭了……”看着明子哥,我心里竞有了许多的内疚。一麻袋黄豆足足有一百斤,我的学费终于有了着落。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我从县城回来,看到村委会门前围满了人吵吵嚷嚷。我好奇地过去一看,原来是我二大爷和明子哥他们都在村委会里。二大爷蹲在墙角抽烟袋,明子哥在一边呜呜哭个不停。好多村民在那大吵大嚷,村支书坐在凳子上比比划划。

我急忙闯进屋子问明子哥怎么了,他看到我,哭得更凶,无论我怎么问就是不说。二大爷边吧嗒吧嗒烟袋边说:“你读书回来啦,你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偷了人家的黄豆,被人家找上门,告到村委会来啦。”

我一听,脑袋顿时“嗡”的一声,想想那天晚上明子哥背来的黄豆,想想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难道真是他做贼了?我灵机一动,质问村支书说:“天底下的黄豆都是一个样的,凭什么说是我哥偷了的?”说这话时,我把脑袋一扬,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啪”,村支书一拍桌子对我喊:“你懂个啥,他没用镰刀割,是用手撅折的,那撅的黄豆秆子都找出来了,你还敢替他抵赖?你小子读了几天书,美得都快不知道姓啥了。”

听村支书这么一吼,我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明子哥偷了人家的黄豆给我拿去卖。我突然十分的矛盾,是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还是继续让明子哥背黑锅呢?说出来,我就成了明子的帮凶,实在有辱做学生的尊严。如果不说,要是明子哥把真话说出来,我就会更难堪了。

灵机一动,我上前就给明子狠狠的一个巴掌。明子哥对我这一巴掌完全没有防备,他用手捂着脸,傻傻地看着我。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大骂起来:“你怎么能干出给祖宗丢脸的事情来,现在敢去人家地里偷,明天就敢去人家屋里偷。我不能再管你这种人叫哥哥,我要和你断绝关系!”

对我这突然的举动,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村支书更是非常赞许地点头称赞,对我的印象也忽然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连声赞叹道:“这书没白读,没白读啊!”又指着明子的脸骂道:“你看你,磕磕巴巴连句话也说不明白,书读不了也就算了,连个好人也不会做,你今后要向你弟多学学,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最后在村支书的调解下,二大爷答应卖完粮就把这笔债还上,达成协议后,村民们才纷纷散去。

我跑出门,骑上车子就跑,生怕被明子追上来。可想到明子委屈的脸,我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我到二大爷家去找了明子哥,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打他。

看着他,我非常“严肃”地对他说:“虽然你为了给我交学费,但也不能偷人家的黄豆啊,这多丢人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被学校撵回来,但你今后一定要改啊。”

明子哥傻傻地怔住,听完我说的话后,他才慢慢吐出不清晰的话说:“小二呀,我……我真没偷,你还不知道我吗?小时候你们去人家菜地里偷西瓜,我从来都不参加,你现在怎么教训我啊?”

听到这话,我顿时脸红脖子粗地辩解说:“那不是小吗?不是不懂事吗?”明子突然说:“奶奶经常教训我说‘三岁看到老呢’。小二呀,大家都说我傻,你也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从小说话不清楚,咱们老赵家现在就全指望你了。我经常自己到地里捡黄豆,攒下来好卖。那天给你的是我攒了半年多的。可是他们看到我拿着几个别人丢下的黄豆秆子,就一起诬赖我,看我不会说话欺负我。”听到这话,我彻底傻了,再看看明子哥委屈的泪水,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我开始真正懂得了什么才是做人,谁的心里才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