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炙热烘烤了一个夏天,人也似乎变得混沌许多,几个月前北方的清凉让人怀念。

初夏,山东滨州,气温21度,晴,空气质量优。

惬意,舒适。

在华北平原的广袤大地,第一次在黄河边触摸母亲河水的温度,第一次在麦田里感受收获的喜悦。

一切刚刚好。

去往大刘村的路上,心中有过一万次关于黄河的速描。磅礴壮阔,奔腾咆哮,万丈狂澜,怒涛拍岸,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黄河之水天上来,黄河远上白云间,九曲黄河万里沙...课本里曾经学过的诗词成语不断涌入脑海,像是期末语文考试开考前的快速复习回演,又像是学渣的一场遥远的课堂知识反刍。

然而,母亲河里不只有澎湃和激情,漫长的河道上,更多是波澜不惊的静定和平实。

黄河蜿蜒绵亘,从约古宗列盆地发源,流入玛曲河道,流入川甘大地,流入华北平原,汇入渤海。

车以不到二十码的速度在河堤上行驶,路面平整,舒坦。树影不断滑向身后,带着固定的节律。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干缝隙,慵懒地洒向路面,点点斑驳。

长堤两边,栽种了大片白杨防护林,午后的暖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绿浪翻滚。

傍晚时分,黄河水面荡起了阵阵涟漪。逆着夕阳光照的方向远远望去,粼粼波光里,竟有着似曾相识的江南水乡般的小调风情。

河浪执着地冲刷着两岸边的石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碎石成沙,磨沙成泥。

柔软,有着比阳刚更强大的力量。

滨州地处华北平原东部,九十多公里的黄河穿城而过。滨州城距离东营的黄河出海口不过一百来公里路程,这对于漫长的黄河来说,滨州几乎就相当于处于出海口的位置了。

五千多公里长的黄河一路浩浩荡荡,穿过了大山,穿过了小镇,穿过了滨州,穿过了依水而居的农耕文明的春夏秋冬,奔向星辰大海。

滨州是黄河文化和齐文化的发祥地之一,现有人口约390万。择水而憩,几千年的居住美学的执念,或许正是源于道德经里上善若水的哲学吧。

到达滨州,恰逢当地进入农忙季。黄河两岸,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麦田。河水浅褐,麦谷金黄,水面的涟漪,地里的麦浪,逶迤的河岸线与曲折的田陌,纠缠交织在一起。

从未想过,原来麦田与黄河也是一对绝配。

对于游人来说,麦田是风景,是“网红打卡地”,犹如这些年来火爆全国的万亩某某花景区。从小在南方长大,初见此景,居然有一种网传中梅里雪山遇见日照金顶的小震撼。

对于画家来说,麦田是泼墨表达心境的载体,是挫拍揉扫点涂的对象。麦穗翻飞,麦浪堆叠,像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人不免想起梵高的麦田。在“疯子画家”的世界里,麦田是他扭曲的精神世界里最后的救赎。

对于作家来说,麦田无疑有着更深层更多维的含义。在文学里,麦田包容一切,又化解一切。麦田疏解着少年的青春的愤怒和迷茫。

而对于千百年来生于斯长于斯的滨州百姓来说,麦田是生计,是柴米油盐,并没有那么多的影射和内涵。

万物的终极含义,终究还是要回到造物主最初设想的地方。

播种,出苗,分蘖,越冬,返青,拔节,孕穗,抽穗,开花,灌浆,麦粒逐渐饱满,成熟。冬小麦经过“八月怀胎”的准备,终于要“呱呱落地”了!

麦芒竖直,麦秆坚挺,麦粒圆鼓,没有虫害,没有哑巴穗,没有瘪粒。或许,这才是麦农眼里最美的风景吧。

对于农耕民族来说,把粮谷抓在手中,心里才会有一种满足的安全感,不再焦虑。

滨州地区的庄稼地里主要栽种有小麦和玉米两个品种。每年的六月份和十月份,都会有一个持续约两到四周的繁忙时期,六月收小麦,十月收玉米。

六月,大概中旬左右,小麦熟透,又到了收获的季节。当地生产企业里的不少工人停下了工厂的活儿,一些外出的人们也纷纷赶回家,重复着亘古不变的收割的苦累,和快乐。

屋前屋后的晒谷坪,屋顶平台,工厂的空地,学校的操场,甚至是车来车往的马路一侧,几乎所有可以利用的平整地面,都铺摊上了刚从地里收回的麦粒,等待干燥,去杂,分拣,留种,装袋,入仓,剩下的杂物放回麦田,化作肥料,回哺生养过自己的土地。

一切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生命轮回不息的声音,似大自然交响曲里的和谐音符,处处都有精致巧妙的交代。

晚上入住五四广场附近的酒店。打开窗户,遥望滨州城的夜景,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麦谷的清香,混杂着淡淡的黄河水的泥土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