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独与天地相往来 醉揽日月入怀抱——大荒画派创始人蒋志鑫印象
【香港联合时报 王长华】
要阅读蒋志鑫先生这本大书,首先需要虚空自己的心灵,腾出足够大的内存空间,才能储存下这个博大的世界。
也就是说,首先要使自己“静”下来。
朱光潜先生在《谈静》一文中写道:
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不仅是最活动的人,也是最能领略的人。所谓领略,就是能在生活中寻出趣味。好比吃茶,渴汉只管满口吞咽,会吃茶的人却一口一口的细啜,能领略其中风味。
领略趣味的能力固然一半由于天资,一半也由于修养。大约静中比较容易见出趣味。
一般人不能感受趣味,大半因为心地太忙,不空所以不灵。我所谓“静”,便是指心界的空灵,不是指物界的沉寂,物界永远不沉寂的。你的心境愈空灵,你愈不觉得物界沉寂,或者我还可以进一步说,你的心界愈空灵,你也愈不觉得物界喧嘈。所以习静并不必定要逃空谷,也不必定学佛家去参禅。静与闲也不同。许多闲人不必都能领略静中趣味,而能领略静中趣味的人,也不必定要闲。在百忙中,在尘市喧嚷中,你偶然丢开一切,悠然遐想,你心中便蓦然似有一道灵光闪烁,无穷妙悟便源源而来,这就是忙中静趣。
我这番话都是替两句人人知道的诗下注脚。这两句诗就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朱光潜先生关于“静”的观点,是一种哲学的视觉!它也完全适用于对蒋志鑫先生艺术的解读。
隔断尘寰云似海
一位画家朋友开着车,蒋志鑫先生带路,乘着夜色,我在黑暗中“潜入”他在家乡平凉市崆峒镇蒋家沟村的“蒋志鑫艺术馆”。当夜,就住在艺术馆二楼的一间小房间。
时令正值壬寅年的暑期,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被热浪蒸煮着。但连续三晚上,这间面山的房子却十分凉爽,夜间还得盖一下被子。半夜醒来,从窗户外飘进来青草的滋味,真是久违了!清晨,时而可以听到牛的哞哞声,羊羔羔呼唤母亲的叫声,以及公鸡打鸣的声音,还有汪汪的狗吠声——这真是“天籁之音”!而蒋志鑫先生自己也说,他追求的艺术与人生的境界,就是“心随天籁”!这是真实世界和艺术世界的重合!
在暑热中享受一丝清凉,实属难得!在热浪灼人的现实世界,人们需要清凉,在红尘滚滚的精神世界,人们更需要“清凉”!
佛经中所说的“清凉”,主要是与世俗的烦恼相对照的。佛家认为烦恼是热毒,是由于过多的欲望和杂念所造成的,而佛法正可以解热恼,使人如入清凉世界。
清凉世界,就是一个既远离尘世烦恼又超脱世俗享乐的佛禅境界!在那里,无忧亦无喜,一派清虚缥缈,如同夏日清晨的山岚,透着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
而蒋志鑫先生,力求在世俗之外,再造一处“清凉世界”,以安顿那颗既躁动不已,又沉潜内敛的心灵!
蒋志鑫艺术馆,背靠太统山,西眺崆峒山,此地植被茂密,云蒸霞蔚,鸟鸣山幽,风景绝佳。清晨,和蒋志鑫先生在艺术馆周围散步,首先,艺术馆牌坊上的一幅楹联,最先吸引了我,那是谭嗣同《崆峒》诗中的颔联: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
当时,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因为,30年前的1992年,我第一次登崆峒山,就被这首诗强烈地震撼了!没想到,30年后,竟然在先生的蒋志鑫艺术馆里,重新看到了这首诗:
斗星高被众峰吞,莽荡山河剑气昏。
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
松拏霄汉来龙斗,石负苔衣挟兽奔。
回望桃花红满谷,不应仍问武陵源。
谁料,我还没有询问,蒋志鑫先生就把用这首诗中的句子,作为牌坊的楹联的过程,娓娓道来。
就在艺术馆落成之际,甘肃籍诗人高戈为艺术馆精心撰写了一副楹联:墨泼崆峒白云起,笔挥泾河清气来。词意、境界气魄宏大,非常契合蒋先生的书画风格,不失为一副好楹联,但站在馆主的角度,似有自我炫耀之嫌。内心纠结之际,你会发现,当日夜萦绕的某种思绪深入内心,现实就会变得魔幻起来。一天晚上,一位白发长须的老者出现在蒋志鑫的梦境中,向他面授机宜,问他为何不用谭嗣同的诗装点门面呢?不仅诗中的颔联,而且整首诗,就像谭嗣同穿越而来,专为艺术馆量身定制呢!由于这里地处山区,植被葳蕤,经常会出现“隔断尘寰云似海”的景象,艺术馆常常在云蒸霞蔚中时隐时现,恍如仙境;遍布艺术馆内外的花草树石,与诗中的“松拏霄汉”、“石负苔衣”无不一一对应,又合情合理。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大画家的诞生、玉成,占尽了人杰地灵的先机,有其可以追溯的历史必然![1]
我觉得,是否在冥冥当中,蒋志鑫先生的人格,和谭嗣同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并且,纵观全诗,那种睥睨一切,心雄万物的气度,不仅是谭嗣同人格的折射,也是蒋志鑫艺术精神的再现!
《尔雅·释地》说:“崆峒之人武”,晋郭璞注云:“地气使然”。崆峒人英武俊杰,是“地气”环境的培育。气,乃古代文化中一个重要的概念。东汉王充说:“天地合气,万物自生。”气,是极细微幽深的东西,是构成世界万物的本源。崆峒为何千秋兴盛,其根由是“地气”丰沛,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风水宝地”。
蒋志鑫先生从崆峒山下走出去,现在又返回来,重新接上崆峒的地气、灵气,他的人生,以及他的艺术,都和崆峒山,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牌坊上的横额部分,雕刻着蒋志鑫先生手书的“元鹤庐”三个字。蒋志鑫先生自号“元鹤”,这也是非常鲜明的崆峒文化元素。
元鹤,也称玄鹤,是崆峒文化中非常耀眼、亮丽的意象。东台绝壁,有玄鹤洞,距地面百米,洞口呈椭圆形,径口约5米,传说鹤栖息其中。中台建有招鹤堂,明赵时春久居山中,他有真切的观感,写道:“元鹤亦丹顶,栖身半云霄。游戏青冥去,欲止风箫箫”;“唳声彻四远,哀惨不能骄”。鹤是人向往的图腾,道是人企求的行为准则。“千岁色始元,天地同长生”。崆峒元鹤,是大地的宠儿,与天地同生长,这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生动注解。元鹤,象征高洁、吉祥、美丽,也是道所涵盖的境界。人登崆峒,希冀看到元鹤为幸,这是显性的;而隐性的是希冀深处的悟道、得道。[2]
以“元鹤”为象征的崆峒文化的另一面,就是仙风道骨!这是蒋志鑫先生的另一面!
野性澎湃写大荒
关于蒋志鑫先生的艺术的“野性”特质,很多评论家都注意到了,北辰先生的专著《野性之美——蒋志鑫艺术散论》,在开篇中即写道:
当代中国山水画经过七十余年的发展,可谓英才辈出,各领风骚,尤其在丰富当代山水画的想象和开辟新境上,傅抱石山水的“抱石皴”,不仅是对巫山云雨的传神写照,更是对浪漫骚赋精神的艺术呈现;吴冠中的绘画在隔断传统脐带后,才用黑白灰与红绿黄的音符弹奏出感人的东方乡愁;蒋志鑫山水的雄浑壮伟源于他的笔墨藏着地火一般的烈度,以其野性之美袒露着灵魂的纯粹,书写的是一个古老民族至大至刚的精神气象。他们仨的存在,构成了熠熠闪烁的猎户星座。
而蒋志鑫先生本人,则经常谦逊地说,我本人文化程度不高,觉得这是自己艺术的一个短板!
其实,蒋志鑫先生的这句自谦的话,完全可以用“双关”的寓意来解读。
蒋志鑫先生的艺术路子确实很“野”,他多年来没有被“文”所“化”掉,这才是他的珍贵之处!如果他果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作画前头脑里老是被各种“文”所纠缠着、纠结着,他能够画出“裂破古今,横行天下”的作品吗?
由此看来,蒋志鑫先生的“文化程度”不高,确实是当代中国山水画的一种幸运!
关于蒋志鑫先生书画艺术的评价,评论家们已经发表了不少深刻的见解。我想,是否能够离开艺术,从书画之外的其他角度去触摸他的灵魂呢?
“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陆游的这首诗所表达的哲理,也同样适用于蒋志鑫。
有一种修辞手法叫“通感”,我想借用通感的手法,离开书画,去说说蒋志鑫的书画与其他艺术的“相通”之处。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相信人们对李白的这首《关山月》并不陌生,其实何止是李白?唐代的边塞派诗人,如岑参、高适、李颀、王昌龄等等,一旦和天山结缘,他们的诗歌马上就有了雄奇壮美的气象。就连有“诗佛”之誉的王维,其山水田园诗以“虚静空灵”为基本特征,而当他“使至塞上”,就写出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雄浑壮丽的诗篇……
这个现象,完全可以 “边塞诗与地理的关系”作为专题进一步探讨。
我觉得,蒋志鑫先生的画作,就是美术作品中的“边塞诗”!他的黄土系列、河海系列、敦煌系列、牦牛系列、胡杨系列、昆仑系列、天籁系列、南极系列、花鸟系列、书法系列,又何尝不是被“天山”所“点燃”后,喷涌而出的诗情?
再借用一下秦腔这种西北地区特有的戏曲品种。我觉得,蒋志鑫的书画,就是美术界的“秦腔”,这个秦腔,是“吼”出来的,而不是浅斟低唱的产物!
贾平凹在《秦腔》中写道:
山川不同,便风俗区别;风俗区别,便戏剧存异。普天之下,人不同貌,剧不同腔。秦人自古是大苦大乐之民众,他们的家乡交响乐除了大喊大叫的秦腔,还能有别的吗?
只有把生命之根深扎在秦地的人,才能用丹田之气“吼”出秦腔;只有对这片厚重的黄土地怀有至真至爱的人,才能用“秦腔”的方式,“吼”出黄土高原的魂魄!
关于“大荒画派”,我不想从理论上、概念上再去做界定,只想引用一下著名诗人吴辰旭先生的《大荒画派赋》,因为这篇赋,已经非常准确形象地勾画出了“大荒画派”的精魂:
受时代之感召,续脉《山海经》之《大荒经》,大荒画派应运而生。
夫蒋志鑫君,生于西北苦瘠隆寒之地,吮吸崆峒广成子道气;大野雄峻其骨,厚土旷罕其形。庆国门大开而激荡,承中华翰墨而镇心。虽百折不改初衷,以大写成就人生!虽困厄不移素志,以大荒锻魂冶情!常忘生死于莾原大壑,啸傲于雪域大漠;或观黄河叹飞涛,与满腔热血共澎湃;或梦神魑于幽冥,与天地万类同幻境!呜呼!非纠纠于小桥流水,非耿耿于我我卿卿,而独步大荒,获大奇、大美、大爱、大恸、大悲、大悯、大趣者,乃情耳!观长川与绮霞互映,灵魂出窍;听巨壑並天籁共鸣,忘身逸心!
夫蒋志鑫君,以蛮牛作号,为时代而鸣!烈肝义胆,抱志精进,虽百折不改初衷,以大写成就人生!不谙世故,有赤子童心!用九死不回之志,为大荒写形!凡五十多年矻矻仔仔,终获九大系列,呈大荒之吐属,状大荒之罕见,发大荒之神韵!
嗟呼,执大荒画派牛耳者,非志鑫君莫属!蕞尔小趣,壮夫不为;汉子不屑,蝸角读心。惟大荒大象是求,得意忘形,狂放不羁,酹酒啸吟。
尝与天地踽踽对语,与神魔窃窃通灵,求大荒之深义,获人生之大趣,传天道之大音!
呜呼大荒!呜呼大荒!不负中华大志,不悖父老殷望,不枉倜傥此生!天道轮回存大趣,飙风大象震寰瀛。人生能有几回醉,至美大荒对酒吟!
只有这种酣畅淋漓、排山倒海的笔墨,才能够描绘出“大荒画派”的精髓和神韵!
参天之木有其根
理解蒋志鑫艺术特质的另一个切入点,我们不妨将其称之为“遗传”因素。
中国人对于自己祖宗的追溯和崇拜,那是深入到骨髓之中的。
蒋志鑫在《祖太爷和他的三个儿子》中写道:
我出生在甘肃平凉的崆峒山下,祖籍在山东牟平。
我从20世纪80年代几次去山东寻根,1999年在牟平玉林镇瓦山找到了祖籍地并见到了族人,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弄清了我们崆峒蒋家的来龙去脉。
山东牟平蒋家尚武,并以武传家。我的祖太爷蒋德泽兄弟五人,他排行老五。兄弟五人中老四闯关东,老五独走西北,在甘肃地方军队中教习武术,戎马一生。他晚年携一家三代在平凉崆峒山下买地置业,安家落户,从此崆峒山前就出现了一个叫蒋家沟的村子。祖太爷蒋德泽有三个儿子,他跟老大、老二住在崆峒山前的蒋家沟,而让老三去崆峒山后的麻武乡杨家山独立门户,以便日后能各有发展。
祖太爷蒋德泽外号叫“蒋超子”,“超子”的意思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他气魄健壮,个性倔强,为人耿直,秉性刚烈,77岁时尚不愿服输。一日,豹子咬死了家里的一头牛,他就拿起一把镰刀进山去找豹子。找到后,他和豹子进行了一场天昏地暗的厮杀,双方精疲力竭,相互撕扯扭抱着滚下崆峒山的百丈悬崖,同归于尽。事后,村民和他的三个儿子卖了豹子皮,买回一口棺材,把他葬在了崆峒山下的月亮湾。[3]
蒋氏家族中还有一位号称“蒋疯子”的人,他就是蒋志鑫的二太爷的儿子。
二太爷的儿子是村里有名的“坏脾气”,外号“蒋疯子”。有一年,天大旱,半月无雨,二爷数天一言不发。一天夜里,他从自家院里冲出去,手里拿着家里的锅,指着老天破口大骂,使尽全身力气将铁锅扔向天空。后来,因生病半身不遂,他自己用手一点一点爬到黄土高坡的崖顶,然后滚下,生生把自己摔死。[4]
读完这段传奇般的故事,你的脑海里马上会冒出这么几个关键词:鲁人、尚武、杀豹、骂天、自尽!《山海经·海外西经》中那位因和黄帝争神座,被黄帝砍掉了脑袋的无名巨人,他发誓要戮天帝以复仇!这种决绝的气魄,又何尝不是“二爷”精神的象征呢!
蒋志鑫的血管里,同时流淌着“鲁人”和“秦人”的血液,这样的血性,喷射出来,一定会灼烫逼人!
蒋志鑫还说,秦始皇陵中的兵马俑,绝大多数都是平凉人!不错,《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有一期还专门引用过一些专家学者的研究,说兵马俑的原形就是“秦人”!这不但是指外貌上的形似,更重要的是气质上的完全吻合!号称“虎狼之师”的秦军,为何能在战国争雄的过程中,“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靠的就是这种“杀豹骂天”的雄勇!
不过,“蛮牛”也并非全身都是一股蛮劲!在蒋志鑫身上,还另有一种气质,这种气质,直接来源于他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当时在生产队里当队长,处事公正廉洁,谨小慎微,从不亏待别人,却总亏待自己。虽然一家老小生活得紧巴巴,但父亲却从来不悲观。父亲会吹箫,村里有个自乐班,空闲时大家聚在一起自得其乐,这也影响到我们兄弟三个,使我们都喜欢音乐。
父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对农村的礼节和礼仪特别讲究,家教很严。父亲说,天晴修水路,人要讲德行,做事要勤快,要“笨鸟先飞”。父亲的这些话我记了一辈子,受用了一辈子。
父亲是一个很有气质的男子,常穿着白衬衣、黑马甲,戴一副老式的石头眼镜,谈笑之间总有一股威严。我太爱我的父亲,只要一谈到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会嚎啕大哭。此生我也无法报答父母的恩情。每年清明节,我都回家给父母和祖先上坟。每到大的节日,我都在家门口给他们祭祀。[5]
如果说蒋志鑫先生从父亲这位“乡村绅士”身上,“遗传”得最多的,是公正廉洁、仁义宽厚,那么,从母亲身上,又遗传了什么呢?
母亲说她是羌巴人,小名叫茂丹,娘家原在甘肃省岷县。母亲在6岁时,她父母及同族的好多人因为宗教冲突而去世,她被族人领着,从岷县逃到陕西宝鸡千阳,被吕姓人家收养。一年后,人家家里生了一个儿子,就不要她了。于是,她们几个流浪的女孩就跟着一位好心人,一路乞讨来到平凉。后来,母亲就被卖到我三太爷手里,当了我父亲的童养媳。
三太爷的孙子很金贵,但这个孙子的童养媳却不好当。
我一直在母亲的肚子里待了12个月,于1949年10月9日(阴历八月十八日)才出生。
工作后回到平凉群艺馆,每月工作不到40元,但每月要给家里10元,好买回销粮。每个星期六我都要回家去看看母亲。每次回去,老远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在家门口,我知道那是母亲在等我。
后来我在兰州工作,就把母亲接到了兰州。母亲住了三个月,觉得这里空气不好,光线不好,没有人聊天,生活上有诸多不便。没办法,我只好把母亲送回老家。不料她刚回去三个多月,就突患心肌梗塞去世了。[6]
蒋志鑫先生的母亲自述她是“羌巴人”,笔者请教了岷县的地方文史学者,很难说清楚“羌巴”是地名,还是族名,或者其他什么意思;但比较一致的是,“茂丹”一词,在岷县方言中,确实就是“牡丹”的意思,而且,这样的发音,不仅在岷县,在周围的陇西、漳县等地,都有这样类似的发音。这起码可以证明,蒋志鑫先生的母亲,在幼年时,曾被父母起名为“牡丹”!因为牡丹在当地最为常见,父母给女孩子取名为“牡丹”,一方面包含了美好的寓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孩子天生灵秀、聪慧美丽,才能配得上这个名字!
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
我之所以避开蒋志鑫先生的艺术本身不谈,而是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他的家世,是想找寻到他的生命之根、艺术之源!
是真男儿最性情
采访蒋志鑫先生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天。而就在这两天里,最完整的一天,还是和别的朋友,在麻武乡整整呆了一天。满打满算,我和他独自面对面聊天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左右。这就够了,人与人的相交,不在时间多少,更不在时间长短,两个人年龄相差整整一代人,但短时间内,心灵却达到了高度一致,无话不谈。他对我敞开心扉,谈了自己的家庭。
他说:“我的个人世界里,只有艺术,别的一片空白”,这是他的自白。正是因为这样,在生活上,他是一个独行侠。尽管他和妻子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20年,彼此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但他认为那只是生活。妻子喜欢平静的生活,而他却是唯艺术独尊,善于冒险,为了艺术,他做出了痛苦的抉择,两个人就这样分道扬镳。[7]
2009年,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我现在的爱人——叶子。见面之前,我们通过两次电话,我感觉她是个坦诚的人,邀请她来北京,朋友帮我从机场把她接到我家。当她走进我的小院,我看到她有一双纯净的大眼睛,明亮而和善,甜甜的笑容里蕴含着丝丝苦涩。她是经历过苦难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们两情相悦,决定共度我们的后半生。叶子在一所民办艺术学校从事管理工作,但她为了我,毅然辞去了老家的工作。她是有信仰的人,家里几代人都是天主教徒,本性善良,勤劳贤惠。自从她来到我家,家里变得整洁而温馨。她把家中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做一手好菜,干起活来很忘我。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做事追求完美,很多事情都能想到一块儿。她不仅是我生活中的好伴侣,也是我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帮我整理资料,把我的画作拍照分类,管理得清晰明了。她生活节俭,还是我的好司机。她有个弹钢琴的女儿,2011年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音乐系,美丽大方,善良聪慧,在蓝天幼儿园工作,一年后就成了尖子教师,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人们常说“家和万事兴,子孝千祥结”,家庭和睦才能让我的事业顺利,我觉得,叶子就是上天给我派来的天使。[8]
在世俗的婚姻家庭生活中,彼此双方,不存在对错,存在的只是合适,或者不合适。
蒋志鑫先生是个十分坦诚的人,心地透明得就像水晶一样。
他说,见到胡杨树,就像见到思念多年的情人一样,真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对人如此,对物如此,这就是蒋志鑫!
说起他的“性情”,还应该提一下他和两只小狗狗的“情缘”。小狗“贝贝”被蒋志鑫称为是“小儿子”,跟了他18年。4个月大的时候就来到他身边,当时蒋志鑫还在兰州。他到北京后,托朋友把贝贝从火车上运到北京。后来,贝贝走失了,蒋志鑫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知道贝贝的线索后,他花了2000元钱赎回了它。当它进大门的时候,全院子的人都出来欢迎它,因为大家都知道它是老蒋的心头肉。
另一只小狗“咖啡”被他称为“小孙子”,在他家生活了19年,也是从兰州来到北京的。
咖啡和贝贝两只狗相依为命,但是它们的关系却好像叔侄一样。咖啡总是比贝贝低一个辈分,吃饭的时候总是让贝贝先吃,它在边上看着,偶尔也和贝贝为抢一块骨头打一架。咖啡缺乏个性,太温柔了,和贝贝截然不同。贝贝是一只爱憎分明,不依不饶,天不怕地不怕的狗。
可以说,两只小狗已经成了蒋志鑫生命中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一个人的至情至性至真,从对狗的态度中,可以略窥一斑。
另外,对石头的痴迷,也是蒋志鑫“真性情”的另一个侧面。他说,“我喜欢石头,走到哪儿都爱观察石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石头有亘古不变的形态,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内涵,有一种使人百看不厌的质朴。”
笔者认为,最能体现蒋志鑫先生“真性情”的东西,应该要算他和恩师王文芳先生之间,情同父子的关系。
笔者阅读了《蒋志鑫作品评论集》中几乎所有的文章后发现,对蒋志鑫影响最大、恩情最深的王文芳,竟然对他的作品,评论得最简单,“最没有深度”、“最没有理论水平”!这就像父亲教育儿子,用的是最朴素的话语!所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但只有一句话,却影响了蒋志鑫的人生之路!
那是1982年,当时在北京画院工作的著名画家王文芳来平凉采风写生。蒋志鑫拿出手稿向他请教。王文芳一张一张看完后告诉他:“你现在的问题不在技法,而在眼力。”
就这样一句话,促成了蒋志鑫历尽千难万险,决意要去北京进修的念头。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王文芳和蒋志鑫师生之间多年的情谊,恕不赘述。
王文芳先生孑然一身,把自己的毕生心血和经历献给了艺术事业。
2020年4月28日凌晨,王文芳先生去世,享年82岁。遵照先生遗愿,不开追悼会,不留骨灰。
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蒋志鑫未能到先生坟前祭奠,这几乎成了他人最大生之中遗憾!但他说,待疫情稍稍缓解,一定要在先生墓前,烧几页纸,奠几滴酒,用最质朴的方式,怀念这位父亲般的师长!
万里神交真性灵
蒋志鑫先生的真性情,还体现在他和国外艺术家们的真诚交往上。
1991年9月,蒋志鑫在敦煌举办画展。
当时,来敦煌旅游的外国人很多,看他画画的人也不少。其中,有一个胖胖的老头,个子不高,是欧洲人。他和他的太太,还有随行的女翻译,第一次看他的40幅画,差不多看了一个多小时。他一张一张慢慢地看,看完了,第二天又来看。他通过翻译问,哪一位是作者。当他知道了蒋志鑫是作者时,过来跟他热情拥抱,还通过翻译对他说:“你是表现主义者。我在中国看了不少画展,没有一件作品能让我如此激动。”他说,蒋志鑫的作品对他有很强的吸引力,又对蒋的作品大加赞赏,还说要买画。蒋志鑫说,知音难觅,你不要买了,我送你一幅。他当时要了蒋的名片。然后,跟蒋志鑫拥抱了又拥抱,握手了又握手。他的翻译也送给蒋志鑫一张名片,她叫顾易群,是文化部欧洲司的一等秘书。
1991年的冬天,蒋志鑫忽然收到一封来自法国的信,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是蒋志鑫在敦煌送给那位欧洲老人的那幅画,不过配了一个画框。蒋请人将这封信的内容翻译了一下,意思是说,他把蒋送给的那幅画加了画框,送去参加了法国巴黎秋季沙龙展。信上还欢迎蒋到法国去办画展,他会提供帮助,信后面的署名是“前部长奥加德”。兰州大学的朋友说,他的头衔多着呢,是法国文化部前部长、法国科学院院士、法国国际艺术协会名誉主席。
从1991年到1995年,蒋志鑫一直和奥加德先生有书信往来,奥加德前前后后以法国国际艺术协会的名义,给蒋志鑫发过11封邀请函,甚至委托法国国际艺术协会执行主席麦维尔太太给蒋写信,但蒋都没有去。
1995年12月,蒋志鑫和青海画家朱成林先生赶赴巴黎,以中国艺术家的身份,去法国国际艺术城吕霞光画室进行艺术考察和交流活动。
12月的一天下午,蒋志鑫他们应邀到了奥加德先生家做客。奥加德还请来了法国莫奈博物馆馆长邬德里先生、法国国际艺术协会执行主席麦维尔太太作陪,宾主相谈甚欢,奥加德还称赞蒋志鑫是“东方的梵·高”。
众所周知,荷兰画家梵·高是十九世纪伟大的艺术巨匠!奥加德将蒋志鑫比喻为“东方的梵·高”,足见他对蒋志鑫的评价,有多么高!
1996年,蒋志鑫的画展首次在巴黎国际艺术城举办,奥加德先生早早到场,这个画展受到法国人的一片赞誉。其间,奥加德先生又给蒋志鑫介绍了一个画廊,同时办了两个展览,让蒋志鑫认识了气质非凡、高深莫测的大学者程抱一先生。程抱一先生是法兰西学院首位华裔院士,著名的翻译家和艺术评论家。
从法国临回国的时候,蒋志鑫给法国总统希拉克准备了一幅一米见方,名叫《对饮》的画,以及一本大的画册,把这些送到爱丽舍宫的收发室。
回国不到一个月,蒋志鑫就收到了希拉克总统给他寄到甘肃的信。信中写道:“我饶有兴趣地发现了您对中国绘画的创新能力及技巧,它们强有力地展现在你的作品中。”希拉克作为总统那么忙,不仅用心看了蒋志鑫的画,还对他的画作做了评价,而且说得那么准确,那么恰如其分,实在让人感动!
1996年,蒋志鑫再次应邀去法国,在奥加德等一些法国老朋友和新朋友的帮助下,他先后在巴黎办了9次展览。
这一年,蒋志鑫荣获法国忠诚奉献纯艺术家银质十字勋章。
1997年1月,蒋志鑫收到法国文化部在巴黎国际艺术城工作室从事创作的邀请函。艺术城有面向世界40多个国家的艺术家工作室。经中国文化部协调,进行了为期6个月的考察与交流。
在此期间,蒋志鑫多次赴罗浮宫、奥赛博物馆参观,还应邀在巴黎、法国南部各地先后举办5次个展,作品《春风》被法国参议院收藏,并悬挂在42号会议室。
这年4月27日,蒋志鑫在巴黎协和大酒店领取了“艺术·科学·文学”银质奖,成为法国艺术、科学和文学研究会成立80年来,第一个获奖的中国艺术家。
1998年,蒋志鑫的作品《牦牛》参加法国巴黎“大皇宫秋季沙龙展”,获得“艾琳娜·范海”奖。
蒋志鑫在巴黎一共参加了6届秋季沙龙展,其中4次获奖,其中第4次是2005年获得的“艺术·科学·文学”金质奖!
蒋志鑫感慨地说,法国人评画,主要是看作品有没有个性,有没有创意,是以艺术标准为唯一的标准,不带任何庸俗观念。收藏画、买画,也不讲价。在法国一年多,我的自信心也得到了巩固!
艺术没有国界,蒋志鑫在异邦他乡找到了真正的知音!
其实,唐朝诗人张九龄早就道出了这个道理: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文末,引用吴辰旭先生对蒋志鑫的评价,来结束本文:
蒋志鑫的艺术自信,来自他对民族文化最深沉的理解。因此,他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他走向世界的步伐才刚刚开始。他的大写意传达出的霸悍之气,是一味兴奋剂。他是北派艺术的代表性画家,他的魔性与道性、天性与人性、诗性与神性的完美结合,使他成为甘肃最有可能进入中国美术史的画家!
香港联合时报·文化东方
作者资料:
王长华 香港联合时报签约撰稿人,《人物春秋》专栏主编。甘肃陇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杂文研究会会员;政协定西市第四届、第五届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员;政协陇西县第十届、第十一届委员会文史研究员;出版有杂文、散文、随笔、论文集《奔涌的地火》;出版有报告文学集《春秋渭水——陇上学林撷英》(团结出版社)。
[1] 北辰《野性之美——蒋志鑫艺术散论》,《艺术馆:江山留胜迹》第12——13页,敦煌文艺出版社,2021年4月第1版。
[2] 岐鑫《浅释崆峒山的文化符号》,中国甘肃网《平凉日报》,2014年3月28日。
[3] 蒋志鑫著《蒋志鑫自述》,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2月第1版。
[4] 荆玉成《茁壮的野性——我眼中的先生》,《蒋志鑫作品评论集》,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2月第1版,第49页。
蒋志鑫
[5] 蒋志鑫著《蒋志鑫自述》,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2月第1版,第一章《崆峒的蒋氏家族》第11页。
[6] 同五。
[7] 王鹤《逍遥“法”外——蒋志鑫艺术与生活的对话情感》,《蒋志鑫作品评论集》,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2月第1版,第104页。
[8] 蒋志鑫著《蒋志鑫自述》,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2月第1版,《十年等来有缘人》,229——1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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