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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八成是个傻子,没有男人愿意娶一个家族有智力障碍的女人,他肯定疯了,或是拿我开涮。

01

父亲带我来省城时,我刚会说话。

走路各种跌跌撞撞,话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走进家属院时,母亲呵呵地笑,“丫头,来了,他爸,回来了。”

我妈永远只会这句,可我爸不嫌弃她,因是只有她愿意嫁给家无一砖一瓦的他,所以他格外珍惜她的分毫。

从屋子里跑来两个人,他们高兴地嚷,“妹妹,妹妹,我们妹妹来了。”

他们怎么跟母亲一样的态势说话,这令我惊讶不已。

父亲谋得了份火车司机的活儿,这是退伍安置的工作。

在70年代末,这是份耀眼的工作。

单位安置的住房不大,一间通间大概三十平米,挤下了我和哥哥还有父母亲,共五口人的未来曙光。

随着我逐渐长大,我发现母亲和哥哥是与众不同的。

院里的大人撩拨我说,“丫头,你妈是傻子,你哥是傻子,你呢?”

我讨厌谁议论母亲和哥哥,我大叫着,“滚,你们走!坏人!坏人!“

他们不是东家长,便是西家短。

院里的蜚语流转,莫不是长嘴们的功劳。

02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父亲领着我入校,交待事宜,“小丫,别人说你什么,你别还嘴,你说不赢流言的。”

父亲比同龄人苍老,尽是中年力壮时,却是白发悄然爬上额顶,随风飘摇。

我咬着牙,说:“爸爸,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一个男人承载了几口人的吃喝拉撒,还要挤出笑面对众生的嘲笑。作为女儿,我不得拖他的后腿,唯有尽可能地顺着来。

我的两个哥哥没能如我幸运, 他们熬了几年级,便再也不能踏进学校,从此成为弃儿。

我开始接受家庭的不一般,任由他们嘲讽,“小丫,你们家一窝傻子,一窝傻儿。”

笑得最开心的属这个叫乌贼的人,他是班上的高个子,仗着身高优势经常欺负弱势同学。

乌贼的脸庞黑,天生的肤色令他的笑显得龌龊,显得那么地扎眼。

我挥着拳朝他猛击,却次次被擎住。

他傲慢地道,“就你!别费劲了,欺负你,我快乐。”

这次的打击不知怎的传到哥哥耳中,他们义愤填膺,“放开,小丫,我们要去教训他,给他难堪。”

两个哥哥像两名战士,满面红色,就差扛上那把“枪”,急驰出发了。

“哥哥,你们别添乱了,好不好?”我不由分说地朝他们怒吼,拦下大哥的手,抵着二哥的腿。

如果他们真去了,我倒成了明天的头条。

这座校园不乏新鲜事,但我的“趣事”,是他们喜于乐见的。

整日被人戳背议论,我已经受够了。

我挤出泪道:“你们要是去的话,我们就不是兄妹了,你们看着办!”

随着我的消失殆尽,在风一般地沉浸后,两个哥哥杵在原地,呆呆地发愣。

眼见妹妹被欺负,他们束手无策,像两个无辜的孩子,各自伫足。

03

哥哥们无拘无束地长大,而我在蜚言中习已为长。

女孩长到一定年龄,会不乏追求者。

按说我这样的不正常家庭的孩子,该是孤独者。

可那些成熟的萌动的心,在蠢蠢欲动。

青春的荡漾在追逐中,此消彼长。

聂胜走近时,他浅浅地笑,透着些拘谨。

我抱臂地说:”你是聂胜?介绍人说你高个儿,不是啊?“

看谁能招架住我的无端发难,这是我对每个介绍来相亲男孩使得伎俩。

首次相见,彼此未有深刻交流。

相亲是为了满足父亲的热情,母亲的絮叨。

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为了他们,为了哥哥们,我得做出牺牲。

在当下,我怀着这样奇怪的念头应付着这差事。

尽管有诸多无奈,却仍配合着表演。

父亲一再推崇着聂胜,说:“小丫,他不错,跟爸爸很像,你试试。”

聂胜是个吃百家饭的孩子,双亲很早逝去,吃着湾里的百十口人家的饭,他长得清瘦茁壮。

对他,我没有太深的印象,就是一个话不多,还能聊上几句的人。

院子里的人也是八卦,个个问,“小丫,听说谈朋友了?男孩是哪里的?是不是聂胜?”

他们都知道聂胜,唯我不知。

这是要架我于火上烤。

是聂胜还是父亲,我不禁思索。

我们家住六楼,隔着防盗门,我清晰地闻听到对话,“聂胜,小丫以后拜托你了,你帮我照顾她,来。“

如此听来是父亲。他酒进肚,就话多,关不住话匣子。

再传来的是聂胜的回应,他说:“师傅,我会照顾小丫的,你放心。“

他总是三言两话,不下几句,便打发了发难的人。

父亲是带他入门的师傅,他们这行,新人都要认个老前辈叩拜。

虽说没有三跪六拜,但彼此间已建立起深厚的情谊。

不然父亲不会如此推我向这个木讷的人。

聂胜起身接过包,转身端来饭说:“小丫,饭盛好了,吃吧。“

我的两个哥哥跟着起哄,说:”小丫,喜欢,喜欢。“

哥哥对陌生人是警惕的,而下对聂胜是欢喜雀跃。

他用什么招,搞定了他们。

我端碗扒饭,那米粒像揣着心思般,粒粒洒于脚下,父亲喝得面红脖赤,额顶的白发又多出了几根。

04

我和聂胜的结合,有一部分是父亲的原因。

我们居住在单身宿舍,单位里分的新来职工的通间房。

这里离我爸妈家不过一公里,我时常觉得我是单身女人,一个未成婚的年轻女性。

爸爸的病愈发地重,不过许久,他躺在床上,彻底不能动。

他前些时不好好的么,怎么转眼间就......

我怀疑父亲早有预谋,他料到了发生的一切。

家里乱糟糟的,每次回来,我得抽时间帮忙打理屋子。

母亲和哥哥们对父亲的变化是无感知的。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欢乐祥瑞。

我火上头道:“妈,哥,你们整日玩,不晓得整理下嘛,啊!”

虽是嫁了人,但我未怎么离开这个家。

顶着已婚的名头,却仍照料着妈妈和哥哥们。

躬身的聂胜不作声地拾掇乱物,他不像我,总有这么的抱怨,抱怨我的出身,我的现在。

爸爸不停咳嗽,聂胜试了试水温,递上说:“爸,你慢些喝,小点心。”

聂胜缓缓走来,示意道:“别说,我们别给爸添堵,我来做,你歇歇。”

聂胜总这么地没脾气,让人火更蹿。

我甩门出去,步伐加快,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难受地。

坐在长椅上,我假寐着,一瓶水递来,“小丫,你没走远?还是老地方待着呀?”

他聂胜自是找得到我的。

这些日子的磨合,他将我捏得紧紧的,我的小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贴着我而坐,手搭我肩上说:“小丫,别生气了。有什么,我扛。爸的日子不多了,我们要......”

他眼里含泪,不禁滚落手背上。我替他擦拭,他握着我,泪花再次涌出。

爸爸还是亲他一些,我显得像个外人。

父亲的病是癌症,他舍不得花钱治疗。钱留给儿子女儿还有妻子,比作践在医院里强,且踏实。

聂胜慢慢道来,像亲生子一样,替父亲鸣不平。

他仰着颈,四肢瘫软,有一股难以说出的痛楚。

我靠着他的肩,忍着抽噎,手不禁伸向天空,试图索取太阳的温暖。

05

父亲的离去,是痛苦的开启。我没想到,我要面对接二连三的亲人的离开。

大哥出事那天,我正上着班,在办公室里开会。我在讲台上,吭哧讲着该月的计划行进。

只是一点小成绩,却被大肆宣传,保险公司未免小题大作,将一个新人的成长当作他们的门面。

台下的新人们,个个听得专注入目。这就是公司想要的效果和目的。

我花了不到十分钟,艰难地迈下台来。再站下去,我怕我坚持不住地流泪,哥哥被撞的消息,我通过那条微信已得知。

新人们纷纷鼓掌给力,我向主管耳语完,便急驰飞奔。

赶到三院时,急诊不停地有病人送进来。

我回头找寻时,一个人拉住我,说:“小丫,这里,哥哥等你好久了。”

“哥哥在哪里?在哪里?”我慌乱地问,“他怎样了?好不好,聂胜?”

聂胜一句没回,拢着我向病房迈。

哥哥气若游丝,撑着气,叫喊,“小丫,小丫,来了吗?哥快不行了,你快点。”

他还是惦着他的小丫,他的小妹妹。

二哥瞅到我,喊道:“小丫,哥哥等你,你快点。”

他们俩渴盼的眼神令我双膝发软,这种感觉在父亲走的那天,我无比犹新。

聂胜搀着我,扑到哥哥跟前,他忍着泪说:“大哥,你,你好吗?小丫来了,我带她来了。”

上次是带我扑进父亲的床前,这次是陪伴我扎进哥哥眼前。

一幕幕昨日的景像,生动浮现。

他,他是来拯救我的,来拯救我的家的吗?

大哥拼尽最后一口气,在我眼里闭了眼。

他的手垂落床边,一如父亲走得那天,手微跌床沿,无力地没了气,没了生机。

哥哥走得突然,我大叫道:“不会的,不会!哥哥怎么会走,你们骗人!”

我们总相信一些不确定的画面会真实衍发。

整日疯跑的哥哥怎么会没征兆地离去呢。

我扒着他,狠狠地不放,舍不得最后的温暖,在我手心里旋转。

06

哥哥的葬礼异常热闹,我坚持弄成小区的热点,让人们看看他们眼里的傻子,是有人惦记的。

聂胜配合我的行动,跑前跑后,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他女婿的身份。

人们是乐于围议别人家的秘事的,特别像我们这种不正常的家庭,还是母子三人不清白的。

哥哥的风光葬礼成为长舌们争相聚焦的睛点。

二哥抱着大哥的照片,挤着泪拖行。

他们说:“傻子送傻子,有意思,有意思啊。”

傻子比他们懂感情,懂恩。

哪像他们,尽管是同一小区的居民,平时没少迫害。

那种言语上的攻击,多是他们的利器,中伤别人,他们拈手即来。

我拨开围观的人群,平静地说:“大家让让,让让。人出殡,你们行行好吧,人在做天在看,当心老天爷。”

用平和的语气表达愤怒,是我为哥哥争取的最后风光。

大哥的事,一直在小区里未散去。

他们在等着看笑话,看下一个倒霉的家伙是谁,这个家还能撑多久。

果不出所料,他们等到了,等到了母亲病怏怏的样子,好像遂意了那日的不快。

他们聚集院门口,一个个作热心状,试探问,“小丫,你妈怎么样了?好些么?撑多久?”

我气得说不出话,却是聂胜解了围,说:“大家散散吧。家里一堆事,让我们回家好不好?”

聂胜不与他们急,皱着的眉心惹人不悦。

他们纷纷让路,让我们急速地在哄笑中蹒跚。

母亲的心脏愈跳愈厉害,她捂着胸口说:“小丫,妈不行的话,你要照顾哥哥,你就一个哥哥了,没想到......家成了这样。”

从前嫌家里吵嚷,而下觉得家里逐渐冰冷。

亲人们一个个离去时,我们才顿悟,人学会接受决别是件多么难的事。

爱的温度在渐次下降,母亲随着心跳的减慢,手缓落床沿。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傻,就因为家庭如此情形,就活该遭此厄运吗。

我没能忍住泪,那泪如决堤了般,任意奔涌。

对于母亲的葬礼,我架轻就熟,毕竟送走了三个人,三个彼此相爱的人,我已经逼得当了好汉。

我坚持我端持母亲的遗像,它被我牢牢抱怀里,端正地不偏不倚,那是母亲的尊严,作女儿的,必须护执它。

07

送走母亲数日,我一直提不起劲。

工作上疲于应付,生活里激情全无。

我忽然萌生想法,我要跟聂胜离婚。

聂胜在厨房做菜,哥哥帮忙打下手。他们如兄弟般,无话不说。

为了迁就哥哥,聂胜多数时候是做听者。

他听哥哥唠叨些有的没的,东家西家的变化。

明明不在一个频次的人,偏要勉强绞织,这是不是种痛苦。

我对我和聂胜的婚姻产生不确定性,进而是前景的担忧。

吃好饭,哥哥摔碗离去。

我默默地拾碗,默默地收拾一切。

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驰骋纵横。

聂胜随着我的身影移动,他不语,任我肆意。

我转头说:“聂胜,你不累吗?这样的日子不觉得难......”

一阵火热堵下了这一切,他说:“什么难不难的。娶你时我就想好了,我娶的是你,不是哥哥们,不是吗?”

你,你是拿话哄我呢。

我气上头,说:“你甘愿吗?替父亲照顾我,照顾我们家,为什么?”

是啊,我的疑问快涨破了我的胸腔,它在深处无数次地质疑。

质疑聂胜的所做所为,质疑他的动机。

聂胜觉察到我有千万个问题,他拥着我说:“你呀,哪有什么为什么。很简单,师傅给了我父亲般的温暖,你是我第一眼见了,便喜欢的人。不是什么都要动机的。如果硬要说动机的话,就是我怕你跑了,怕你不安于接受我的帮助。答应了师傅的事,我一定做到,我可能跟你们一样傻。”

聂胜和父亲私下的决议,我是无法得知的。两个男人间的生死承应,只有他们的懂。

我不再问,从他们决定的那刻起,我就该承受他们的照料。

接受爱的人的义无反顾,是我们给出的合适回应。

生活在向前奔走,我们都得向前行进。

这样一想,我柔软地靠聂胜肩上,冷不及哥哥撞门而入,“哎呀,辣眼睛了。小丫,就该这样,爸爸最喜欢了。”

看来他们的团伙里还有哥哥的加入。

爱的团队里又增加了一人。

谁说他是傻子。他是我哥哥,一个替父亲行使爱的人。

08

我和聂胜搬回了六楼,和哥哥一起居住。

余下的岁月里,就让我们一起抱暖彼此。

时间的长河里,每一个人都在渐渐地离去。

珍惜剩下的亲人们,他们是为数不多的奇珍。

我感叹父亲的安排,他看明了身后事,洞悉了未来可发生的变数。

女儿是这个家的希望,他的希望和苦心没白费,谢谢你爸爸,谢谢你聂胜,还有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