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艺术发展天地,避开历代大师们的锋芒所向,而攀登新的艺术高山,才有希望。艺术的可贵本性,惟其创造。历代大师的闪光点,体现了他们各自特有的真性情、审美经验及其高超的艺术手段。正因为他们闪着绚烂的光彩,夺人眼目,所以往往以其强大的力量抑制追随者们的独立创见,而成为后来者的障目之叶。也惟其如此,要识得庐山面,又不要在此山中。

老子云“反者道之动”,常常给我们带来启示,推动事物发展的力量,常常萌动于对前人固有的成就不满足而另有所图。这就是立志开拓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艺术领地。而开拓自己的艺术领地的重要关键,是立足于与众不同:一个是着眼历代大师接触尚少,开掘欠深,甚至根本没有触及的领域,这也是他们的薄弱环节;另一个是必须选择自己最热爱的,感情最深厚的人、事、天、地,画家以自己的全部心血和全部生命投入之,与之同生死,共命运。画家在这片沃土上卧薪尝胆,艰苦地成长起来,终将获得其艺术生存、发展的条件,得天而独厚。

之于艺术,古今中外,当以至真至难为最高,至真至难当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真者,于我,乃是真的性情、真的灵魂,至情至感也;于物类,则得其真质、精髓、根本也。物我二真合德,乃为至真,非概言眼中所见之真实也。

难者,难以通达而通达之,难以体现而体现之,难以高标而高标之,人所难能者而成就之,克诸难于艺术,乃为至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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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又福《黄土高天夜夜心》169.2x178cm 2013年

如果说,生活和大自然是一切艺术创作的发祥地,那么,至情至感,乃是一切艺术创作活动总的能源。作画也总是以情致深,以情致神的。能源之为要——有了真情燃烧,才会全身心投入之,才有练功的劲头,才有创造的欲望。一切创作活动,无不为挚感真情所驱使,情满则志坚,情驰则思远,情异则法别,情会则神凝

生活是矿石,感情是火,非火不能熔炼。

生活是船,感情是水,非水不使船活。

若感情冰却,艺术则僵死。

“千古文章,传真不传伪。”以我真去探得物真,二者生命交融,其作品方有可能至真。

每个画家自有他特殊的心灵、个性、学识、修养,有他特殊的审美情趣,贵在特有,不贵共适。性情最真切的画家,在艺术领域对待生活、大自然的态度,一定是有所爱,有所不爱。在艺术上“博爱”必不真,不真则伪。见什么就爱什么的画家,必定丧失了爱的个性,他不懂爱的价值,而爱得太广,这就必然降低了爱的标准,耗散了爱的力量。什么都爱,就等于什么都不爱。有些评论家,往往过分强调艺术家要热爱生活、大自然的各个方面,无论对什么都要发生兴趣。

以我之见,是虚伪的,是不可取的。须懂得不爱与爱有同等的价值。强调不爱的重要性,才有可能懂得去觅寻自己最爱的东西,才有可能爱得更集中、更强烈更深沉。而后以全部心血、全部生命,钟其所爱,才能勇于开拓,获得独有的真知,才能创造有特性的真的作品。因之,一个艺术家,他的艺术领域不必求其大全,甚至可以择一而终,终生相许老子云: 知而不博,博而不知”,是为学之道,也是求真之道,这也正是我在艺术上深爱深厚北方土,垂青浑莽太行山而不取青山绿水多妩媚的江南秀色之根本原因。想以自己置身艺术的一隅,满足世界上所有人的审美要求,乃是永远办不到的。这也正是永远不会有世界大同的艺术的原因所在。正因为此,世界上多元的、各异的艺术之花才能生生不息,竞相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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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又福《太行风情图》50×35cm 2010年

那么至难二字,何以理解、追求?杜甫的诗,能以“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高”、“大”、“深”, 而且“人所不能”,你看难也不难,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没有至真的情感行吗?含茹、曲折到人所不能,没有高超的艺术手段能行吗?否!在艺术生活和创作的路上跋涉,敢于想人所不能想,见人所不能见,得人所不能得,造人所不能造,不但要有至真的感情为先主,而且还要有苦人所不能苦,练人所不能练的长期艺术苦功为辅助,方能有所成就。

如果谁说:“我作画始终是一种愉快的、美的享受。”倘这说法是为 “探险精神”而自豪,那气概自然是可敬的,但遗憾的是,那“自始至终的愉快和美的享受”偏偏轮不到那些伟大的艺术天才。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永远是“苦难的路”, 它通向“地狱之门”,吃不尽的苦头,受不完的折磨在等待着他们。所以中国古代就有“夜吟晓不休,苦吟鬼神愁,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咏叹调。凡是没有丧失至真、至难的艺术追求的大师们,“语不惊人死不休”,其惨淡用心,何其良苦!

一个纯真的艺术家,获得一把锋刃的宝剑,已甘苦自知,再用这把剑去解剖大自然和社会,解剖自己,就更痛苦。可以断言,最伟大的艺术家,也一定是苦恼最多的艺术家

至真与至难,二者缺一不足以言善与美。假如真而不难,只有真性情、真感受、 真认识、真意趣,但不能深化,不能以我真通物真,又没有难能可贵的艺术手段,就可能流于任性以狂的情感发泄。有以一张白纸成为一画的,有以真人站在那里框起来为画的,有全身涂了油彩在地上打滚的......任性的发泄致使思维不张,浅陋轻薄,跌入较低的审美层次,并且缺乏“独诣”的技能,似搞了一通拙劣的“戏法儿”,令众多的艺术家,甚至读者一眼透底,一做便能,就大为逊色了。《文心雕龙》有云: “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鹜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岂空结奇字,纰缪而成经乎!”岂非由已道破,虽获巧意、真、情,但不具备圆通、畅达、凝练的艺术手段,就企图超越规矩、远开新路,这样荒谬的做法,难道会产生经典不朽之作吗?这样的作品可以存在,但算不得至真的作品,故可判定,真而不难,实乃失却至真,又失却至难,不可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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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又福《戴月图》43×34.5cm 2010年

倘言其难而不真,当然,最大的弊端在于作伪。老子所疾“美言不信”者,指出以华美动听的言辞撒谎,人家不相信,骗人的本事再大,只能引起人们的讨厌。其次,只求难而不求真,就可能流于模仿或盗窃别个大师的好东西,诸如,拿来人家高超的笔墨技巧,奇特的形式美感,固然颇不容易,单作为学习,已本末倒置了,因为忘掉了学习大师的真精神乃在其创造性。难度再大的艺术模式,不属自家真的认识, 真的创造,即使花费了再大的力气,搬来套用也并非真的难。这样的作品,犹如作战,其结果,必然像刘勰所批评的那样:“为文而造情”,“采滥忽真”而“繁采寡情,味之必厌”!可见,难而不真,亦不难,亦非真。

质言之,高尚的艺术作品,至真必至难,至难亦必至真。艺术创造的价值,全部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