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伴哟，咱们的命咋这么苦啊，得了这么个烧钱的病，赶明儿收拾东西回家算了。”婆婆站在病房外吆喝起来。
隔壁病房的人纷纷出来打听，“阿姨，你这是怎么啦？”
婆婆更来劲了，“我和他爹砸锅卖铁供出了个博士儿子，却没想到，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你看我这好儿媳，明明开着店，是个小老板，现在她爹都生病了，也舍不得拿钱出来……”
医生、护士都朝我看过来，还有几个病房的人对我指手画脚行注目礼。一时间，我百口莫辩，委屈愤怒的眼泪簌簌而下。
2
我叫曾静，1992年出生。高考的时候因为身体的原因，与心仪大学失之交臂，分数只能上三本。爸妈见我整天郁郁寡欢，便叫我到自己家开的水饺店帮忙。
爸妈手把手的教我怎么擀饺皮，怎么做卤菜。我毕竟年轻，手脚灵活，很快就上手了，做出来的饺子既好吃又好看。
那段时间，好多民办学院给我打电话，我却犹豫不决。是复读一年重新参加高考，还是随便找所不满意的学校读书，两者我都不情愿。
就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爸突然被查出得了胃癌，虽然是初期，但经常要跑医院做化疗，整个人也没了力气。我妈要照顾我爸，也不能到店里来干活。整个店的活顿时全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年上学让爸妈积劳成疾，而自己不争气没考上好学校，他们却年纪大了，需要换我来照顾这个家了。
我决定接手水饺店，挣钱养家。
爸妈得知我的选择后，也劝过我回校复读一年，但拗不过我的坚决，而且当时一家三口吃饭看病全指望水饺店，他们也只能叹息一声随我去了。
我重新装修了店面，换了那些老桌老椅，刷了大白墙，加了几排高脚凳。厨房也做成了透明式，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每一个制作工序。因为店里宽敞，我还做了一个书柜，从家里拿来些喜欢的杂志和书，让等水饺的食客可以趁间隙阅读。
我妈当时不理解，觉得大家等着吃饭，谁还会看杂志和书呢？
但我只想按自己的想法去布置，并未作过多解释。
店铺重新开张后，我不光留住了爸妈那些老顾客，而且也成功的吸引附近一些大学生和白领来光顾。
可能因为我年轻，长得也蛮清秀，街头巷尾的老邻居戏称我为“饺子西施”，还有人偷拍我煮饺子的视频发到了网上。这评价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的确把我的博士丈夫给吸引来了。
3
那天晚上，下着小雪，店里走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点了半斤水饺，在卤菜摊前看了半晌，却啥也没点。
我给他煮了水饺，盛了一小碟子辣椒油。当时，我正在给自己炖汤，便顺手给他盛了一小碗莲藕排骨汤。
男孩见状忙说“谢谢”，那文质彬彬的样子让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你肯定是第一次来吧，在我这店里，只要撞上我的饭点，有加料很正常。”我说。
男孩笑了，“那我以后要经常来。”
从那以后，他果真每天晚上都过来吃饺子，每次都是半斤水饺，换着馅地吃。
“天天吃饺子，不腻吗？”一个星期后，我忍不住问他。
“怎么会腻呢？你这饺子皮薄馅鲜，还有嚼劲。再说了，每天都有加料啊。”他说。
我笑了。对自家的手艺，我还是很自信的，我爷爷那一代起就开始经营饺子店了。我这纯属祖传秘方。
慢慢的，我们便熟悉了。我知道他名字叫刘家明，是在读研究生，他平时不光要上课，还常常出外做兼职。虽然辛苦，但薪水还不错。我对这种有上进心且勤奋的男生很有好感。
因为开店，我见得多了，现在有的男孩子整天不学无术，花着父母的血汗钱，海吃海喝，虽然常光顾我生意，但我打心底瞧不上。
相比之下，刘家明好太多了。就算来吃东西，他随手都拿一本书看，说话也客客气气。他还会给我讲他的大学生活，和天南海北室友的趣事，常常让我笑得直不起腰。
我也不傻，一个人天天来吃饺子总不能真不腻，我知道他可能是为了跟我聊天，所以我时常也多准备一份别的饭菜给他。因为我也喜欢跟他聊天，或许是弥补了我没上大学的缺憾吧。
小灶吃多了，他开始有点“主人翁精神”，遇上客人多了，他会帮我打招呼，打打辣椒油，切切卤菜啥的。刘家明常说，现在这个社会，像我这样扎扎实实做餐饮的女孩子不多了，他愿意给我帮忙。
当他知道书架上的书全是我看过的时候，对我更是流露出欣赏和佩服的眼神。他跟我聊喜欢的书和电影，发现我们都喜欢毛姆的书，特别是《月亮和六便士》，两个人都认同人活着不仅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生活。
当刘家明知道我闲暇时间还给杂志投稿时，他惊讶极了：“不错呀，都在哪里发表？”
我告诉他我上学时作文就很不错，一次偶然机会看到有知名杂志征行业故事的稿子，便把自己在水饺店的见闻写下来投过去试试，没想到竟然中了稿，拿到了500元稿费。后来一有空便写些故事到处投。
刘家明对我竖起大拇指，告诉我他空闲也给报纸写点文章，赚些零花钱。
有一次，我为了故事中一个情节而想破头时，刘家明一指点，我的思路瞬间被打开了，我对他更加佩服。那一篇文章后来还被编辑夸优秀。
我用这笔稿费请刘家明到隔壁大盘鸡店吃了一顿。刘家明称我为“宝藏女孩”，我也视他为同道知己。
日子一长，我和刘家明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成了男女朋友。
刘家明常说饺子馆是我们的大媒人。闲暇时我们会在店里，好好的做一顿美食，配点他喜欢吃的卤味，日子平淡而美好。
可我们的恋情却遭到了他父母的强烈反对。
4
刘家明的父母在长沙县一个小山村。他爸在厂里打零工，他妈在家里种些庄稼，两人辛苦的把刘家明拉扯大。
刘家明妈常对村里人说，儿子将来是要找一个吃公家饭的儿媳。所以，当她听说我是一个卖水饺的，立马觉得我配不上他们的优秀儿子。好在刘家明并不受身份偏见影响，他告诉二老，我虽然开水饺店，但也是个作者，我们情投意合。
2013年，在那个桃花朵朵开的季节，我和刘家明结婚了。
婚后，我们住进了水饺店后面那个小二室一厅里。这个带铺面的房子是我爸妈头几年买下的，婚后成了我和刘家明的家。
白天，刘家明在学校上课，晚上回家忙着写论文做课件，再有空余时间就是做兼职写文章。他说，他家经济条件不好，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拼尽全力向前冲。他当初之所以选择金融专业，也是觉得这个出来以后挣钱多。而且做这一行想要前景好，必须读博深造。
对于他上进拼搏，我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每天晚上，刘家明忙到深夜，我在一边包饺子陪他，然后给他煮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水饺。
他感动地拉着我的手说：“老婆真好。”
都说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最好的方式是留住他的胃。婚后，我们过上了蜜里调油的日子。
但夫妻俩在一起，哪有不磕磕绊绊的。刘家明虽然好学上进，但在生活上却是个甩手掌柜，除了看书写论文，连自己的个人东西都不会收拾。
平时从不下厨就算了，油瓶倒了不扶我也不说了，反正这些我随手就给做了。但他连自理能力都很差。
他一洗澡就会朝我喊：“老婆，我的衬衣在哪里？袜子也给我找出来吧。”
我每天忙到10点钟才干完活，站一天早就累得腰酸背痛，他这一次两次我还能忍，但时间长了谁都不愿意。
“老公，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农家出身，怎么洗澡连衣服都不拿？往后是不是还得把饭喂你嘴里才会吃呀？”
刘家明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自己小时候被两个姐姐照顾习惯了，公公婆婆就光让他埋头读书，从不让他干活。
然后他又哄我说：“老婆，我确实身无长物，只会读书。不过，等你老公博士毕业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看着扮鬼脸的刘家明，我好气又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后来每当我操持家务觉得累不可支时，回头看看刘家明伏案看书写论文的投入劲，我便把想发的牢骚使劲咽了回去。
算了，让他读书吧，把我没读的那份也补上好了。
5
2014年，我们的宝贝女儿平儿出生了。小天使的到来让我和刘家明欣喜万分，可我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很多。
结婚这么久，刘家明没有向家里交过一分钱，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我在负担。
我也问过他结婚前怎么生活的，他解释说节衣缩食凑合对付呗，婚后有了我做他坚实的后盾，他终于敢放开肚皮吃顿好的了。更关键的是，以前那些不敢报的课程和不敢发的刊物，他终于有底气去尝试了。
既然都是为学习支出，我哪有不支持的道理呢？
我只能努力在饺子店里干活，多卖一份就多挣几块钱。就连怀孕，我都一直干到见红，才关了店门去医院。
生平儿做了剖腹产，花掉一万多，这让我心痛不已，这得卖几千份饺子才能挣回来啊。后来，买婴儿床和各种婴儿用品又是几千出去，我都有些吃不消了。幸好爸妈送来了一万块红包，刘家明又拿到了兼职的八千块钱，这才应了急。
公公婆婆当时过来照顾我坐月子，本来他们看我生了个女孩就不太高兴，又见刘家明把所有钱都给女儿买东西，就更加不高兴，说什么不需要买新衣服、尿不湿，这些都是浪费钱。
刘家明说城里养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们就怪刘家明娶了媳妇忘了娘。上了研究生连一分钱都没孝敬过他们，娶了个开小店的生个赔钱货就使劲糟蹋钱。
他们说自己辛苦栽树倒让我摘了果，结果孙子也没给他们生一个。
我一听，差点背过气去。结婚这几年，家里吃的用的都是我在负担，我说过什么了？
但刘家明劝我，说月子里生气伤身体，而且老人嘴上说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别跟他们计较。我只得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公婆把我照顾出月子后便找借口回了老家。我乐得眼不见心不烦，没对他们挽留。
于是，我便开始边带平儿边忙店里的活儿。那阵子我爸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妈不用再天天照顾他，便也能到店里来帮忙。后来，我爸康复之后，也到店里来干活，我劝他回家休息，他却不愿意。
都说上阵父子兵，那些年，我们的饺子店在我们一家三口的齐心协力下，生意越来越好，每个月的流水能有三五万，到手利润也有一两万。
刘家明可能看收入好了，花销也越来越大，不光买了最新款的高配笔记本电脑，还换了新手机、新皮包和新衣服。当然，他也没忘记给平儿买玩具和进口奶粉。
不知不觉平儿已经四岁了，就在那一年，刘家明如愿考上了上海一家财经大学的博士。
我们举家欢庆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这是我苦日子的开端。
刘家明向我们描绘了一个极其光明的未来，说他在上海读完博士之后就回来找一份基金公司的工作，年薪没有上百万也有几十万，到时我想继续开店就开店，觉得辛苦也可以把店盘出去，在家享清福。
自己老公能读到博士，我心里自然高兴，但送他上火车时，我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刘家明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看好平儿和爸妈。”
我强忍泪水笑着送别了他。
朋友知道后，都问我说大城市诱惑多，刘家明又帅又有才，我就放心吗？
这话戳了我的心窝，可我又能怎样呢？我和刘家明的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都需要有人照应。平儿也还小，我的根在长沙，店也在长沙，我能跟他去上海吗？
我只能选择相信和他的感情。
然而，生活里没有那么多一厢情愿。麻烦事很快来了。
6
我妈总是感觉左脚底麻痛，我带她去医院一看，医生说了腰椎间盘突出，让她不要久坐或久站，注意休息。我爸那段时间也肩周炎发作，成天疼痛难忍。
我便让爸妈不用再来店里帮忙，好好在家休息。但当时平儿刚上幼儿园，平时都是我爸妈看店，我负责接送，现在他们一回家，我便没法两头兼顾。
再请个工人吧，我又想着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请工人不划算，便想到了婆婆。我打电话给婆婆，问她能不能过来帮忙接送一下平儿，可婆婆说家里喂了一些鸡鸭什么的，一刻也走不开。
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麻烦爸妈，便咬牙请了工人。
虽然支出变多了，但多了个人手，我做事的效率确实有所提高。
每天六点多一点，我就会准时起床，到市场上买最新鲜的菜。鲜翠欲滴的香葱和鲜猪肉包水饺是最好吃的。都说食材好，才能做出美味，对原料我是半点也不会含糊。
回到店里后，我把葱洗好，切碎，再把肉剁好，就开始拌饺子馅，盐、味精、麻油都是按比例放好。
和好馅后，我开始和面，虽然市场上有现成的饺子皮卖，但自己擀的饺皮做出来才有嚼劲。
7点半，工人过来店里开始按我的要求打开卤锅下料，等到满屋卤味飘香的时候，我把店交给工人，叫醒平儿，把她送去幼儿园。
都说做饮食累，但每当看到客人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我也因为自己的劳动赚到一家人的生活费和刘家明在上海求学的花销，我感觉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刘家明不时在电话里报告着他在上海的见闻和学习进展，这些都成为我一个人带娃养家的动力。
生活平淡地重复着，直到我接到来自婆婆打来的电话，说公公心脏难受，让我赶紧过去。
我把平儿送去爸妈家，马上租车赶到乡下，把公公接到湘雅医院的急诊科。
一系列检查下来，医生诊断公公为心脏缺血和多条冠状动脉狭窄堵塞，说需马上做心脏搭桥手术。
婆婆得知治疗费用除去农保报销的还要准备九万块钱，她当场急了。
“曾静，你快去把钱交上啊！跟我说干什么！”婆婆推我道。
“妈，我现在手头上只有一万多块钱，不够。你带银行卡了吗？我带你去银行取钱。”我也急了。
没想到，婆婆立马变了脸：“我带银行卡干什么？现在是你公公要做手术，你和家明出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问我要钱？”
我向婆婆解释我确实没有这么多现金，婆婆却根本不信，又哭又闹。没有办法，我只好连夜打通刘家明的电话。
刘家明却说他手上暂时没有钱了，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投资了一些股票，一时半会拿不出来。
“老婆，你先想办法吧，你不是有张卡存了几万块钱吗？先拿出来用上，我股票赚钱了就给你填上。”刘家明说。
我一听懵了。
我都忘了我还有张卡上面有四万块钱了。那是我婚前在饺子店帮忙，爸妈给我开的工资攒下来的。爸妈原来说要给我复读或上大学用，后来我决定不上学了，便一直没动那笔钱，准备留给我爸妈应急用。因为饺子店虽然每个月能挣一两万，但每个月我都要给爸妈五千块生活费，再加上我自己和平儿的花销、房租和店里采购的钱，能余下的所剩无几。
但是公公婆婆也是爸妈呀，我哪能厚此薄彼。
面对婆婆的责骂、医生和护士的催促，还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公公，我只好回家把钱取了出来。
公公的手术很成功，但得在病房里休养十几天。婆婆什么也不懂，连路都认不得，根本没办法指望她照顾公公。我只能医院店里两头跑，尽量照顾好公公。
那段时间，我忙得跟陀螺似的，根本没有时间辅导已经上一年级的平儿的作业，她把作业本拿到我跟前的时候，我眼皮子上下都快粘上了，只得跟她说让她去学校问老师。
我知道自己疏忽了平儿，但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
那天，学校老师打电话说平儿不见了。因为考试成绩大幅下滑，多次不完成作业，老师批评了平儿几句，放学的时候，老师把孩子们领出学校，接孩子的家长很多，一转眼平儿就不见了。
我妈过去没接到平儿，急得团团转。老师和我妈把学校里找遍了也不见人，只好打了我的电话。
我一听这话，一颗心猛地往下坠，顾不上跟婆婆打招呼，立即从医院飞奔了出去。
——上集完——
（文字原创，禁止转载）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