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婆婆的生日宴上，患糖尿病的姨妈发现自己忘带胰岛素了，正不知怎么办时，嫂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叫王芸去拿吧，她是外卖骑手，跑习惯了，速度快！“
“都要上菜了，来去有三四公里，还要爬楼，就别让王芸去了。”老公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提议，“要不，叫表弟回去拿吧，或者在美团药店下个加急单，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一听这话，表弟指着手表摇头：“哥，你天天跑车，不知道这个点正堵车吗？还是让嫂子去吧，电瓶车不堵。”
婆婆的白眼翻到了天际，声音也高了八度：“老二你什么意思？王芸本来就是送外卖的，跑一趟有什么了不得？去药店买？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你姨妈用的是哪个牌子哪种型号吗？万一搞错了，你担得起吗？”
婆婆一连串的诘问声盖过人们的交谈声在包厢回荡，惹得大家纷纷朝这边张望，眼神中包含着各种意义。
这也难怪，嫂子一件乳白真丝衬衫；配一条同色系的九分裤，裤腿上两条金属拉链直至膝盖下方，既把腿修到了逆天的长度，又添了几分厚重感；脚下是乳白细高跟；外搭一件深紫色风衣，袖子恰到好处地推到手肘处，露出细白手腕上的卡迪娅表和手链；加上精致的妆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奢华的时尚感。
而我，由于职业习惯，还是一件普通的灰色T恤配条黑色休闲裤，脚蹬一双运动鞋，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脸上也是清汤挂面，和嫂子站一起，就是金凤凰和土麻雀的即视感。
世风到哪都一样，先进罗衣后敬人。有对比就有伤害，很多亲友看我们的眼神也就不一样了。
婆婆见我没动，直接问姨妈要钥匙：“你那药平时好像就放在冰箱里是吧？叫王芸去拿下就是！都是自家孩子，你跟我们客气什么？！”
姨妈一直说少打一针没关系，可婆婆坚持要我去，姨妈只好掏出钥匙：“都怪我记性不好，王芸啊，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好再说什么，朝老公笑笑，接过钥匙匆匆下楼。
02
我叫王芸，29岁，是一名外卖骑手；老公比我大3岁，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我们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
说起做骑手，也是机缘巧合。在25岁之前，我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选择，并且爱上了这个工作。只是这事儿，还得从我和老公的婚事说起。
第一次上门，婆婆就拿房子和工作说事。
婆家虽然有一套房子，既没法出租，也没法卖。可看着日益上涨的房价，婆婆盘算着这房子的价值，不由为这纸上富贵而开心，话里话外就更加有优越感。
老公大嫂娘家是做生意的，婆婆经常当着我的面说大嫂家条件好，陪嫁了一间门面给她开美容店，还有一套学区房当住房。
而我来自偏远山区、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自己不过是超市一个收银员。因此婆婆对我不太满意，既担心我是贪富贵，看中了她这房子来的，又为老公不值，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太吃亏了。
“长得漂亮又能挣钱，我那大儿媳真不错！”只要一说到大嫂，婆婆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满意。下一秒，她斜睨了我一眼，“老大的眼光就是好，娶媳妇就得娶娘家有支撑的，要是娶那种一穷二白的，累死累活不吃不喝干一辈子都不一定赶得上，唉！”
婆婆的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把我上上下下扫描了几遍，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失望之色藏都藏不住。
看到婆婆这种态度，我不愿热脸去贴冷屁股，就打起了退堂鼓，跟老公（那时还是男朋友）提了分手。
老公死活不同意，说我嫁的是他，又不是他妈，顾及那么多干嘛？
他还故意自黑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开出租车的，照以前就是那黄包车夫，有人肯嫁就万幸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我还在犹豫，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只好奉子成婚。
我爸妈觉得我嫁到了城里，已然是高攀了，加上给不起陪嫁，也就没有要彩礼，我就这样一个仪式把自己嫁了。
那时我天真地想，我都已经过门了，娘家人也不会来添麻烦，婆婆应该不会再嫌弃我了吧？
03
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有大嫂的风光大嫁作参照，我的裸婚在婆婆看来更显廉价，总说一碗水没端平，大哥他们没在家住，我们这样让她难做。
生下女儿后，婆婆为了所谓的公平，把小侄子接过来照顾。
小侄子不到3岁，精力特别旺盛，像装了个弹簧似的，每天喊叫着蹦跳个不停，一个人都能把屋顶掀了掉，有时我好不容易哄着女儿睡着，又被他的叫声吵醒了。
我好说歹说说要他别吵，可孩子哪里懂这些？依然闹个不停。
说得多了，婆婆不高兴了，说我也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连个孩子都容不下？哪有孩子不调皮的？不淘气的就是傻子！还说我要是嫌吵，也像大嫂一样住月子中心去！
我没钱去月子中心，只好能每天在这种闹哄哄的环境煎熬，吃不好睡不好，我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了，头发也大把大把地脱落。
老公见我状态不对，要婆婆把小侄子送回大哥家，等我坐完月子再说。婆婆不耐烦地嚷起来：“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我好吃好喝伺候错了？你大嫂坐月子可没要我管！做人要知足，一个乡下丫头哪这么娇气？都是你惯的！”
老人的观念就这么根深蒂固，老公只好一有时间就帮着带孩子，让我安心休息一下。
想着老公开车也很辛苦，出了月子我就带着女儿回娘家休养了两个月，才慢慢调整过来。
这样磕磕绊绊过了半年，我想去上班，婆婆却说她一个人带两孩子吃不消。她斜斜地看了我一眼：“你那一个月挣的仨瓜俩枣，还不够你嫂子买套化妆品，就别折腾了，等孩子大点再说吧！”
婆婆不肯帮忙，娘家妈想来又没地方住，我只好在家带孩子。
手掌朝上的日子不好过。虽然老公收入都交给了我，可我每次买了东西，婆婆总会在一旁感叹：“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亏得有个现成的房子住着，要不照这样下去，只怕喝西北风都没得刮！老二这蠢子不信我，要是娶个老大媳妇这样的，用得着这么累么？唉！”
为了减轻老公的负担，也为了在婆婆面前争口气，我天天在网上找兼职，还被骗进一个刷单群，损失好几百，更在婆婆面前落下话柄，她逢人就拿这事当笑话讲，说果然是乡下妹子，没见识！
每天说话做事都要看人脸色，这样鸡飞狗跳过了一年，小侄子回哥嫂那边上幼儿园了，婆婆也跟过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只周末和节假日回来住。
但我总没有归属感，我做梦都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用占婆家这个便宜，能挺直腰杆过日子。
04
要买房就得先攒钱，可我带着个奶娃娃，上哪找合适的事去？
钱是穷人的胆。没有钱打头阵，我拿什么硬气？
就在我焦头烂额时，有一次出去买东西，遇到以前的同事大姐在送外卖，就忍不住跟她打听做外卖骑手的事。
大姐是个单亲妈妈，她告诉我，选择做这一行的主要原因是时间相对自由，门槛低，而且只要是舍得跑，工资还不错。当时的单价在5~10元之间，她说一个中午赚个百儿八十不成问题，一个月基本有7～8千，比做服务员之类的强多了。
她扭了扭腰笑道：“你看姐这小蛮腰，都是跑出来的结果，又赚了钱又减了肥，美吧？”
我摸了摸自己有点肥硕的肚子，想到之前上班有个电瓶车，羡慕地说：“姐，我也想又赚钱又减肥，带我一起吧！”
大姐豪爽地教我在手机里点击加入了外卖骑手，还告诉了我一些诀窍，比如新手一定要用地图，不怕跑远，就怕跑错；还有要懂得抓重点，午高峰和晚高峰这两个时间段，一定要在线跑单；另外顺路的单可以一起接，别傻傻的一单一单跑，但切记要及时、准点送达……
我点点头，果然每一行都有套路，即便送个外卖，也不简单呢！
我前辈指路，我忍不住跃跃欲试。于是和老公商量，利用他开晚班、白天在家睡觉的特点，要他每天中午负责带孩子，我去送外卖！
老公开始觉得太辛苦，不准我去，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还是同意了。
于是我这个新手骑手就这样上路了。那天我从中午11:00做到下午2:30才收工，为了抢时间，我几乎每一趟都是跑的。由于缺乏锻炼，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等回到家我才发现，两条腿跟挨了打一样疼。
看看一中午的收益：63元！
这是我生孩子以后的第一笔收入，虽然不多，好歹开了个张，证明我也能赚钱！我禁不住抱着老公啵了一下，觉得腿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05
婆婆听说我在送外卖，很看不来，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唉！还是吃了没本钱的亏啊，你看你大嫂当老板娘，钱来得多轻松！送外卖，这要放到以前，就是个跑腿的！还好大的劲，哼！”
我沉浸在能自立更生的喜悦中，对她说的“你们自己想好了，我可没时间给你们管孩子！”的警告没当回事，觉得只要安排合理，我和老公能搞得定。
就这样，我和老公达成协议，每天中午他负责看孩子，我去送外卖，两人齐心协力多赚钱，让婆婆看看我这个乡下妹子也不是毫无用处！
就在我踌躇满志时，一个意外让我差点失去了信心。
那是一个星期天中午，我叮嘱老公看孩子，自己照常去送外卖。
周末的生意比平时好些，加上那天下雨，点外卖的就更多了。我在常去接单的烤鸭店接了几个顺路的单，旁边粉店老板问我有没有去远大小区的，顺便帮他带一份加急单过去。
这种事常用，反正是在一条线上，加急单还能多拿钱，我自然愿意接。我把米粉和烤鸭一起装进外卖箱，穿好雨衣跨上电瓶车走了。
远大小区是安置小区，全是楼梯房，去小区的路也不好走，要经过一条长巷子，巷子两边历来是违停重灾区，进出的人又多，每天都乱糟糟的又脏又堵。
我拐进巷子，在人流车流中左冲右突，心里想尽快先去送那份米粉，奈何车速却是龟速。
谁知越久越乱，一个推三轮车的大爷不知怎么搞的，猛的一下撞到我的电瓶车上。
我正化身一尾鱼，全神贯注在人流车海中钻营，猝不及防被撞得一晃，要不是反应快伸脚撑了一下，估计要摔一身泥了。
大爷也吓了一跳，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想着没摔着，也就没多想，说了声没事儿就走了。
等我紧赶慢赶赶到远大小区，离客户要求的送餐时间只差3分钟了。我赶紧提起打包好的米粉往楼上冲。
客户住六楼，我气喘吁吁敲门时，刚好准点送达。不成想客户接过袋子，眉头马上打了结，指着溢出来的汤汁问：“怎么回事？都撒出来了！这还能吃吗？”
我想着估计是被大爷撞了那一下倒出来的，赶紧陪着笑脸解释：“对不起！今天下雨，我不小心在路上滑了一下。您看也没洒多少，不会影响口感的。”
“没洒多少？你的意思是要全洒出来才好？我点的汤粉，就是好这口汤！现在汤没了，还吃个屁！我要投诉你！”客户把袋子直接朝我怀里一塞，掏出手机就要投诉。
06
之前大姐就告诉过我，做骑手最怕的就是客户投诉，特别是像我这种溢汤弄脏的情况，一投一个准，很难申诉的。被投诉我不仅要面临罚款，还会影响数据，以后接单都要受影响。
“遇到那种自身原因引起客户不满，最好的办法就是私了，实在不行赔点钱都强过投诉。”大姐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人在屋檐下，岂敢不低头。想到再磨下去还会影响后面的送餐，我心里发慌，我本能地接住袋子，做低伏小跟客户说好话，求他原谅我的疏忽。
客户可能是心情不好，我恰好撞枪口上了。他的手指头几乎点到我鼻子上，唾沫横飞地吼：”没有五山斧，砍什么六山柴？连个外卖都送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我第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最后好说歹说，我出了米粉钱他才罢休。
没赚到钱还吃了哑巴亏，我心里像开水烫过一样难受，跟大姐打电话诉苦。
大姐安慰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做服务行业，就是要受得了委屈，不然怎么说顾客是上帝呢？这种小亏我也吃过，吃一堑长一智，我们下次注意点就是。别生气了，等下多跑两单就赚回来了。”
被她一通安慰，我抹了把脸继续上路。想着要把赔偿的损失赚回来，我多跑了半小时，将近三点才收工回家。
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婆婆带着颤音在喊老公：“哎呀，你看这嘴唇都紫了，还发出这种怪叫声，快送医院吧！”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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