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敬之

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孝惠皇太后去世,年近七旬的康熙帝因得年七十七岁的嫡母孝惠之死,进行了一番情义深重的道德诉求。

满洲旧例,年老有疾者,皆以孝服为忌,而康熙帝年近古稀,身体也患病,既然穿了孝服,就算是极尽孝道。

然而,康熙帝在孝惠死去当日,捶胸哀号,即行割辫,坚持穿布制孝服,哭泣不已。而且在送葬当日,祭祀之时,都是恸哭不止,居丧一月有余,甚至弄的自己脚背浮肿,需手帕包裹,乘坐软舆,让人抬行。

他这只是哭自己的继母。

他这是超乎常情之外也。

康熙帝画像

当时,诸皇子、满汉大臣对于康熙要亲往宁寿宫、割辫、服布二事,是强烈反对的。

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四子雍亲王胤禛组织诸皇子、领侍卫内大臣、内阁大学士、礼部满汉大臣、汉九卿等商议。

他们一直认为:“皇上现在头晕足痛,不能动履”,断不能“因皇太后病势渐增,即亲诣宁寿宫”,“皇上圣躬关系重大……当念宗庙社稷为重!”(《康熙起居注》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康熙朱批:他会考虑。

礼部满洲尚书、镇国公吞珠等又上一折,称是集体商议:“查例皇上孝服,向用纺丝。慈和皇太后之事,皇上亦服纺丝,载之档案。倘遇皇太后之事,照旧例预备白纺丝孝服,即妃嫔亦预备白纺丝孝服。又查得,慈和皇太后之事,皇上并未割辫,倘遇皇太后之事,皇上亦断不可割辫!”(《康熙起居注》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慈和皇太后,即指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

礼部为康熙服丧尽孝,考虑了一切,其实也是考虑了他年迈体衰、圣躬违和,奏请他以宗庙社稷为重。

孰料,康熙朱笔一挥:孝服定了用布,我必行割辫。

康熙在父母早亡,孝敬孝庄太皇太后与孝惠皇太后,颇见真情。

其实,孝惠仅年长康熙十三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

孝惠章皇后画像

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康熙玄烨出生。此时,孝惠博尔济吉特氏还是蒙古科尔沁的格格。论辈分,他们是表姐弟。

但是,两个月后,他们的关系变了。顺治十一年五月,十三岁的孝惠入宫,成为了顺治帝的皇后,同时也成为了玄烨的嫡母,当然也是继母。

佟佳氏死后,康熙敬侍孝惠这位孀居的嫡母为母亲。

康熙帝在哀悼孝庄与孝惠的礼仪和程度,与汉人所持孝道相契合。

大臣们合词劝谏康熙帝遵居丧之制,称“皇上孝事两宫,超越万古……虞舜而后,唯我皇上一人也”(《康熙起居注》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康熙帝在亲自践行自己所倡行的“孝治天下”。

此时的康熙,正因为准噶尔侵藏战事新起,战略部署失误,极度烦心之时。

康熙内心的博弈与平衡,很有情绪化,不无执拗,值得反复体悟。

像他待满汉阁臣,表里不一、厚此薄彼的弄权现实,也值得玩味。

我们试图重构康熙雄心壮志又不无压抑隐晦的心灵笔记,揣摩这位大帝心路历程的良苦用心,对于我们真实了解、把握康熙的谋略人生、历史作为,很有意义。

康熙作为铁腕专断的强权人物的政治形象,理政谋国,不分满汉,对民族互仇的言行,甚是痛恨。其视天下一家,唯才不避远,朝廷上下,不乏熊赐履、汤斌、李光地等道学之士,连西方传教士南怀仁、安多、徐日升等也位居要津,得到尊重和赏识。

当罗马教廷特使多罗欲设驻华代言人,拓展教宗的势力范围,约束传教士的行止,不让中国宗法制礼影响天主教仪式,使康熙意识到皇权受到了异域教权的挑战。他严词拒绝了。

他要卫护中国皇帝传统的权威和祭祖祀孔的仪轨,强令旅居的西洋人接受、服从中国的礼制。

孝惠章皇后玉册

他洞察天下、思虑中国,却困囿于家天下或族天下的政治藩篱和王霸机心之内,作茧自缚,影响后世,长期闭关锁国,以“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的天朝自居,很快沦为了英国人马戛尔尼断言的“只是一座雄伟的废墟”,而贻误了与欧美相距甚远的现代化进程。

我们认识康熙帝这一伟大人物,需要重返他所处在的特定的历史环境,理解他强调“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的得失、利弊、残酷与惨厉,那是他毕生坚守且流传后世的政治追求和显耀。

少数民族统治多民族,在中国历史上并不鲜见,如南北朝,如辽金元,但真正少数民族实现大一统者,少之可怜,也短之可叹。即便最大的汉民族统治中国,如汉唐盛世,如朱明王朝,也多是没有实现大一统。

清代的大一统远迈汉唐元明,而正统之争反较历代为烈。他们忽视了天下接纳他的统治时,其实也默认了他的正统,却不意他及其后人执政自危,危害了他们所爱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