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彩霞

《尤利西斯》被称“20世纪最伟大的英文小说”，作者詹姆斯•乔伊斯也因此成为意识流小说大师。然而，他的孙子却说：“我冒昧地说，没有诺拉，他一本书也写不出来，他将一事无成。”

诺拉，是乔伊斯的妻子。在他成为伟大作家的路上，她功不可没。

01

1904年6月16日，詹姆斯•乔伊斯运气不错，当他游荡在都柏林的街头时，命运为他送来了诺拉•巴纳克尔。

20岁的诺拉妩媚动人，高个子，有一头漂亮的红棕色头发，乔伊斯看到她时，她正摆动玉臂，迈着大步走在街上。她“像女王一样”，令乔伊斯一见倾心。

尽管患有眼疾，乔伊斯并未看清她的脸，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一个小伙子前来搭讪，诺拉非常高兴，他戴着海员帽，身形纤弱，看上去举止文雅，蓝眼睛里发出热情的光。

攀谈开始了，令乔伊斯惊喜的是，诺拉提到了易卜生，那正是他的偶像。17岁时，他就发表过对易卜生作品的评论。从那时起，他决心献身文学。

像易卜生笔下的娜拉一样，诺拉也是离家出走的。她从小就被寄养在外婆家，因为与一个男孩交往，她被舅舅暴打一顿，之后孤身一人来到都柏林，在饭店当女招待。

很久没有这样愉快地交谈过了，乔伊斯心情大好。自从母亲在贫病交加中离世，他便与父亲决裂，常常纵酒过度。

他渴望被拯救，而天生的敏感让他捕捉到，诺拉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诺拉也同样，她没有朋友、深感寂寞，她接受了乔伊斯的邀请，他们约会了。

抱团取暖顺理成章，频繁约会让感情发展迅速，诺拉诙谐的语言、伶俐的口齿经常逗得乔伊斯发笑，他终于摆脱了丧母以来的孤独感。

在他眼里，“乡下美人”诺拉是那样纯朴天真，他乞求她：“给我写信吧。”

他们开始鱼雁传情。在信中，诺拉庄重地写道：“自从昨晚咱俩分别后我深感无比孤寂……”

她的文字，大段大段没有标点，乔伊斯仿佛看到一个多情女子充满激情、滔滔不绝。从信中，他接收到了爱的信号。

乔伊斯生性胆小、一听到打雷就往桌子底下钻，诺拉的早熟大胆，让他越来越依恋。他还偷了她一只手套，“把它放在身旁整整一夜”。

他的来信，诺拉全部保存下来，在小屋里一遍遍地读。当她在音乐会上看到乔伊斯在钢琴前自弹自唱时，那动人的歌声深深打动了她。

沉醉其中，她希望与他相伴一生。当乔伊斯再次说起要离开爱尔兰时，她提出带她一起走。

“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与我的灵魂这么接近，你能自愿以这种方式，在我的冒险生涯中与我站在一起，这一事实使我感到无比自豪和快慰。”

认识4个月后，轮船开始为他们鸣笛，他22岁，她20岁，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爱尔兰。

02

流亡生活开始了，凭借英语和意大利语学士学位，乔伊斯联系到一份在瑞士的教职，可是，抵达后才知道职位落空，不得不到处辗转。几个月后，他们来到奥地利。

长期贫困和长途迁移使他们看上去衣衫褴褛，就像一块移动的破布，但诺拉昂首挺胸，保持着她一贯的自信和不屈不挠，这让乔伊斯非常崇拜。

在信中，他告诉弟弟：“她的性格在许多方面比我的更值得称道，在我看来，她的气质比我的更高雅，她的爱心比我对她的更伟大，我爱慕她，相信她，我对她的感情之深难以用语言表达。”

在学校授课之余，乔伊斯埋头写作。虽然房屋破旧，还经常食不果腹，但诺拉乐观、幽默的性格让生活充满乐趣。

她给他唱古老的爱尔兰歌曲，给他讲过去的每个生活片段，她的姐妹、修女、玩过的游戏，交过的男朋友，有语言天赋的她讲得生动有趣，他听得兴致盎然。

乔伊斯的小说非常注重原型，这丰富的素材，他绝不会错过，那时，《都柏林人》正在孕育中。

同时孕育的，还有诺拉肚子里的孩子。

不久，孩子出生。仅仅三周后，为了补贴家用，诺拉就在家里承接烫洗衣服的活儿。

日子穷困潦倒，但诺拉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对乔伊斯成为一个伟大作家的豪情壮志，她深信不疑，她相信：“一旦《都柏林人》问世，钱就会源源而来。”

而她没想到的是，对她早年的大胆作风，乔伊斯一直耿耿于怀。儿子的出生终于引起他的猜疑，在家书中，他说：“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那不是我遗传给他的。”

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都柏林人》的出版上。然而，金钱梦破灭了。因为书中有淫秽语言和诽谤言辞，出版商拒绝承印。

出书不顺，学校内部又出现裂痕，生活陷入麻烦，他带着她和儿子辗转到了罗马。

在异乡，他们一度靠喝汤维持生命，诺拉非常想念故乡，每当她浮想联翩时，乔伊斯就迅速把她的话记在本子上，成为创作《流亡者》的素材。

几个月后，熟悉的一幕出现了，因为拖欠房租，他们又将流落街头，不得不重新回到奥地利。

乔伊斯一边教课，一边演讲，这使他声誉渐起。早年的爱情诗集出版后，名流显贵们纷纷邀请他当私人教师。

与此同时，女儿出生，诺拉忙得不可开交。

1909年夏天，为了商谈《都柏林人》的出版，乔伊斯带着儿子回到爱尔兰。

“私生子”被议论，压抑了5年的怀疑终于爆发，他痛哭流涕地给诺拉写信，用最鄙俗的语言问她：“乔治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尊严被侵犯，痛苦中，诺拉选择缄默。在朋友帮助下，乔伊斯终于知道那些谣言不值一驳，他写信向诺拉道歉：

“我把我的自豪和快乐给了其他人，而我给你的是粗鲁、愚笨、懦弱和悲哀，你使我日臻完美，是我的灵感。”

03

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乔伊斯有了创作《尤利西斯》的构想。

因为《都柏林人》的出版遥遥无期，他变得愤世嫉俗、脾气暴躁。幸而有诺拉陪伴，他醉酒，她把他背回家；她陪他去听歌剧，以缓解他的焦虑和紧张。

好消息终于传来，《都柏林人》确定出版，乔伊斯被评论家称为“爱尔兰未来最伟大的作家”；

乔伊斯声誉渐隆，唯一困扰他的，是他日益严重的眼疾。他眼病发作，诺拉为他充当秘书，读文学杂志，给出版商、赞助人写信；她改变自己的写信风格，刻意使用了标点。

那段时间，她累得头发脱落，时时遭受神经衰弱症的折磨。

1920年，他们来到巴黎，旅馆非常小，每天下午，诺拉都必须消磨在商店里，以便乔伊斯能够专心创作《尤利西斯》。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他越来越依赖她。她不在身边，他六神无主，夜不能寐，“我很怕躺下，经常以为会在睡梦中死去”。

他孤独、懦弱，害怕打架、害怕狗，甚至一只老鼠，都能把他吓晕。

在诺拉回爱尔兰看望母亲时，他在信中表达了绝望：

“我的爱人，我的女王，自从你离开后，我的绝望心情难以表述，你的倩影总在我眼前出现，你是否能把我带在身边，去做你想做的事？”

1922年，《尤利西斯》出版后引起巨大轰动，褒贬不一，面对好奇涌入家里的人们，他躲在她身后，厚厚的镜片下，是慌张和畏惧。

随着作品相继出版，为了孩子们将来能够取得合法继承权，1931年，私奔27年后，他们举行了结婚仪式，诺拉终于成为真正的“乔伊斯夫人”。

而这，是乔伊斯多年来一直置之不理的事。

1938年，最后一本书《为芬尼根守灵》脱稿，在象征性的庆祝活动上，乔伊斯送给诺拉一枚蓝宝石戒指。

诺拉自豪地戴上这枚戒指，她说：“吉姆，我没读过一本你的书，但我想，我将会看到这些书是多么畅销。”

是的，她没有读过那些书，但她可以从《流亡者》中认出自己的话；

《尤利西斯》的结尾，主人公莫莉的大段大段没有标点的独白正是她写信风格的翻版；

而6月16日的“布鲁姆日”，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

1941年1月13日，乔伊斯因穿孔性胃溃疡苏黎世溘然长逝。葬礼上，诺拉最后一次凝视着那张瘦削的脸，用低沉的声音哭着说：“吉姆，你多美啊！”

其时，二战打得正酣，儿子没有工作，女儿还在精神病院，生活重又陷入贫困。

当有人问诺拉为什么不回爱尔兰时，她回答说：“因为他在这儿。”

十年后，诺拉去世，他们的墓地，永远成为苏黎世的一部分。

她注定要与他生死相伴，她的姓氏巴纳克尔，在爱尔兰语中，其意为：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