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在来到我们家之前,她已经嫁过两次人,每次都是被夫家给休了,原因都是她不能生育,这在崇尚多子多福的年代里,确实是个硬伤。

来了我们家后,养母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恼了我的奶奶,然后又会被扫地出门。

那时候我还小,才五岁不到,在此之前,我的生母在某个无人的上午,悄悄地跟一个外地来的小包工头跑了。

当年我的生母是那样的光艳照人,追求她的男人掰着手指都数不过来,偏偏我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亲,打败众多竞争对手,最终抱得美人归。

父亲其貌不扬,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如果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非常的诚实厚道,但那不是他能够吸引我母亲的地方。

像我母亲这种好吃懒做,认钱不认人的拜金女,哪个男人如果手里没有点儿钞 票,是轻易不会进入她的法眼的。

那时候,我的常年从事药材(主要是田七)生意的爷爷,手里有一定的积蓄,在镇上建起一座漂亮的小洋楼,显得鹤立鸡群。

同时,他能够让我父亲手里有多余的钱,在我母亲身上表现得阔绰大方,俨然像个富家子弟,这样才能俘获了她的芳心。

随着我的出生,家庭花销逐渐变多,而这时候,厄运来临了:爷爷因为体内的肿 瘤越来越大,一年后,在花费了一大笔钱后还是撒手人寰。

家道一下子中落了,受不了清贫的母亲也原形毕露,跟一个来我们这里做工程的外地小包工头跑了,头都不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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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跑的时候,我还未满三岁,正是家里青黄不接的困顿时期。

之前爷爷借给别人好多钱,一些邻里乡亲的,都认下了借钱的数目,一时之间还不上,他们也承诺日后有钱了再给。

可是有些狡诈的生意伙伴就不那么老实了,爷爷一死,人家就翻脸不认人。据爷爷生前交代,他还有几千块钱在这些人手里。

事后,我父亲去追债,对方看着他一脸憨傻的模样儿,不仅不认账,而且还把他羞辱了一顿,父亲无奈,只得灰头土脸地返回来。

我那强势的奶奶几时受过这个气,前去跟他们理论,扬言拿不到钱,誓不罢休。

对方不吃她这一套,说凡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空口无凭,要他拿出证据来。

奶奶这下傻了眼,当时人们的思想普遍纯朴,聪明一世的爷爷全然没有想到还有借条这一说,因此没有跟他们写下借条。

奶奶气得把他们骂了个祖宗十八代,然后在他们的冷笑中悻悻而归。

要知道,还是在万元户时代,这几千块钱都可以再起一个漂亮的房子了,家人因为这个事,陷入了一片哀愁之中。

偏偏这个时候我母亲丢下我们跟人跑了,我奶奶怎能咽下这口气?她拿了母亲来不及带走的衣物,在土地庙面前一把火烧掉了,一面烧还一面把我母亲诅咒个不停。

在人们的意识里,只有人死了才能烧掉他(她)的衣物,我奶奶在土地公面前焚烧一个活人的衣物,显得很是出格,她的“恶名”也开始传播了。

养母来到我们家,是在生母走了两年之后,她是外曾祖母给牵线搭桥的。

在农村,对于一个无钱无势,老婆跑了而且还有一个拖油瓶的男人,想再找一个女人,谈何容易?

我父亲正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微小到尘埃里,以至于我母亲走后的这两年多,都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走进这个家门,,以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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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妈 的孩子像根草,幼年的我虽然有强势的奶奶罩着,但无论怎样,都没有让我深切体会到那种只有亲生母亲才会给予的温柔。

我多么希望能够像别的小伙伴们一样,可以扑在妈妈 的怀里尽情地撒娇啊!

希望终于来了,是养母来到了我们家之后。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秋后凉风习习的傍晚,我和小伙伴们在晒谷场的草垛里捉迷藏,奶奶找我来了,说我的妈妈回来了,叫我赶快回家吃饭。

哦,妈妈,我终于有妈妈了!

我高兴得叫起来,然后蹦蹦跳跳地跟着奶奶一起往家里赶。

还未到家门口,老远就瞥见了父亲的摩托车停放在那里,这是爷爷当年留下来的摩托车,在自行车还是稀罕物的年月,这俩摩托车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平时车子轻易不会骑出去,现在却被擦得程亮,停放在家门口,我想这一定是不平常的日子了。

一脚跨进门槛,里面有堂叔伯堂婶姆等一些家族里的亲戚,还有一个我未曾见过面的阿姨。

我正想一蹦三跳绕到到厅堂的案台上拿糖果,奶奶一把扯住了我,说:快叫一声妈妈。

我反应很快,对那个未曾见过面的阿姨叫了一声妈妈。

阿姨有些尴尬,然后站起身来迎着我,说了声亮亮(我的小名)乖。

那晚我睡在中间,旁边分别是爸爸和妈妈(阿姨),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睡得最香的一个晚上,早上醒来,我的两手还搂着妈妈 的脖子,而她的手胳膊正垫着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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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们家的日子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白天父亲和养母一起下地干活,晚上,养母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刺绣,以增加一点额外收入。

刺绣的手工费很便宜,但是当时没有电视可看,也没有其他的休闲娱乐方式。

一般的媳妇儿都喜爱在晚上串门,说东道西,家长里短,养母性格偏内向,不喜热闹,所以就待在家里做这个东西,既可以打发时间,也可以弥补一点家用。

在性格要强的奶奶面前,养母显得有些拘束,从不敢大声地说笑,因为她知道自己对这个家庭亏欠了什么。

我们家族人口稀 少,在整个村子里算是小众人家,自从爷爷借给别人的钱追不回来,以及我父亲老实懦弱的情况下,奶奶知道多生一个孩子多一份力量的重要性。

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家里人口太少了,在奶奶的骨子里,还是希望我父亲能多要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子,也强过只有一个儿子。

这还是在多子多福,传宗接代思想很严重的年代,奶奶的这个想法并没有错,毕竟在我们这里形成这样的风气。

当时,好多人宁可因为超生而被罚得家徒四壁,也不想被人因为人丁少而看不起。

因此,奶奶还让养母去医院做一次检查,是不是真的没有生育能力,养母没有想到奶奶还心心念念自己究竟能不能生育这个问题,她尴尬极了,慌乱地低下了头。

后来,还是我父亲告诉奶奶,说养母的第 一个男人现在已经再婚并有了孩子,这说明问题确实出在养母的身上。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奶奶,从此再也没有提这个事,毕竟这个不能“下蛋”的儿媳妇,还是自己的老娘给介绍过来的,当初已经说好了她不能生育了。

虽然自此后奶奶闭口不谈这种话,但是养母已经在潜意识里认识到自己亏欠了这个家庭,所以变得更谨小慎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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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母嫁给的第 二个男人,是在广东潮汕那边的,是早年嫁到那边的一个姐妹给带过去的。

那是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留下他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养母嫁给了他,本以为可以做个后妈,为人妇为人母,安分守己地度过一生。

无奈那边多子多福的思想更严重,男人的父母非要养母至少再 生一个不可,否则解除婚姻,这种情况下,养母只能回来了。

在夫家的几年里,养母学会了如何养鱼养虾,因此她来我们家后,承包了村里的几十亩鱼塘养殖鱼虾,同时还兼养了几十口猪。

村子离镇上有一两公里,平时我和奶奶在镇上的小洋楼里居住,父亲和养母在老家干活。

有一天,我从镇上溜出来,跑到鱼塘来,当时父亲不在,养母一个人给鱼撒喂饲料。

我在附近捉蚂蚱,跑着跑着,忽然脚下一滑,掉到鱼塘里,当时已经是深秋,我穿着厚衣服在水里扑腾着。

虽然七岁的我已经懂点儿游泳技术,但因为有厚衣服的牵绊,折腾了一会儿,我便没了力气,呛了几口水,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这时候,忙于干活的养母,许久没有见到我的动静,回头张望过来,见到水面上的我只有一个黑点,她吓坏了,扔下活儿立马朝出事点跑过来。

她跳进鱼塘里一把我捞上来,我已经没有多少意识,混混沌沌的。

养母蹲下来,用膝盖撑着我的肚皮,然后双手拍我的后背,没有 效果。

她又站在我后背,双手揽住我腰腹部,使我头朝下,使劲地抽动我,一番折腾下来,我吐出了一滩污水,终于缓过气来了。

养母累得气喘吁吁,脚板因为刚才光脚跑过土坷垃,被磕碰得流血了也浑然不知。

见到我回过神来,养母喜极而泣,抱起我就往家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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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知道了这事,她很生气,对养母发了脾气,说孩子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挣再多的钱都没有用,还说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是不会照看孩子……

养母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那些日子,我看见养母的脸色一片哀沉,但依然每天下地干活,对我们一家人一如既往的好。

养母这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任劳任怨的情景,持续了好多年,直到奶奶病故。

奶奶去世后,养母似乎在这个家里有了一些话语权,父亲是个闷葫芦,凡事都没有主张,都是由养母来做主。

养母对我的关爱,逐渐地显露出来了。

那时我在县中学读高一,有一回养母给我送东西到学校来,由于她听错了我的班号,把102班说成了12班。还有,我在学校已经改了名,养母还用我的乳名来找我。

这两个差错,让养母折腾了一个上午,才在几个女同学的帮忙下找到了我,毕竟她没有读过几年书,很不容易,真难为了她。

在养母的努力经营下,我们家的境况逐渐起色了,虽然算不上大富,但日子相对殷实,应该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毕业后,我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在城里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时候,父亲和养母也年过不惑,身体还很硬朗,在老家依然辛勤地劳作着。

我本来想着再过几年,等他们过了六十岁以后,接他们到城里来安享晚年。

那年腊月,养母和父亲忙于干塘捕鱼,一连忙碌碌好多天,眼看丰收在望,准备迎来一个幸福的大年了。

养母却在某天夜里突发脑溢血走了,生命永远定格在56岁。

有人说,养母是累死的,因为每天晚上她需要喝一碗酒解乏才能入睡,这正是导致病祸的根源。

我没有学过医,不知道养母是不是因为喝酒引起的,但是结合她的一生,确实是在劳苦中度过,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

面对新坟,我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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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母去世后的半年,我的生母来了。

这是她出走28年后,首次跟我们联系上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找过我,外公外婆的家离我们不到十公里,翻过一座山梁就到了。

小时候,见到我闹着找外婆,想跟小伙伴们一样,有个疼爱自己的外婆,父亲才带我去了一次外婆家,记忆里的外婆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后来 ,因为种种原因,加上奶奶的阻挠,我再也没有去过外婆家。这次,生母突然找上门来,我措手不及。

她说她当年之所以出走,完全是因为我奶奶太强势霸道,使她在这个家待不下去,才出走的。

我心里不信,但没有反驳她,婆媳矛盾无处不在,就你受不了而扔下孩子跟人跑了,几十年来都没有问候一声?

生母水性杨花的秉性在当年臭名远扬,让我的童年为此蒙上了阴影,直到多年以后久久不能释怀。

我知道生母现在过得很不好,她跟后夫有了一个女儿,后夫的儿子对她很不好,从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便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很不如意,看起来比我父亲苍老多了。

她不求我的抚养,只求我能够原谅她的不辞而别,以及对我多年的不闻不问。见我没有吭声,她一下子跪下来,我眼疾手快,赶忙一把将她拉起来。

我还能怎么样呢?只能是吩咐我幼小的儿子叫她一声奶奶,至于我的媳妇,她肯不肯叫她一声妈,那就由不得我了。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慈祥的,任劳任怨的养母,一股悲痛忍不住往胸膛上涌,我的亲亲的养母,如果有来生,我还会继续做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