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间。年腊月,天空阴霾,寒风凛冽。
在通往苏州的大道上,有个人急急忙忙地往前走。
他身着破衣烂衫,肩上挎个小包袱,看面目十五、六岁左右。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齿白唇红,仪表堂堂,生得是一副公子模样,只可惜是个讨饭的花子。
此人姓苏名秀字官宝,家住安徽宿州,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孩子。父亲苏廷玉是当朝工部侍郎,只因他为官清正不阿,得罪了朝中一个奸侫,昏庸的朝廷不分是非,偏听偏信,竟将苏廷玉贬谪出京,削职为民。
苏廷玉一心为国,到头来反落个这样下场,回乡后郁闷成疾,不久谢世而去。撇下妻子王氏和独生子苏秀相依为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料家中又遭了一场天火,只烧得片瓦无存,家奴女仆也一哄而散,各自谋生。
王氏眼看着好端端的一家遭了这么大的横祸,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不久,王氏溘然去世,苏秀悲痛欲绝,借了些银两,将母亲草草埋葬后,这才一路乞讨,去苏州投奔未来的岳父。
苏秀进得城来,虽说天气寒冷,可已是年关将近,大街上人来人住,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苏秀满腹忧愁,无心观看热闹的市景,一路寻问来到了太守府门前门。
军士他浑身穷相,厉声喝道:“呔!小花子,你也不睁眼看看,这里是你要饭的地方吗?快滚开!”
苏秀心里好不难受,他想:“若是我一身公子扮相,量他不敢狗眼看人低。唉!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里,忙抱拳深施一礼,说道:“门军大人,我不是来讨要的,烦你往里回禀赵大人,就说安徽宿州的苏廷玉之子、 苏官宝贤婿前来投亲。”
门军听后刚要发火,但转而一想,人不可貌相,倘若这叫花子真是赵老爷的姑爷,咱若不报, 日后老爷知道,那可不是玩的。想到这里,他忙陪笑脸说: “不知新姑爷驾到,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姑爷海涵! 请您在此稍候,我这就去禀报。”
他说完就往里走。工夫不大,门军转回向苏秀说:“有请姑爷!老爷已迎至二门。”苏秀面带笑容,跟着门军刚走了几步,正好跟岳父打了个照面。赵大人一看苏秀的穿戴,不禁愣了一下, 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苏秀已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说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与你叩头了。因山高路远,没有在您身旁敬孝,请大人海量。”
赵云方长叹了一声,把手一摆说:“罢了,这里不是谈话之处,请到客厅再叙。”苏秀随着岳父来到客厅里,分宾主坐下。
赵云方不冷不热地拖着长腔言道:“苏官宝哪,你既来投亲,不知可将三媒六证带来?”
苏秀听后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儿:“岳父啊岳父,我一个从未单人出门的少年,千里迢迢,受尽饥寒前来求您,您既不问寒问暖,也不问二老和家事,倒先提到这个…”他有心回击几句,见岳父满脸不悦之色,话到嘴边儿又改口答道:“小婿既来怎能不带。”他说着打开包状,取出了三媒六证。
赵云方看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才吩附家人备饭。吃喝罢,将苏秀安排在书房休息,仍只字不提家事。
赵云方送走苏秀回到客厅,心事重重,若认这门亲事,眼下苏秀落到这般光,这不自找烦恼,女儿不能享受荣华富贵,如不认亲,人家三媒六证都有,若硬把他赶走,这事传出去,就是苏秀不状告赖婚,也会落个嫌贫爱富、忘恩负义的骂名。到底如何是好?赵云方正在为难之际,正好进来一个家奴。
他不禁眼前一亮,忙喊道:“赵能!你过来,老爷有事跟你商量。”这个赵能是赵云方的贴身家奴,善于溜须拍马,能言会辩,看风使舵,诡计多端。
过去曾为主子出过不少力,对赵格外忠实。当他听到老爷呼唤,即刻上前,点头哈腰,唯命是从。
当赵能知道了主子的心思后,笑着说:“老爷,这有何难?还不是小菜一盘儿!”他说着鬼头鬼脑地四外探视了一下。
赵云方心领神会,忙将头伸过去,静听他的高见。只见主子紧皱的眉头渐渐放展,转而微笑点头,接着眉开眼笑地连声称妙,最后一把抓住赵能,低声说道:“这叫‘砸烂葫芦洒了油,一不做来二不休’,好!这事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再说苏秀,因连日赶路奔波,累得浑身像撒了架样。如今吃饱喝足,有床有被,躺到那里工夫不大就睡着了。时值三更天光景,突然听到门被推开,闪进个人来。此人进书房后将拿的东西放在地上,点着了蜡烛,然后到床边将苏秀推醒。
睡梦中的苏秀闻声睁开眼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人,惊问道:“你是何人?三更半夜来千什么?”
来人“嘿嘿”笑道:“我乃赵老爷的下人,奉老爷之命给你送几样东西。”
“送我东西?”“不错,是送给你的东西。”赵能说着把东西拿到苏秀面前,苏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杀我不成!”
赵能冷笑道,“你还算聪明,可我决不下手害你。老爷说了,他和你爹相交至厚,不能这么做,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你愿抹脖子有钢刀一把,如果你想落个囫囵尸首,可以悬梁上吊,这里有一条绳子。你如不愿受皮肉之苦,这里还有一碗‘八步断肠散',喝了下去马上瞪眼。这三种东西任你挑选。老爷够讲义气吧!”
苏秀吓得浑身颤抖,定了定神质问道,“你们还有一点良心吗?要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犯法?死后把你的尸体往枯井里一扔,来个人不知鬼不晓哼!这倒省事,免得惊动大家。苏秀, 还有啥说的?我看你就痛痛快快地寻个方便吧!”
苏秀怒火满腔,正要张口,赵能扭身出门后,又把门反锁上。 苏秀在屋里急呼:“天哪!难道我就这样冤枉死吗?”
赵能冲着门缝说:“苏秀放明白点,你嚷也没用,四外无人, 量你插翅难飞!”这小子说罢溜走了。
苏秀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我的娘啊! 你实指望儿来赵家投亲入赘,万没料到孩儿来这里送死啊! 这回你的坟头连个烧纸的人也没有了……”
苏秀正想后事, 只听外面门锁响动,紧接着“嘎噔”一声门开了, 外面走进个黑影儿。苏秀吓得不知是人是鬼,壮了壮胆子问道:“谁?”
“苏公子不要声张,我俩来救你了。” 来人说着打着火引子,苏秀这才看清楚,是一老一少, 老者五十上下,少的和自己相仿。他们真来救我吗?苏秀正在疑惑, 老人端起那碗毒药,含着眼泪对那少年说:“呆儿,来, 这是糖茶,快喝吧!”
“大爷,你糊涂了, 不能喝!”还没等苏秀把话说完,呆儿咧嘴一笑,夺过碗“咕咚咕咚”喝下去了。他还没品出什么味儿,便“扑通” 一声栽倒在地,顿时七窍流血。老人扑上去,泪水如注,不敢出声, 边给呆儿脱衣边说: “公子快脱下你的衣服和呆儿换着穿上。”
苏秀吓得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听老人摆布了 。不一会儿换好衣服,老人拉着他出了书房 ,返身把门锁上,低声说道: “公子快跟我走!”
老人拉着他从后门出去说:“公子, 快快逃命去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他多年来积攒的一些银子, 又将身上的棉袄披在苏秀身上。
苏秀这时才完全明白过来,“扑通” 一下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多谢大爷救命之恩!请问你老人家尊姓大名,那位替我死的哥哥是何人?”老人边送他上路边说了自己的身世;再三嘱咐苏秀快快逃命。
苏秀放声痛哭道:“大爷,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我苏秀今世不能相报,来世变牛做马也要报答!大爷家里孤苦一人, 我也举目无亲,您就是我的父亲,倘若儿能活命, 定为我哥报仇!”他说着又跪下给老人磕头。
老人拉起苏秀 ,爷儿俩抱住哭作一团。这时四更鼓已响,老人说: “儿呀,此地不可久留,快走吧!”二人泪别后各自东西。
原来这位老人叫赵诚,是赵云方的马倌 他半夜起来给马添草,忽见赵能鬼鬼崇崇地进了书房, 心中犯疑,就悄悄地跟了过去,趴在窗外探听动静。
老人心想:好你个人面兽心的赵云方,你不认人家也罢 ,万不该害人!想到这里 ,决心要想法救公子,便急忙回房取东西刚要出门,傻儿子呻吟开了,他眼前忽闪一亮。 心想:儿子既傻又患了绝症, 个头面目和公子差不多,何不舍去亲生骨肉来救忠良之后呢?于是 ,赵诚把牙一咬哄出呆儿。
苏秀逃出虎口,穿村过寨,直往前走。第二天上午他走到一个村边,忽听有人啼哭,寻声望去。 哭声是从城隍庙里传出来的。苏秀心想:数九寒天, 年节临近,谁在这里呢?准是躲债落难之人。
他马上进了庙里,见位彪形大汉跪在一具尸首前痛哭,苏秀一下愣住了。 正巧那大汉回头看着他,忙站起来抱拳说: “对不起兄弟,打搅你了!”
苏秀忙还礼道:“不妨不妨, 动问死去的这位是你什么人?为何落到这种地步?”
大汉长叹了一声说:“唉!说来话长,我是河南人氏,姓孙名玉, 因家乡连年遭灾和母亲一起逃荒到此地。白日我在街上打拳卖艺,晚上就在庙里,度日如年。 不想老母得重病无钱医治,不幸死去,我悲痛伤心透了!”
苏秀见孙玉重情知礼,很为赞赏,说道: “孙大哥不要过份悲伤,你我命运一样,是难兄难弟。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拿去给老母买口薄棺,再找几人把老母抬出村安葬。”
“兄弟万万不可,咱俩都是落难之人,况且你我萍水相逢, 怎忍心花你的钱呢!”
“大哥如此说来是看不起小弟了,咱俩本应相互帮忙,就别推让了。”
孙玉见苏秀情真意切,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暂且收下,并向苏秀深施一礼问道:“兄弟心肠之好,举世罕见,请留下尊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苏秀摆着手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常言讲‘受人滴水之恩,乃当涌泉相报’。”
孙玉说。“不知恩人大名,日后报恩无门,岂不折煞我了。”
苏秀不想吐露姓名,便说:“兄长不必多心,钱你花了就是,”
孙玉为人正直,是条硬汉子,脾气很犟,见苏秀不肯吐实情,心中犯疑:“莫非这银子来路不明?我孙玉虽穷,但不花不义之财。”说罢,他将银子递了过来。
苏秀无奈,只好一一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孙玉听后气得大吼声:“好你个狗官赵云方,今天老子不杀你就不姓孙!”
孙玉说着提起钢刀就往外走,苏秀急忙拉住:“孙兄万万不可莽撞,那赵府戒备森严,咱们势单力薄,你去等于飞蛾扑火。常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旦时机成熟,再杀老儿也不晚。”
孙玉这才将刀扔在一旁,说道:“兄弟所言是理。今日咱俩相遇,也是你我前世有缘,神仙安排。你我今天结拜为兄弟,互相有个依靠,你看如何?”
“弟也有此意,今天时值腊月二十三,你我借此良机磕头,日后定会时来运转。”二人当下跪拜在地,明誓结盟,成了患难相交的生死弟兄。
第二天,孙玉和苏秀将老母盛殓起来,又雇了几人,把母亲抬到乱岗滩埋葬了。弟兄二人仍住此庙,每日孙玉上街卖艺。说话间正月十五到了,街上扭秧歌、耍社火,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他俩也趁机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摆下场子。
这天,孙玉正在表演拳术,突然从场外传来一声:“慢着!”
眨眼间,此人站在他俩面前。仔细打量,此人年龄跟孙玉差不多,虎背熊腰,貌似张飞。孙玉忙上前抱拳说道:“不知这位兄长有何见教?”
来人一不还礼二不道谢,傲慢地答道:“在下李黑虎外号赛张飞。今天不为别事,只想跟二位走几步,见识见识。如果你胜过我,我甘愿输给你五十两银子,如你败于我手下,咱俩就拉倒,一笑了之。怎么样?兄弟够讲义气了吧。”
孙玉知道遇见地头蛇了,不跟他玩几下是走不脱的。便说:“承蒙李兄抬举,我怎敢不奉陪。还望老兄手下留情。”说罢,二人各自亮招,打在了一起,不分上下。
孙玉想:“看来此人并非一般的地头蛇,他的拳脚功夫不凡,定有来头。”
李黑虎也很佩服孙玉的功夫。二人正在较量,忽听有人哈哈大笑,李黑虎闻声划了个破绽跳出圈外,孙玉也只好住手。
说话间,那位四十开外、穿戴不凡的汉子走到孙玉面前抱拳说道:“这位贤弟,多有得罪,请到那边酒楼一叙如何?”
孙玉一时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李黑虎上前说:“仁兄不要多心,到酒楼后你会明白的。”
孙玉和苏秀收拾了下,跟他们上了酒楼。孙玉见已摆好酒宴,忙说:“常言讲‘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若二位不把话挑明,我俩断然不能入席。”
那汉子大笑道:“今请二位来商量一件事。”
原来那汉子叫周明甫,是一巨贾,家富业大,有几个店铺。因树大招风,不时有强盗暗算。他想请一位武师,一来能看家护院,二则外出好来保镖。前几天偶然在街头发现孙玉卖艺,有心请他,又不知功夫到底如何。便找来了苏州有名的武师李黑虎试探。他在一旁观看。今见孙玉确实是武林高手,非常高兴,所以请孙玉来酒楼商量此事。
孙玉听后满心欢喜,说:“承蒙周仁兄偏爱,我焉有不答应之理,但还有一事需要商量。”
“有啥所求尽管讲,只要孙老弟肯赏脸,我都应承。”
“既然如此就不客气了,钱我分文不收,你必须给我这位兄弟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刻苦读书。”
周明甫说:“哪有不给劳酬之理,我家有的是地方,你们随去挑选。”
四人边叙边喝,交杯换盏,你敬我让,越谈越投机,真是相见恨晚。直喝到日头偏西才散。李黑虎告辞独自而归,孙、苏兄弟随周明甫一起到了周家。 女仆春香请来夫人,和孙、苏一一见礼。 周又吩咐家人上街给他二人买来新衣服,兄弟俩各自沐浴更衣。晚上 ,周明甫又大摆酒宴热情款待。
周明甫很重情意,把孙玉和苏秀当成亲兄弟 ,关心备至,照顾得非常周到。 苏秀整天专心攻读,从不出门,学业大有长进。孙玉除帮周大哥料理家事外, 每天练拳舞刀,晚上巡更嘹哨,勤勤恳恳。就这样,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这日,周明甫要赴南京进货,安排好家事后,随同孙玉一起外出了。家中只留下夫人、苏秀和女仆了。
且说周明甫曾有过一房夫人,一年前不幸身亡,后又续娶许翠莲为妾。许刚二十出头。长得体态丰盈,身姿艳美,很有几分颜色,是这镇里有名的大美人儿。她从见到苏秀后就春心欲动、心猿意马了。
真想上前亲他几口,只因丈夫在身边不敢接近,每天只能偷看几眼。
今日丈夫外出,心中一阵狂喜。这天刚擦黑,就让春香去请苏秀。春香出去不大工夫,便回到许翠莲房中复命:“夫人,苏公子说天黑了,明天早晨再来,有啥事也不误。”
许翠莲以为读书人顾及面子,怕走漏风声丢丑。心想:只要看见定情信物,铁罗汉也会动心。想到这里,她从手腕上捋下一只金镯子,用香罗帕包好,让春香送去。春香不敢怠慢,跑着去请。但不一会儿,又扫兴而归,将镯子交给夫人。夫人觉着奇怪,便问:“苏公子为啥不收?”
“苏公子非但不收,还说…”
“他还说什么呢?”
“这…”
“你快讲呀!”在夫人的逼问下,春香不得不讲:“他让我转告你,请夫人自爱自重些!”
本来许翠莲听到这话应该知趣了,怎奈她欲火难熬,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总觉着苏秀那俊气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又让春香去请,苏秀装病不起,许翠莲亲自来到房中看望,借机挑逗苏秀,但苏秀仍不和她接近。
这天夜深人静时,苏秀正在灯下读书,没料到夫人又来纠缠。许翠莲进屋后把门插上,苏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早已魂魄飘忽的翠莲,见到苏秀浑身酥软,蹭到苏秀跟前,娇嫡嫡地说:“公子,难道你不感到烦闷吗?我怕你一人孤单,前来陪伴你,你千万不要错过这良宵佳辰呀!”
苏秀满面通红地说:“嫂夫人万万使不得,周大哥是有头脸的人物,如传扬出去,叫他怎么做人,请嫂夫人自珍自重吧!”
许翠莲不管这些,一个劲向苏秀靠近:“天已交二更,家奴佣人都已睡了,这等事只要你我不说,谁会知道。来吧!我侍候你。”她说着迫不急待地解带脱衣拉苏秀,苏秀一惊急忙闪身,许翠莲一把抓空,头正好撞在墙上,当即起了个疙瘩,苏秀趁机跑了出去,翠莲这才气得回到自己房中。
再说周明甫和孙玉买好货后,孙押着货车在后,周提前回家。他还没坐稳,对苏秀怀恨在心的翠莲便连哭带诉告开状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苏秀不是个东西,自你走后,每天到我房中调戏我。一天夜里,他佯装醉酒,动手动脚。奴家拼死跑出来,才免遭凌辱。你看我头上至今还有伤痕……”她说着假惺惺地哭了起来。
周明甫听后恼羞成怒,不问青红皂白,转身直奔书房而来。
苏秀见周明甫忙打躬问寒问暖,周明甫哼了一声,心想:“你小子装得倒像,算我瞎了眼,引狼入室。”
苏见周明甫气色异常,问道:“大哥,难道买卖栽了跟头,孙兄为啥没有回来?”
“你别打岔了!我走后你干了些什么丑事?”
"大哥不要听信一人之言,误伤小弟。”
“误伤?一点也不冤枉你这个正人君子!看在孙玉弟面子上,我也不到县衙告你,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另去谋生吧,免得在这里让我丢人。”
苏秀还想说什么,周明甫一扭身走了。苏秀想:“事到如今 ,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自己忍屈受辱算了。”
苏秀含泪收拾好书籍等东西,到上堂辞别周大哥说:“多谢大哥周济于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苏秀说罢,背着包袱离开周家。
苏秀带着满腹委屈出了堡门,已是夕阳西下了 。到哪儿去呢?远离家乡无亲无故,也不知孙兄啥时回来。天宽地大,无自己立足寸土,只好听天由命地往前走。将近半夜时光,他走进一片森林里,茫茫四顾,伸手不见五指。他刚坐下休息,忽听“嗷嗷”几声嚎叫,从密林中跳出一个怪物,尖尖的白脑袋,嘴里吐出一尺多长的舌头,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苏秀“啊”一声大叫,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醒来一摸身边,包袱不见了。这才知道遇上了拦路抢劫的强盗 。他挣扎起来,折了一根树枝,跌跌撞撞地向前摸去。
走着走着,见前面有闪闪光亮,走近一看是户人家,便上前敲门:“请问屋里有人吗?婶子大娘、叔叔大爷行行好,救救我吧!"只听里面有人应声,说话间出来一位年轻的女子。
苏秀忙打躬央求:“好心的大姐,我是过路的,口渴肚饥的要命,有啥残茶剩饭给我一些充饥。”
这女人是软心肠,仔细打量了一下苏秀,把他领进屋里,忙倒热水拿了几个馍,苏秀狼吞虎咽吃起来。
女人见苏秀像个白面书生,一表人才,便爱怜地问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要到何处?为何落到这样地步?”
苏秀把他的遭遇讲了一遍,又说“刚才在树林里被一个装鬼怪的强盗抢去包袱银子,无奈只好讨口吃的,好再赶路。”
这女人听后一惊,忙催促苏秀:“哎呀,这位公子快离开这里!”
“大姐,刚才你如此热情,为啥又要撵我?小生有啥失礼,请多指教!”
“并非公子失礼,那个拦路抢劫的人正是我丈夫,他叫胡海,不走正路,尽干坏事,人们称他‘胡害’。他若回来碰上你,还有活命吗?快走吧!"说完给苏秀装了几个馍馍。
原来这女人是良家闺秀,名叫王月英。只因二老下世早,生活无着,孤身漂流,那年路过这里,被胡害捆绑过夜,强迫成亲。月英心地善良,常劝丈夫改邪归正,胡海不听。万没想到受害人来到自己家中,所以惊恐万分。苏秀听后,吓得魂飞胆裂,浑身直冒冷汗,马上告别王大姐,出门逃走。
苏秀连惊带吓,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跑了夜没出森林。说话间,金鸡高唱,东方发白。他累得呼呼大喘,浑身上下疲惫不堪,就靠着大树休歇。
心酸的往事一幕一幕展现在面前:当初投亲险些丢了性命;到周家又受辱被赶出门;如今弄得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该到哪里存身呢?苏秀想着暗暗抽泣,产生了死的念头:唉!人在世上千般用,一但无常万事休。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前程,一死百了…
苏秀想到这里,含泪朝着家乡给死去的二老磕了几个头,起来后走到一棵歪脖树下,颤抖着扯下长丝绦巾,扔到树权上…
苏秀一把抓住绳子,正要在这里了结一生,忽听阵铃声响动。只见一老者骑着毛驴狂奔而来。眨眼工夫,老者翻身下驴,上前一把拉住苏秀:“这位公子,年轻轻的为何来此寻短见?”
苏秀擦了擦眼泪,见这位老人一副贵人富态,便从头把自己的原委诉说了一遍。老人听罢微笑着点头:“这也难怪,一个文弱书生,身遭如此大难,怎么能够应付呢?可天塌下来也不至于去死。今春是大比之年,京城开科大考,你何不进京应试。若能得中,一能为苏门光宗耀祖,二可报仇雪恨,再说也好报赵诚、王月英等义士贤女救命之恩。来,我这里有些银两,你先拿去做盘费。得中后再还我,若是落榜,我就不要了。”老人说着从驴身的褡裢中取出银子。
苏秀忙阻止道:“大爷,您老的大恩大德我领了,我与你非亲非故,这银子万万不能收!”
“公子出言差也,出门在外,谁没为难之时。”
“好,银子收下,请问大爷尊姓大名?”老人姓王叫王一点,家住北京城里边。家中开了衣帽店。苏秀听罢连连磕头致谢,和这位老人挥泪而别,上路进京。
苏秀走了半日,见前面有个十字路口,正不知该走哪条路呢,从那边过来一队拉货的车辆。前面那个骑马的大汉直看他,他觉得奇怪。
仔细一看,原来是武师李黑虎。黑虎也认出了苏秀,翻身下马,互问各自分别后的情况。正巧,李黑虎押车进京,苏秀便坐在车上,日行夜宿,赶往京城。到京都后,二人分手告别,苏秀住在一家客店,等待开科良辰。
这日,朝廷发出大考皇榜,传布天下,四面八方的举子汇集京都应试。苏秀终于等来这一天,他三场试罢,荣得第一名,欣喜万分。只等殿试后皇上加封官爵了。不几天,他接旨来到金殿,叩拜过皇上。
抬头一看好不惊喜。原来那龙位上的天子就是相救赠银的那位老人。他细细一想,恍然大悟。这“王一点”是个“主”字,皇上开的是文武百官的衣帽店。说话间,乾隆皇帝出对口试,才思敏捷的苏秀对答如流。皇上欣喜,大赞他的奇才,马上点他为头名状元,许他三月假期,回家上坟祭祖,然后回京受封。
苏秀领旨衣锦还乡祭祖已毕,马上回到京城。皇上封他为皇儿干殿下,代管江南八府的巡按。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你苏秀的仇恨、恩怨,自己去了结吧。苏秀谢主龙恩走出金殿。黄道吉日,他头插金花,身穿锦袍,点齐人马,奉旨去上任。一路上前呼后拥,好不威风,浩浩荡荡地朝江南而去。
苏秀上任途中,跨县越乡,一路上大大小小官员迎送。这天他来到一座高山下,前卫兵卒突然不走。
正欲问其原因,中军前来禀报:“状元爷,前面有一伙山贼挡住去路,口口声声要见老爷说话。”
苏秀心中纳闷:“哪个胆大的狂徒,竟敢挡道,待我上前看个分明。”他下轿上前一看,惊喜万分。
原来是日夜想念的哥哥孙玉。弟兄俩久别重逢,甭提有多高兴了。孙玉把苏秀的人马迎上山去,吩附下人设宴招待。席间,兄弟俩不禁叙开了离别后的情景。苏秀问道:“大哥不是给周家当保镖吗,为啥来到了山寨?”
“真是一言难尽啊!”孙玉接着谈起他到这里的前前后后。
苏秀被周明甫赶走的第二天,孙玉就回来了。他到家不见苏秀,忙问周明甫,周吱吱唔晤,孙玉犯疑,一把抓住他吼道,“姓周的!今天你不说个明白,就跟你拚了!”
周明甫只好说出真情:“这都怪他自己,不该趁我外出去调戏你嫂子…”
“是你亲眼见的吗?”
“是你
嫂子说的。”
“捉奸要双,堂堂的男子汉,怎么能听一面之词呢?”问得周明甫目瞪口呆,一句也答不上来。
孙玉说:“兄弟的人品我清楚,他绝不是寻花问柳的人。定是你夫人不正经,来勾引苏秀弟,美事不成,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这…”
“不信叫出你嫂子问问。”
“她能讲实话吗?我看叫来春香一问便知。”唤来春香时,孙玉“刷”地抽出明亮的钢刀,问道:“你给我从实讲来,若有半点虚假,小心你的狗命!”
春香把苏秀的为人和夫人的越规行为说了个清清楚楚。周明甫听后怒火满腔,十分后悔,要去找夫人算账。
孙玉说:“既然真相大白,怎样处罚夫人你再定夺,我要走了。找到兄弟罢了,要是苏秀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再找你算账!”孙玉很快离开了周家。
这一天,他来到这座山前,碰上了拦路的山贼。孙玉一怒,将山寨的大小头目打了个人仰马翻。孙玉心想:“人找人,急死人。不如暂且住此山上,让众喽罗四面去找。”就这样,他在山上做了寨主,一不害人,二不干坏事,想方设法寻找苏秀弟。
这天,听喽罗们说苏秀。中了状元,孙玉异常高兴。他想小弟上任必经山下,所以每天派人在山下等候。
苏秀听后,感慨万千,也把自己一连串的遭遇和受皇封的喜讯说与孙兄。兄弟二人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尽的离别情。最后,孙玉笑着说:“我一高兴把大事忘了。来,为祝贺贤弟双喜临门,咱哥儿俩再干一杯!”
“大哥,你喝多了吗?那一喜从何而来?”
“我的弟妹,你的贤妻也在此山上。”
“孙兄不要取笑小弟了 !”
“这事千真万确。”说话间,孙玉命人将赵秀英小姐请到客厅。苏秀见到赵小姐既喜又惊,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赵秀英见到久盼的情人万分激动。 当苏秀问到她如何逃出赵府时,秀英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差点昏过去。
原来那天黎明,苏秀刚逃出府,赵能就到书房去看动静。见“苏秀”满脸是血躺在地上 ,就趁天还没亮匆匆将尸体扔到枯井,又去向赵云方报功。 赵云方赏了他五十两银子。
不久 ,就给女儿订了门亲事,并说苏秀自寻短见。秀英听后哭得死去活来,怒斥爹爹不该赖婚,是忘恩负义之徒。厉声言道:“自己甘愿一死,决不另嫁他人。”
这事被马倌赵诚知道了,称赞赵小姐的品德,并将实情偷愉告诉了小姐,还给小姐出主意,让她女扮男装出去寻夫。在赵诚的帮助下,赵秀英连夜逃出家门个从未出过门的深闺小姐,出门后连方向也辨不清。
四野茫茫,寒气袭人,她咬着牙一拐一趔地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这天正巧来到孙玉的山下。 喽罗们以为她是官兵的探子,就把她绑到山上。
孙玉审问时,赵小姐不敢吐露真情,慌说自己是苏秀。孙玉看她不像男子,面带愁容,感到奇怪,心想“定和苏秀弟有关系。”便再三追问,假喝道:“好一个歹人,竟敢冒充我的苏贤弟,来呀!给我打。
一句话没说完,赵小姐吓得吐出真情,说着她便脱去男装,露出了红服娇容。
孙玉的脸腾地红了:“原来是弟妹到了,怪我一时莽撞,望弟妹海涵!”他说着让下人大摆酒宴,为弟妹接风压惊。孙玉一面安慰弟妹在山上放心等待, 一面派人打听苏秀的下落。
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相逢。众人无不夸赞赵小姐的为人,苏秀更感动得热泪滚滚。孙玉激动地说: “像赵小姐这样的贞烈女子,真是世上少有!贤弟, 我看你就择吉日在这里完婚吧!好早了却你一生的夙愿。”
苏秀点头应从。第二天,山寨张灯结彩,鼓乐齐鸣,新郎新娘拜罢天地入了洞房。这真是,金榜题名,新官上任,义弟团聚,情人成婚,宾主齐贺,四喜临门!山寨一片欢乐的气氛。
三天后,孙玉下令让众喽罗下山各自谋生。他放火烧山寨,随同苏秀一起到江南上任。
这日,苏秀乘轿正往前行,眼看快到苏州城了,突然有人拦住人马喊冤告状。苏秀即命落轿,上前一看是位年轻女子,他觉着有点面熟, 一时又想不起来,就问道:“你是何人?家住哪里?有啥冤枉? 状告何人?如实讲来,本官为你做主。”
那妇人道,“大老爷, 我叫王月英,状告我夫胡海拦路抢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苏秀听后,连忙上前将王月英扶起 “恩姐快快起来,我是你曾相救的书生苏秀。” 说着又吩咐中军给恩姐备马,王月英惊喜万分。
苏秀对其夫的罪恶了如指掌,不必细问,马上派人缉拿胡海,带到大堂审问。
苏秀的人马进了苏州城直奔公堂。 那赵太守万没想到新上任的顶头上司就是他杀害的苏秀。 一时吓得三魂漂荡,六神离体,低头哈腰乖乖听从苏老爷吩咐。苏秀坐定后,马上命人围住赵府,请来恩人、 义父赵诚;抓住杀人凶手赵能 ;又从枯井里扒出呆儿哥的尸骨,重新入棺盛葬。不久 ,巡案大老爷苏秀击鼓升堂问案。将赵云方重打四十大板,摘去顶子,削职为民。 判主谋赵能死刑,打入死牢。判强盗胡海无期徒刑 ,发配云南终身劳役。 新官上任,平冤雪恨,大快人心,民众纷纷夸赞。
退堂后,苏秀夫妻双双跪到义父赵诚面前, 口称“爹爹”连磕三头。自此, 赵诚在府中安度晚年,苏秀夫妇真诚相待,关心备至,早晚问安。
一日,苏秀下堂回府, 见丫环陪着义姐王月英赏花,不禁想起件大事来。 忙回房跟夫人商量说:“孙大哥至今还没成家,义姐月英又是孤身 ,我看咱俩给他们搭个雀桥吧。”
“成人之美的好事还用商量, 我这就去说。”在他俩的帮助下, 王月英和孙玉成了恩爱夫妻。
日月如梭,一晃夫人生下一子,苏秀满心欢喜, 取名苏英。百日那天,亲朋都来贺喜。送走客后, 苏秀和夫人前往西月寺烧香还愿。
听说巡案大人要来 ,寺里的主持及大小和尚早已出来迎接。 苏秀一看主持是周明甫,感到意外,周一看巡案大人是当年被自己赶走的苏秀,深感内疚,马上磕头陪罪。
苏秀不计前怨,急忙拉起他来,问其出家缘由。原来,那天孙玉走后, 周明甫将许翠痛打了一顿,然后一张休书赶出家门 周整天长叹短吁,闳闷不乐。正巧好友慧敏和尚来访, 他觉着自己无颜见人,便把全部家产卖掉, 用来修建寺院,他跟着慧敏出家脱离了红尘,改法名慧远。
苏秀敬香已毕,起身告辞,慧远主持送至门外, 并赠一纸。苏秀展开一阅,上面写着四句话; “少年居高官,官高莫自贪。贪官不为清,清官且莫贪!”
苏秀反复诵读,回身对慧远深施一礼, “多谢大师教诲,我定铭刻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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