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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归

新浪微博│来一斤时归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今年的第一篇稿子!这个故事写了很久,还是因为温卿不停地催我,我才能在截稿期前完成。

最近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讲述自己青春期时的遗憾,我突然就在想,如果那时候我们都能勇敢一点,结局究竟会不会不一样呢?

#楔子

花火の工作室

嵇桃收到第四个快递的时候,忍不住打了快递单上寄件人的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她拿起小刀将快递箱划开,看到里面露出盒子的一角,又是一套画笔刷,每支画刷的尾端都刻着一个小小的桃子。她抬头看向窗台,窗台上已经放着三套画刷了,这是第四套。她不认识箱子上写着的叫作“刘薇”的寄件人,也没有网购过这样的画刷。

她将第四套画刷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窗台上。

这次,快递箱里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嵇桃,我想你。

手机突然响了,是寄件人回过来的,她按下接听。

“嵇桃,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

“你是谁?”

“我是宋长有。”

#01

花火の工作室

嵇桃记得,她小时候喜欢搬着椅子坐在嵇玥面前,看嵇玥跳一支又一支新学的舞蹈。她就坐在小区高高的台子下面鼓掌,嘴里不停地喊着“姐姐太棒了”。

宋长有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书,头也不抬,手指随着阅读的速度往后移,翻过一页又一页。嵇玥跳完,喊她回家,她将椅子递给嵇玥,摆摆手:“姐姐,你先回去,我逗逗那个小哑巴。”

宋长有并不是哑巴,但他那时不爱说话,偏偏嵇桃话又很多,常常得不到宋长有的回应,就给他起了个这样的外号。宋长有也不恼,就任她这么叫。

那时,宋长有已经认得很多字了,看的读物也不再是标注拼音的版本。嵇桃走过去,将手背在身后,弯下腰看他手中的书。她看了几行,认识的字没几个,宋长有却读得很顺畅,她莫名有些烦躁。

“小哑巴,这些字你都认识吗?”

宋长有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微微点了点头回应她。

“我还在学拼音,看不了这样的书。”

她腿一弯,坐在宋长有身边。宋长有没说话,她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着一个字问他:“这个字念什么?”

“xing,三声。”

听到这个回答,嵇桃乐出了声:“宋长有,这个字念sheng,三声。”

她有些骄傲地道:“前两天老师刚讲过。”

宋长有这才抬头,指着那个字,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多音字,两个音都是对的。在这里念xing,反省。”

“我知道,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你的那个字不念zhang,念chang。”

后来,宋长有又教会她很多字,她连拼音都比同班同学学得快一些。

嵇桃上初中那一年,嵇玥已经升入了高中,她不能和嵇玥一起上下学。思来想去,嵇桃去找了宋长有,邀请他一起上下学。初中是就近分配的,小区里和他们年龄相仿的都在一个学校。

在同一个小区总是方便一些,双方父母有时谁没空了,便会拜托对方多做些饭菜带上。嵇桃第一次吃到宋长有妈妈做的煎饼时,她嘴里塞着煎饼,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宋长有,如果以后我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吃到你妈妈做的煎饼了?”

嵇桃并不是很清楚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看过很多电视剧,大多都是这样演的。宋长有却很清楚地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耳根迅速染上红晕,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嵇桃咬着煎饼跟上宋长有,眨着眼问他:“宋长有,明天还能给我带个煎饼吗?”

“嗯。”

宋长有不爱说话,也因此在班里没有几个朋友。每次嵇桃来找他,他都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看书,在嘈杂的环境中构建起自己的天地,直到嵇桃喊她“宋长有”,尾音上扬,带着些欢愉,他才会将书合上,跟着她一起去教室外面吹吹风。

大多时候都是嵇桃在讲,宋长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宋长有在一班,嵇桃在七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嵇桃下课后都会从楼道这头跑到那头去喊他,还是尾音上扬,欢快地喊“宋长有”。

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崇拜、依赖,以及些许懵懂的感情。

#02

花火の工作室

很久以后,嵇桃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喊宋长有的名字。她喜欢听宋长有给她的回应,哪怕他在忙着,也会朝着她“嗯”一声。

情窦初开的年纪,男女之间过于亲密的接触总会引起一阵又一阵上扬的“哦”声。

嵇桃总能面不改色地拉着宋长有的手往外走。

那天晚上,小区因为线路问题而停电,提前做好饭的嵇母已经去上夜班了,嵇父出差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嵇玥和嵇桃。正在吃饭的嵇玥从抽屉里拿出两支蜡烛,一支放在客厅的旧木餐桌上,另一支扔给嵇桃。

“宋家那小子是不是怕黑?你把蜡烛给他,他妈妈今天和咱妈一起上夜班。”

嵇桃这才想起来,宋长有怕黑。

她跑得飞快,也没听清身后的嵇玥又说了什么,只顾着往前跑,到了宋长有家楼下才稍微歇了歇,然后继续爬楼。

她将门敲得震天响,过了很久,宋长有才把门打开。

屋子里有一束微弱的光亮,是电力不足的手电筒发出来的。嵇桃走进屋里,将手里的蜡烛点燃,暖橙色的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连同宋长有脸上残留的恐惧。

嵇桃轻轻地拍了拍他,往他身边靠了靠,笑眼弯弯地安慰他:“别怕了,我把光给你带来了。”

“谢谢你,嵇桃。”

嵇桃摆了摆手,拉着他往沙发走去:“是我姐姐让我给你拿来的,我只是个跑腿的。”

她拉着他坐在沙发上,蜡烛就立在面前的茶几上。

嵇桃环顾了一圈,宋长有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墙上都干净得没有一点污迹。她想到自己小时候拿着图画笔在墙上乱描乱画,被嵇母批评,她还理直气壮地指着墙告诉嵇母——这面墙未来就是无价之宝!是大画家嵇桃的第一幅画!

这句话倒是有用,起码嵇母没再批评她,还笑得很开心。

借着烛火,嵇桃和宋长有玩了几回卡牌游戏。屋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眼前的蜡烛变成了一个亮点,嵇桃一口气将它吹灭。

“这次电力抢修倒是很快!”嵇桃鼓着腮帮子说。

快到她只和宋长有玩了几回卡牌,现在,她没理由继续待在他家了。嵇桃用手摸了摸蜡烛燃烧后流下来的液体,又说:“来电了,那我就回家了?”

宋长有只是笑,嵇桃便站起来慢悠悠地往门口走,一步比一步慢,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宋长有的声音:“嵇桃。”

她迅速转身:“怎么了?”

“要不要看碟片?”

“要!”她跑到宋长有身边坐下。

嵇桃看完了一场电影才回家去,到家才想起来她连作业都没有做完。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美色害人”,而后,她打开桌上的小台灯,将作业铺在桌上开始做。

#03

花火の工作室

嵇桃上高中时,嵇玥已经进入一所有名的学院继续学习舞蹈。嵇桃和宋长有不在一个学校,便没了一起上下学的机会。

嵇桃在高二那年也选择了当艺术生。

早在她爱往墙上乱画画的时候,嵇母就给她报了画画班系统地学习。自那之后,嵇桃果然没再往墙上乱画,但她蹭在身上、抹在脸上的颜料又让嵇母发愁了好久。她一直学着画画,直到初三那年忙于中考才中断了。

“现在捡起来也不难,加上你的艺术分数,应该能考个很不错的学校。”嵇母边将她的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边说。

嵇桃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去学校的时候,嵇桃难得在小区里碰见了宋长有。她看了看手表,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迟,不会是专门在等我吧?”

宋长有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样子,毫不迟疑地说:“起晚了。”

“哦,那你走吧,你往东,我往西。”她抓紧了书包带,又说,“算了,一起走吧,我去东边的路口喝碗馄饨汤,天太冷了!”

宋长有也没催她去学校,嵇桃总是踩着上课铃进教室,估计连老师都习惯了。

虽然嵇桃和宋长有的学校不在一个方向,但有时周五放学后,她会特地绕远路,到宋长有的学校门口找他。有时他放学早,便在学校门口等她,有时他放学晚,她到学校门口时他还没放学。

时间久了,和宋长有一起从学校里出来的同学也都认识了嵇桃。

高二那年的夏天,雨连着下了好多天,地上的积水没到脚踝,天都是灰蒙蒙的,教室里的灯都打开才显得亮堂些。

嵇桃早就没了听课的心思,这两天回家都会被淋得湿透,她正想着今天这雨能不能停,突然,她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校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我失明了。”

“拜托,是停电了。”

嵇桃听见不知是谁喊出来的话,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突然想到了宋长有。

老师接到通知,对他们喊道:“因为暴雨,整个城市都停电了,你们先老实待着,等学校下一步安排。”

嵇桃将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趁没人注意,从后门跑了出去。

路上没什么人,她跑得很快,也不管身上淋湿的衣服。一中的门开着一条小缝,她挤进去,去找宋长有所在的班级。

她找到宋长有所在的班级后,把书包里的手电筒拿出来打开,朝着他喊:“宋长有,要不要出去淋雨?”

整栋教学楼只有三楼最左侧的教室里有亮光。

那天,宋长有撑着伞将嵇桃送回家换衣服,一路上,嵇桃手里的手电筒都没关过。

“在路上就不用再开手电筒了。”

“我偏要开。”

嵇桃去踩路上的积水,水溅起来打在宋长有的身上。

“上次送你手电筒你偏不要,你说不会再遇到停电那样的倒霉事了。”嵇桃抱着书包,气呼呼地道,“你看,你多倒霉。”

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我就算再倒霉,身边不是还有你吗?”

#04

花火の工作室

那年的夏天好像过得异常快,转眼间就到了秋天,嵇桃和宋长有升入高三。嵇桃是艺术生,有几个月的校外集训时间。

她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嵇父将她的行李从车上搬下来,还不忘取笑她:“你集训一次像是搬家。”

“可这都是我的生活必需品。”

集训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嵇桃都得早早起来,画到夜幕降临才算结束,有时还会熬夜。她忍不住给宋长有发消息吐苦水:“半夜十二点,未来的大画家嵇桃还在画室挑灯夜战。”

没想到宋长有秒回她,他发了一张习题册的照片和一句话:“我陪你一起。”

那几个月的时间,宋长有在学校进行紧张的复习,嵇桃在画室进行魔鬼训练,两人偶尔聊会儿天,分享一些趣事。

画室的朋友看见后,咧着嘴问她:“你是不是恋爱了?”

嵇桃微微蹙着眉回道:“你说什么呢?高中生禁止早恋。”

可她蹙眉后微微扬起的嘴角骗不了自己,她又不会永远停留在高中时代。

时间离艺考越来越近,也意味着离嵇桃的十八岁不远了。嵇桃每天都在倒计时,等待着她成年的日子。

那天是周四,并不是个好日子,父母都在上班,嵇玥在外省上大学,而宋长有被困在学校里,她期待了很久的成年生日突然变得无趣起来。

下午六点,她从画板后面的窗子里看见了宋长有,他穿着长袄,围着灰色的围巾,手冻得通红,手上提着一个草莓蛋糕。

宋长有敲了敲玻璃,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外面的冷气直冲进去。嵇桃赶忙将窗户关上,披上棉袄走出画室。

“我帮你请了假,去过你独一无二的十八岁生日。”

“可现在才六点,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吗?”

“我向班主任请了病假。”他将蛋糕举起来,“不要管那么多了,我陪你去看烟花。”

那时候城市里还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宋长有拉着嵇桃跑到河边,将他藏在树叶下的烟花搬出来点燃,然后迅速跑到嵇桃身边小声说:“成年快乐,希望往后的每一天你都过得很快乐。”

嵇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她对着烟花许愿,希望每年宋长有都会陪在她身边。

“许了什么愿?”

她摇摇头,笑着说要吃蛋糕。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她吞了一口蛋糕,含混不清地说。

#05

花火の工作室

集训结束后,嵇桃就回了学校,开始了极度紧张的高三生活。教室门口的电子屏幕上每天更新着高考倒计时,嵇桃觉得这在无形中又给她带来了些压力。

高三复习的进度很快,嵇桃干脆住了校,于是便没有机会去找宋长有。只在周末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去宋长有家,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本习题册。

高三下学期,每个学校都开始陆续拍毕业照。宋长有他们班拍毕业照那天,嵇桃偷偷溜出了学校,从书包里掏出从宋长有家里顺出来的校服套在身上。

宋长有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像裙子一样,她没去在意那些细节,双手拽着校服就跑进了宋长有的学校。

嵇桃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才看到有班级出来拍毕业照,她躲在远处,直到看见宋长有,她才跑过去。

宋长有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她从队伍后面绕过去,在宋长有背后拍了拍,宋长有看见她时满脸吃惊,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

“来和你一起拍毕业照。”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回头,开着玩笑:“宋长有,你女朋友来找你了啊?”

“别乱开玩笑。”宋长有微微皱眉,但他还是难掩喜悦与羞涩,耳根悄悄红了。

于是,在大多数人喊出一声“茄子”之后,照片定格在了宋长有蹙着眉头,耳垂泛红,肩膀处立着一个剪刀手的模样。

毕业照出来以后,宋长有骑着车带着嵇桃去把照片复印了一张,她指着照片中宋长有的肩膀说:“这样的合照独一份吧?”

“是,独一份。”

那天傍晚,红日慢慢西坠,天边呈现出一片好看的橙红色。嵇桃伸出手拽了拽宋长有的衣角,随后抬头看,大喊:“宋长有!”

风将她的声音吹散开去,她又喊:“宋长有,高考完以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宋长有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复你了。”

#06

花火の工作室

后来,嵇桃不止一次想,秘密是不是本就不能说出口?这样,她就算没有得到回应,也不会觉得那样遗憾。

就像那年,她对着烟花许愿,希望宋长有年年待在她身边。她怎么忘了,烟花绚丽却又短暂,一如宋长有待在她身边的日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嵇桃都试着抹去所有有关宋长有的记忆。

她将学素描时偷偷画上宋长有背影的画册和他的毕业照都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那天,她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垃圾桶,直到那一大桶垃圾被拉走,她才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

没想到,最近她频繁收到同一个人寄来的快递,她打了快递单上的电话,那头传来许久没听到却很熟悉的声音。

她快速地将电话挂掉。

晚上的时候,嵇桃将宋长有送来的几套画刷装在快递盒里,一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初冬,寒风凛冽,嵇桃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风从毛衣的缝隙往里钻,她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试图挡住风,同时快速地往楼道里跑。她刚跑进楼道,身后就传来一道洪亮又急促的声音:“嵇桃。”

寒风裹挟着声音传到嵇桃耳边,她一下子怔在原地,直到肩上多了件外套,暖意随即传遍她全身,她才微微转身,看着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身体好也容不得你这么对待自己啊,下楼倒垃圾也记得穿厚一些。”

嵇桃挺直身子,快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问他:“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嵇桃没说话,听见身旁的人又说:“下周日就是你的生日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嵇桃走进去,看着电梯外的宋长有,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她问:“你不进来吗?”

宋长有这才按了一下电梯的开门键,等电梯门再次完全打开,他才迈步走了进去。

嵇桃打开门的时候,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她一改往常先换鞋再开灯的习惯,伸出手先将灯打开了。宋长有说了一句“谢谢”,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转身对他说:“不用谢我,只有这个,将就一下吧。”

嵇桃倒了杯热茶给宋长有,坐在沙发上看着四处打量的宋长有,笑了笑,道:“我租这个房子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件家具,现在多少有了些人情味。”

“蛮好看的。”

宋长有拿起杯子喝了两口茶,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下,他脸上全是窘迫,嵇桃倒是咧开嘴,笑得开心。

“你等一下,我去帮你煮碗面。”

“西红柿打卤面。”嵇桃刚从冰箱里拿出菜,宋长有就笃定地说。

“你知道,我只会煮这种面。”

宋长有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拿过番茄,说:“我来帮你切番茄,你去打个鸡蛋。”

他在番茄上画了个十字,将热水浇上去,等到剥皮的时候他明显不熟练,将光滑的番茄剥得坑坑洼洼的。

面做好后,宋长有吃得很慢,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嵇桃也不催,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吃,从窗户细小的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

“怎么没关好窗户啊?”她嘟囔着站起来将窗户关好,一抬眼,就看见窗外飘扬的雪花。

“下雪了!”她激动地喊,“宋长有,下雪了!”

她往阳台走去,身后跟着宋长有。

“是初雪。”

雪下得并不大,掉在地上就化成了水。

“有人说,和心爱的人一起看初雪,就会永远幸福。”宋长有突然说。

嵇桃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会永远幸福。”

会永远幸福。

就把此刻当成永恒吧。

#07

花火の工作室

嵇桃再见到宋长有,是在她生日的前一天,她记得清楚,是在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她失眠已经很多年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她听到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

是来自宋长有的独特敲门声。

嵇桃打开门,见宋长有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个蛋糕盒,楼道里的声控灯还亮着。他将蛋糕盒举到嵇桃眼前,透过那块塑料挡板,她能大致看到里面的蛋糕。

是一个铺满了草莓的蛋糕。

“来陪你过生日。”宋长有换好鞋后将蛋糕盒放在茶几上。

“十一点五十七、五十八。”嵇桃看着墙上的时钟,又问他,“你还打算到零点,对我说生日快乐吗?”

“怎么,不可以吗?”

宋长有蹲下身,将蛋糕盒拆开,看着墙上的时钟倒数:“就要零点啦,五、四、三、二、一。嵇桃,生日快乐。”

“别人都卡着零点发祝福,就你零点来送蛋糕。”

“我就要给你独一份的惊喜。”

“喂,半夜呢,独居女子的家门半夜被敲响,是惊喜还是惊吓?”

宋长有笑着点好蜡烛,示意她许愿。

嵇桃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几秒后,她放下手,切了一块蛋糕,然后又给宋长有切了一块,说:“快尝尝,我亲手切的蛋糕好不好吃?”

宋长有点了点头,问她:“一起去看日出吧?”

那晚,宋长有开车带着嵇桃一路向南。嵇桃将车窗全部打开,冷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她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发现没什么用后,便不再去在意。

他们到海边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紧接着,从海平线开始,天空渐渐被染成一片耀眼的红,太阳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嵇桃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幻想她和宋长有一起看日出,在山上,在海边。她偷偷看向宋长有,晨光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勾勒得更加立体。

“宋长有。”她像小时候那样喊他的名字,这三个字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平淡得没有一点波澜。

“嗯?”

宋长有和嵇桃玩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回到嵇桃的小窝。宋长有没走,坐在沙发上再次将生日蜡烛点燃,将屋子里的灯关掉。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嘀嗒的声音。

时针指向“12”的时候,嵇桃说:“我的生日结束了。”

长久的沉默后,宋长有才缓慢地开口:“好,那我走了。”

“宋长有,再见。”门关上的那一刻,嵇桃突然道。

她听见从门外传来的宋长有回应的声音,也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才离开。

火焰的影子在墙上跳跃。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她和宋长有一起过生日,和宋长有一起在黑暗里点燃蜡烛,和宋长有说再见。

到此为止吧,这段时间构造出来的虚幻的浪漫都会随着零点的到来而结束。

她恍若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冬天,宋长有说:“我先陪你一起过二十二岁的生日。”

“那之后呢?”她问。

“那之后,我们就结婚。”

嵇桃的脸通红:“为什么非得是二十二岁?”

“因为我二十二岁才能结婚。”

回忆再次席卷而来,嵇桃蜷成一团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二十二岁,她和嵇玥一样大了。

#08

花火の工作室

对嵇桃来说,十八岁之后的痛苦是具体的。她的失眠也是在那之后形成的,那场两家商量好的野营并没能像预定好的程序那样继续下去。

在日出到来之前,山底的公路上冲出的一辆超速车发出刺耳的响声,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声。

嵇桃和父母听到响声就往下跑,但还是晚了,嵇玥连救护车都没等来。为了宋长有能逃生,她护在他身前,抵挡了最猛烈的冲击。

宋长有重伤昏迷,在医院躺了一年才出院。

嵇桃一次也没去看过他。

嵇桃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宋长有的身上,如果不是为了他,嵇玥或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她甚至不理解,那个为了跳舞保持着纤细身材的女孩哪里来的勇气挡在飞速驶来的车前。

宋长有出院后找过嵇桃很多次,嵇桃都避而不见。她是喜欢宋长有,可她没办法面对他,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她就会想到嵇玥,想到那条公路上刺眼的红。

#尾声

花火の工作室

后来,嵇桃家的老房子要拆迁,她赶回去收拾东西。嵇玥的房间上了锁,她拿出钥匙打开,里面的陈设还和几年前一样。抽屉里还放着没用完的笔和一些护肤品,嵇桃从里面找出半块粉色的橡皮。

另外半块是被她割走的,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她将橡皮放在桌子上,又拿起嵇玥高中时期的作业本看,上面的字迹很工整,是很好看的楷体。放下作业本的时候,嵇桃一不小心将橡皮推出桌面,橡皮在地上画着圈滚动,最后停在嵇玥的床边。

嵇桃愣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捡橡皮。

她的目光瞥到床下的一个盒子,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盒子。她单腿跪在地上,将盒子从床下拿出来,里面是几个本子。

本子已经有点泛黄了,她一页一页地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好像忽然明白,嵇玥使出全身的力气挡在宋长有身前的原因——

“我不知道让嵇桃去送那支蜡烛,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自那之后,宋长有更爱来找嵇桃了。”

“尽管我早就发觉了他们对彼此的懵懂的感情,我还是难以控制地想要逃避。我好像早就习惯了逃避,仿佛只要在看不见他们的地方,我就可以欺骗自己,宋长有是喜欢我的。”

“那时,宋长有问我,嵇桃最喜欢吃什么蛋糕,我还没见过话那么多的宋长有,我便告诉他了。他说等到嵇桃十八岁,要亲手给她做一个草莓蛋糕。”

嵇桃哭得越来越凶,眼泪几乎挡住了她的视线。翻到本子的最后一页时,嵇桃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最后一篇是他们去露营的前一晚,上面写着——

“希望嵇桃和宋长有年年幸福。”

可是,还怎么会幸福啊。

所有那些没能表达出来的和错过的感情,终究会在漫长的一生中被藏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