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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阿正忘不了妈妈,他的苦楚无人能诉,只因为他是个提刀的疯子。

01

母亲金巧是个能干的人,一个人撑着全家的活计,像一个丧偶的女人,拖大带小。

机修厂的活不重,可工资低。一个月到手就那么点红票子,家里四张嘴要吃饭,这可难为坏了金巧

赵凤婶探头说:“金巧,有点活,做不做啦?”

赵凤婶是个瘦弱的女人,没了男人,一个人过活。

要说两个女人早亲如一家了。而我们家那个最该顶天立地的男人却是不觅踪影。

“吕茂呢,又不见影子?”赵凤婶递来一堆部件,拾掇它们说:“你不能什么都扛着,吕茂的家,他有份。”

吕茂想必正着喇叭裤随那群爱好舞艺的伴们踢踏流转。

母亲攒钱辛苦,而吕茂花钱如水。为了无限地捧喝,为了成全对他的爱,叫金巧的女人默默做起了袋鼠妈妈。

我和幼小的弟弟阿正正玩着跳房子。

一只粉笔头,画几条纵线横线,便是我们快乐的一天。

阿正最喜欢粘着妈妈,他靠着母亲的腿说:“妈妈,好饿,想吃饺子,饺子。”

弟弟正是疯长的年龄,虽然我们差七岁,但是他显得瘦小细弱,身子骨如同根面条般纤细。

母亲犯上难了,转而笑道:“有了,妈给你做素饺子,滴上几许香油,保证跟肉饺子一样好吃,好不好,阿正?”

母亲的饺子做得饱满个大,一口一个是阿正的最爱。

赵凤婶惯常地留了下来,她担心母亲又忙活揉面又赶着调馅的,会饿坏我和弟弟。

02

这吕茂总是合宜地出现在大家喜气洋洋中,给众人泼上冰冷的水。

一只大手拈起只饺子说:“啧啧啧,香是香,但是没肉,差点儿。”

他的细密汗珠涔涔地流,滴落那盆饺子中,惹得每个人均怒目四射。

首当其冲是阿正,他烦躁地说:“爸爸,你不吃就走,不要回来,讨厌你。”

阿正鼓着嘴,将最后一口余粮咽进肚里,推搡裤角拖地的吕茂。

吕茂对这儿子也是不懂,他流着他的血,却像个外人似的,总站金巧那边。

莫不是孩子是......

吕茂没敢脱出口,照地上啐口说:“走走走,你爸我走即是,哪像个儿子,像白眼狼。”

我对父亲也是提不起劲来,就差学阿正那样,对他喝斥了。

母亲金巧用示意的眼神制止一双儿女,拦下吕茂说:“你刚回来,要去哪里?留下吃饭吧。”

她就是这样大度地容忍他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照单全收,永无忌恨。

这吕茂拍拍裤腿说:“不吃了,没肉。没肉叫什么饺子,你就这样对我?”

一句话噎得母亲半晌不出声。

我们低头闷饺子,母亲杵在原地回味吕茂的身影和余音。

03

适逢这年岗位调整,机修厂被收购,而母亲和父亲均没了去处,只得回家待业。

吕茂不着急忙慌的,整日与那群老舞伴们呵呵滋滋,好不快活。

补退的钱很快见了底,兜里时常只有几张毛票子,这令吕茂懊丧不已。

吕茂有难,第一个便是找金巧的棘烦。

烈日下的阳光将知了惹得怒燥,而吕茂陪着脸,更怒燥,“没钱了,钱呢?钱跑哪去了?”

他质问手忙脚乱的金巧,像尊优雅的金像,不舍得树荫下的意爽。

金巧应付地说:“没钱,真没钱,这个摊赚不了几个钱,你看。”

客人三三两两的,吕茂站了半天,确不见银两的进帐。

那红篮子里无力地躺着角钱,及几枚硬币,显得凄凄惨惨。

吕茂蹲着吃了根冰棍,悻悻地走了。

而金巧捏捏衣兜,放心地翻转食盒。

04

吕茂的心思在挣不着钱的舞蹈中,金巧的一腔专注则全给了家庭的提升。

母亲用一己之力,养活了四口人的吃喝拉撒。

这背后少不了赵凤婶的助力。

赵凤婶照常地早起,猫腰进屋,“这菜都洗净了,我来吧,你歇会儿,咱换手。”

一个小吃摊各色菜等,需一早始忙活。

凌晨三点,我和阿正睡得酣畅尽致,而母亲和赵凤婶两人却已大汗淋漓。

吕茂在正屋裹着被子做着香甜的梦,哪管生活的艰难和算计。

今天是小门脸的第一天营业,前几日的试营业,已有不少老客光临。

母亲和赵凤婶走过几个春载,但面临今天的开张大吉,却是举措不足。

从一名国营单位的工人,到一名投身市场经济的自由人,她们自是担忧和惶恐。

小吃店胜在选址佳,位于老单位的对面,一出大铁门,如潮的人儿奔涌至来,奉送他们的饥肠辘辘。

店面整洁,饭菜可口,价格适宜,母亲金巧用最简单的方式赢得了客人的赞许,赢得了市场的积极反馈。

那吕茂整日闲逛也不是个事,母亲提议道:“吕茂,要不来店里帮忙吧,照小时工的工资给,不少钱你。”

吕茂就等着这句话呢。

伸手要钱的日子令他的尊严如踩在地上的蚂蚁,看不到天。

“我要出头了!”吕茂奇诞的想法冒然而生,殊不知一切是个叫金巧的女人夜以继日的辛作而来。

05

我和阿正在母亲的影响下,一个上了大学 ,一个考进重点高中,所有的征兆都在说:“金巧,你苦尽甘来了,该歇歇了。”

如今的店面无需母亲亲自打理了。店里一名店长,带领三名店员,经营得红红火火。

老单位的牌子已焕然一新,挂上了金灿灿的集团名头。

得了时代的红利,日子终迎来蒸蒸向上。

这时的吕茂组织了一家小型舞蹈团,算是逮着了窍,懂得了以艺挣钱。

日头爬上竿时,那一小片阴影总驱之不散。

看似祥和的家庭,其下的暗流涌动,在每个人心里烙印着。

我常住校,并不知家中的风浪,兴是母亲金巧有意瞒之。

金巧闻着吕茂不对劲,说:“吕茂,有什么你一定说,这瓶香水太浓烈了,不适合你。”

母亲不好香水,倒是吕茂是个香水控,近五十的人了,依然保持抹香水的嗜好,不断一天。

吕茂轻蔑地说:“这是新款,我刚买的。今天有交流学习,我得亮亮,闪晕他们。”

吕茂一贯的阔腿裤熨得笔挺,上身是件白雪衫,映得他如青葱小伙。

他哪放得进金巧的人,更何况母亲的心,他一直拿捏着,才肆无忌惮地骄纵。

“把扇子给我,走了,”舍不得裤角掖皱,他拈着两缝离开,不顾金巧的话中探意, 及其失落。

06

谁都不知金巧的憋忿已至顶点,她忍着男人的种种不堪,用一腔柔意妄想改端走向。

母亲和父亲的不和已映进弟弟的眼里,心里,如同刀子般镌刻一道道伤疤。

弟弟的纤细敏感在遭遇了母亲的鲜血那刻,绽放得彻底无余。

弟弟阿正抱着母亲摇,说:“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阿正的哭声惊天动地,引得围观的人蜂拥而至,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赵凤婶恰好从店里回来,睹到金巧冰凉的身体时,泪水像决堤一样,哗哗而下。

赵凤婶大嚎,“金巧,金巧,你骗了我,你故意让我走开,你故意的......”

她想必了噙满了失望,所以才选择这样的方式逃脱吧。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刻,我跃上车,亟待金巧重回温度。

母亲在那张熟悉的床上,静静地躺着,窗边站着那个抹着红唇的男人,吕茂。

吕茂的演出砸了,被金巧的突去,扰得看客全无。

他匆匆被赵凤婶拎回时,连红唇却也顾不得擦拭掉,以敬对已亡人的哀悼。

阿正不许吕茂碰母亲,说:“你走,走!不许碰她,你脏!”

阿正一句话令场面陷入尴尬。母亲一尽护着脸面,从不说父亲的糗事,哪怕至绳子结束自己了,也不透半分风。

吕茂一股气上来,说:“混蛋,我是你老子,我碰我老婆,关你屁事!”

这下成了两个男人的战争了。

母亲的身子仿佛移动了下,有颤抖,有凌虐。

赵凤婶一直不作声,此时镇定地说:“让金巧安心地走吧,她活得遭罪,别吵她了。”

我上去拥着阿正,示意他放开母亲,让她无牵挂地走。

07

母亲走得极风光。

吕茂像是有些鬼魅,执意大办丧事,给其最后的荣耀。

这天是弟弟端着母亲的遗像,他抱得稳稳的,死死的,从早抱到晚,到睡上自己的床,也不松开。

弟弟高考已完成,今天是放榜日,那张通知单,母亲再也看不到,清北大学。

无尽地沉湎在时光面前不值一提。谁都会过去,谁都会成为一粒尘埃,微若不见。

可阿正没有,他没放下母亲金巧,将她深深地埋进心里,置于静谧地。

阿正的苗头从起初的久坐不语,到某日的突然发狂,一切都使人意外。

吕茂拥着新女友,打情骂俏。丝毫不在乎儿女的感受,在乎这个家残存的名声。

新女友小了吕茂十几岁,据闻是她害得母亲结束了生命。

阿正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捏着拳,看他们耦合。

母亲走了一年,吕茂按捺不住地领进了新人,还是那名害前老婆身亡的女人,蔺丹。

蔺丹一幅志高意满的样子,朝阿正说:“弟弟,以后我做你妈妈,好不啦?”

阿正丢话道:“我妈不这样说话,收好你的舌头。”

蔺丹掌着舞团的财务,便认为夺得了天下,夺得了金巧的所有,包括她的儿女。

竖起身子,怒目圆睁道:“小赤佬,早晚这个家是我的,都是我的。”

吕茂由着蔺丹耍横,不加阻拦,还加风点火说:“儿子,阿正,你哪点像我,倒像你死去的妈,一个模子刻的,烦。”

吕茂烦字落地的当时,听得风声从耳畔刮过,再看阿正提着把刀,架他脖子上说:“道歉!给我妈道歉,快!”

阿正的行径吓坏了二人,吓得蔺丹呼道:“救人,救命,报警啊,有人杀人了!杀人了!”

派出所来带走三人,但也由此判断,阿正有严重的抑郁症,且向不可自愈的方向进发。

08

阿正在派出所的长椅上絮叨,“妈妈,妈妈,妈妈......”

我推门的瞬间,扑倒他说:“弟弟,阿正,姐姐来了,姐姐来了。”

经多方诊断,阿正确患上了抑郁症,且有分裂状况,有难挽回势。

我帮阿正办理了休学,期望时间能弥补受过的伤害,令他忘记痛苦。

此时的吕茂不在意阿正的缚痛,和蔺丹躲在舞团快活。

我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敏触的阿正,过着两地飞的生活。

这吕茂嫌弃阿正占着房子发疯,又一次逼迫阿正往绝路上走。

“阿正,爸给你挪个地方,挪到老房子去,好不好?”老房子久不住人,已脏乱不堪,亏吕茂对阿正说出这残忍的话来。

吕茂要是不受蔺丹的撺掇,想必心愿成真,双宿双飞了都。

阿正恰好被金巧的名字击中了,身后摸出把刀,照吕茂的腿上砍,霎时间,血如水般涌现出来。

母亲是阿正的肋骨,是他的不可碰触的珍重。可吕茂偏往儿子痛处戳,次次正中其点。

救护车来时,阿正冷冷地说:“妈妈,妈妈,妈妈......”

阿正的病愈发地重,经此一役,强令其必需住院,收容行为。

吕茂叫嚣着阿正负责,要儿子赔他那条腿,我淡淡地说:“如果你还想有人替你养老送终,就收起你的想法。你要送亲儿子进去,你是人吗?”

那只腿只是有残缺,不影响走动。但这足以令蔺丹退却了,吕茂打了无数个电话,抱着头痛哭,骂其看钱不看人,不是东西。

新欢是利益的驱使者,只有沉湎幻梦的男女才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我摇摇头,关上门走向长廊尽头,走往阿正的方向。

09

索性辞了职全心全意照料阿正。

母亲逝去,父亲缺了条腿,弟弟活在往日里,种种打击排着队的,光临我们这个飘摇的家,这个没了母爱的家庭。

阿正时好时坏,甚至有时连我都不识,推打我说:“坏,坏人,走开。要妈妈,妈妈。”

谁不要妈妈,谁不爱金巧呢。

我烦躁地说:“妈妈没了,她没了,早走了,不要你了!”

脱出这句话时,我意识到再次击中了阿正的痛处。

我扭头气得哭,阿正却盯着某处静悄悄的。

电视机里播放着美食节目,热腾腾的饺子似要溢出屏幕,奔到我怀里来。

“好,好吃,香,香,”阿正拍手说:“妈妈,妈妈包饺子,快。”

我灵机一动,对呀,饺子是阿正对母亲的眷恋。

儿时一口一个大饺子,阿正常吃得肚皮撑,还不停要。

可现下没饺子呀。

我做饺子没母亲的味道,况且我做不来面食......

一道飘香至门外溢进,赵凤婶端着盆说:“阿正,姐姐,我们吃饺子,快。”

赵凤婶怎么知道阿正的脉门......

我咬着饺子,疑惑地看向赵凤婶。

赵凤婶多日不见,瘦弱的身子愈发显驼,没了从前的苍劲有力。

赵凤婶抬起眼,看了阿正又转回来说:“我们都忘了金巧,唯独他没忘,他永远记得金巧的饺子,金巧的手艺。”

“赵凤婶,里面有金巧,有我妈的味道,”我掩着嘴呼道,从一只饺子里剥出颗枣,细细端看。

温热的枣瞬间去了阿正手中,他夺过它说:“妈妈,妈妈,妈妈的味道。”

金巧常爱馅里放枣引我们边吃边找,她说:“这是家,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红彤彤,红红火火。”

如今红枣依旧,可金巧不复在焉。

金巧,阿正想你,我想你,赵凤婶想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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