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刘姥姥试图进贾府，不敢进大门、在角门旁被冷眼，半天方遇一位好心老者、指路来到后街。

后街上卖东西的、玩耍的，一众人等相当热闹。

刘姥姥见二三十个小孩子一团嬉闹，抓住一个来问路“我问小哥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

孩子表达了“我们这姓周的年长女性很多，你要找哪一个”的意思。

原话是“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哪一个行当的”。

区分身份的关键信息，行当，也就是职务工作。

可想而知这三位周大娘两位周奶奶之中，或许有宁国府的退休奶妈，或许有荣国府王夫人身边的现役陪房，或许还有管家、洗衣服的，高低贵贱不同。

通常情况下，我们找人第一凭据是什么？

通常是姓名、长相。

都姓周，但不见得都叫周瑞家的吧？

更不见得还是异父异母的双胞胎长相吧？

但这个孩子不问姓名，也并不询问对方有什么相貌特征。

直接问不知是哪一个行当的。

（当然如果孩子问相貌特征，以刘姥姥多年未见的模糊记忆和数十年间人的巨大变化，她也未必答得出；但她有没有答案是一回事，孩子问不问则是另一回事）。

刘姥姥在角门旁和看门人打听时，点名道姓说“周瑞周大爷”，如今和小孩子问路只说“周大娘”，大概是因为她觉得孩子年纪小、不清楚长辈全名，通常只称呼王大妈李大嫂周大娘。

事实上这个带路蹦蹦跳跳的这小孩子，非但清楚、还知晓每一位周大娘的工作岗位。

从孩子走路还“蹦跳跳”的描述来看他年纪不大，口齿清晰、记忆明确且会数数、记得这么多周大娘周奶奶的职位，肯定不至于是托儿所幼儿园这个年纪的小孩；

但既然还是“小孩”、既然不用去工作和一群小孩在街上玩，势必依旧很年幼。

对比一下，如今背景下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用说邻居周大妈是做什么工作的了，大概率连自己舅妈姑妈做什么工作都未必清楚。

这说明什么？

说明彼时的语境下，“她在贾府里做什么”甚至比“她是谁”更为重要。

换句话说，重视职位高低、等级尊卑，远超过人本身。

再退一步说，如果放到如今语境下，一位老太太上门打听“周大娘”，一条巷子里的邻居小孩，很可能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

和彼时连结紧密的社区状态不同，如今的生活私密度高了很多、邻里关系退让出了诸多空间。

而红楼梦贾府围墙之外的后街，其实也很类似“贾府职工大院”。

这些人既是邻居又是同事，拥有双重身份属性，关系更为紧密也合情合理。

而这种“关系密切”，体现在孩子的问话中，却是“职务抬头大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