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坚定的盯着一大桌子人，刹那间化身为一身戾气，气场全开的家辉哥，头上似乎高悬着几个大字“还有谁？”
1
自变成“人人喊打的教培老师”之后，一转眼已过数月。
不知道有多少教培人和我一样。
时不时还会心有不甘地痴心妄想：也许，这个行业还有前景和希望？
我们是不是还能再期待等候一下？
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都在憧憬，说不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直到一个又一个快狠准的政策出台，雷厉风行，各级政府从上到下严厉的监管，明察暗访，不少培训学校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应声而倒。
教培领域仅存的几个大头也遭到了从内到外的大清洗和大换血。
治理措施步步紧逼，根本容不得教培人员喘口气，盈转非的红头文件紧随其后，刹那间又剔除了一部分还想硬扛的教培人。
明明是夏末初秋，硕果丰收的季节，但满眼望去，同行人一片哀鸿遍野。
宛如寒冬暴雪，一时间令人噤若寒蝉。
“咱们是不是收拾收拾，准备各奔东西了”？魏魏眼神惨淡，有气无力地说。
“快了，着什么急？还愁没有分别的日子嘛？”我自说自话，没有看她。
“转行么？除了教书我们还能做什么？”魏魏疑惑地问道，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撇过头，不想说话。
不是不想。
是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培训机构的老师来说，脱离了这个行业，我们能选的出路寥寥无几。
考编？
如果能“上岸”，又怎么会扎根在教培行业？
有些人，起初不觉得进体制有多香，毕竟那时的培训行业一片繁花似火，蒸蒸日上。
人总爱待在舒适圈，既然进来了，这里风景又还不错，就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有些人，一直对公立校心心念念，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始终未能如愿，久而久之也就认命了。
但不管哪种情况，咱们如果当初就没赶上上岸的船，现在再想去攀爬，难于上青天。
如果说以前考公务员，堪比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现在，就是亿万人马走钢丝。
从培训行业流失出来的老师不计其数，明后年考公立校的人数一定激增。
转行？
刚踏入教培行业的年轻人倒是可以潇洒转头。
最尴尬的是像我这样的中年人。
近十年来，唯一能拿出手的事就是教书。
其他的技能，寥寥无几。
如果转行，势必会出现一个很凄凉的局面：
你得从头开始。
无论哪个职业，你得从最低做起，甚至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起竞争。
相同条件，人家为什么要找一个拖家带口，历经人事，满脸沧桑，既不好管，又不好教的中年人？
青春洋溢，机灵聪明，接受力强的大学生不比咱们好千百倍？
从底层做起，最痛苦的还不是丢面儿，而是那不忍直视的薪资待遇。
中年人的背后，谁不是站了一大家子人？
正当我想的入神时，部门领导推门而入，一番欲言又止，满脸尬笑之后，给我们几个传递了一个消息：部门很快就会解散，大家各自找出路吧！
希望咱们能理解公司和老板。
我抿抿嘴巴，转过头去，很默契的，魏魏和我四目相对。
未曾想，离别的时刻说来就来。
2
我翻看着手里的视频和照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掏出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魏魏的电话。
“我准备去做舞蹈老师”没有问候，甚至没有“喂”，最近的我，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心力交瘁。
“教成人还是小孩？”魏魏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哑然失笑或者疑惑不解。
“随便，反正我要去跳舞！”我的口气斩钉截铁。
虽然我这个人并无所长，但从小一直有个兴趣爱好：舞蹈。
因为热爱，这件事我坚持了二十多年。
可以说，我接触英语的时间都没跳舞的时间长。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跳的也不专业，但在业余组里可以拔个尖。
“那你接下来具体准备怎么做？”魏魏轻声问道。
“拍抖音！”我戏谑道。
我可以利用抖音的平台，分享一些日常练舞的心得体会，说不定吸引一些有兴趣或者有需求的人。
不管是成人还是家长，拍抖音都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我开始陆续上传自己的舞蹈视频，都是片段展现，有的是在家里逼仄凌乱的客厅里拍的，有的是我在小区里，找了个好山好水的地儿架起自拍杆，一段群魔乱舞。
万里长征，最难的就是第一步。
对于我们这种没有公关团队，没有超群的舞艺，也没有沉鱼落雁之容，还没有个人鲜明特色的寻常人来说，想要在如今小视频泛滥的汪洋大海中，挑起一丝水花，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一开始的几个视频，完全无人问津。
点赞的全是熟人亲戚，说一些不冷不热的恭维话。
自己得转变一点思路。
我脱掉了平时毫不起眼的训练服，去淘了一些专业的舞蹈服装；关注了好些有名气的舞蹈大V和博主，细致地研究琢磨她们舞蹈的亮点。
我也开始追一些热门歌曲和舞蹈，蹭流量这招虽然烂，但总归有些用。
闲来无事，便聚精会神的练，为什么这个动作别人做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因为除了熟能生巧之外，发力和呼吸之间的协调也必不可少。
而我只是单纯的做动作，很机械。
为什么有的人跳起舞来也很业余，却十分有感染力，令人拍案叫绝？
因为别人表情丰富，神情生动，举手投足之间充满韵味，一颦一笑，慑人夺魄。
而我一脸木然，就像戴着面具。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水平有限。
但，这个不是三天两月就能提高的，我目前只求在可行范围之内，努力跳的最出彩。
我对着镜子磨动作，练表情，反复跳，不满意就重来。
不知不觉中，凭着自己一股韧性，舞蹈技术精进了不少。
慢慢的，我的舞蹈视频累积了一些人气，陆续有人来咨询了解。
尤其有若干个视频小小的火过几天之后，居然陆续有平台联系我做主播或者线上卖课。
起初我还真有点志得意满，呀，我要当网红了？
静下心来，惊觉，这不过就是一些糖衣炮弹。
如果只是舞蹈表演的娱乐主播，仅凭巧舌如簧在直播间和网友们插科打诨，兴致来了一段舞，那就完全和我跳舞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况且我性格又像孙二娘，谁要对我出言不逊，粗言秽语，我立马变脸。
如果是直播舞蹈教程或者卖课，那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我没有高效的内容可以持续输出。
但不能否认的是，这种橄榄枝真的很诱惑。
谁都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钱赚了，或者轻轻松松一夜成名。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认真跳舞，不管之后是舞蹈教学还是线上授课，没点金刚钻，我都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儿。
一步一个脚印可能会很慢，但心里踏实。
3
有时当你认认真真做一件事时，外界总会出现一些此起彼伏干扰你的声音。
比如，有的人就爱凑热闹，看别人笑话。
其实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定会有些幸灾乐祸的人蹦出来，冷嘲热讽。
“一个教英语的老师，现在在镜头前搔首弄姿，好心酸。”
“都落魄成这样了，要去抖音卖跳了”。
“辛辛苦苦培养你读大学，结果你反其道行之，要去从艺。”
这些话有的出自以前同事之口，有的出自学生家长之口，有的出自亲戚朋友之口。
透露出来的信息，就一个字：
我现在过的特别惨！
我仿佛看见了他们哀怨的眼神和怜悯的目光。
尤其是家庭聚会，三姑六婆都开始拐弯抹角地向我传达“跳舞很丢脸”的观念时，我孙二娘的嘴脸顷刻间暴露无遗。
某姨：“全国会跳舞的人这么多，人家专业的都挤破头，你一个半路出家的能有什么发展？”
我：全国跳舞最出名的是杨丽萍，没几个有她那样的造诣水准，那按照您这个说法，大家都别跳了，何苦丢人现眼？
某姨闭嘴。
某姑：跳舞要付出的太多了，首先你就不能胖，得常年控制饮食，多可怜！
我：飞行员可能会遇见飞机失事，消防员也许会葬身火海，想要不劳而获，下辈子投胎当熊猫。
某姑闭嘴。
某表亲：跳舞是个昙花一现的职业，你觉得你能做几年？四五十岁你怎么办？
我：我不是做舞蹈演员，是做舞蹈教学！现在教跳舞，老了就去文化宫开走秀班。领着一群老太太天天走时装。
不知道什么是走秀班？
您可真out。
某表亲闭嘴。
我目光坚定的盯着一大桌子人，刹那间化身为一身戾气，气场全开的家辉哥，头上似乎高悬着几个大字：还有谁？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出声。
“你们就是想我去考公立校对吧？稳定说出去又好听，受人尊敬，还有寒暑假，多自在，”
“今年所有从培训机构出来的几百万老师以及师范院校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和不计其数的非师范类大四学生都是这么想的。”
我笑着说道，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
就像当年说“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
“你为什么不吃肉呢？” “吃不起”。
“那你努力奋斗，争取吃上肉啊！”
去年连北大的博士生都去教小学了。
这让人怎么努力？往哪儿努力？
4
也许前几年看了一些王阳明的书，自觉深受启发，我经常劝诫自己，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
少想多做，知行合一。
既然我决定跳舞，那就一门心思的把这条路走到黑。
我火速报了一个舞蹈师资培训班以及教练提高班，一为考到舞蹈教师资格证，让自己更有底气，二为不断鞭策自己，使自己尽量向专业靠拢。
与其整天长吁短叹，技不如人，不如潜心学习，悄悄改变自己。
我开始了为期数月的培训。
但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辛苦。
软度还算好的我被老师踩跨掰腿压脚背，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疼的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每天五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在寒风凌冽的冬天都能湿两身舞蹈服。
趴着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到一溜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
大小腿上到处都是青紫的淤痕，手也时常受伤，红肿变成了家常便饭。
不仅如此，本自诩有点舞艺的我，起初是有些洋洋得意的。
但真正真刀实枪的上马，却没有一个动作是真的标准规范的。
甚至有些我私自“加戏”的地方，根本就是画蛇添足，东施效颦。
基本身韵和舞蹈元素都没真正弄明白的我，碰上专业老师，感觉就像劣质产品突遇“315”打假。
想真正跨行业，谈何容易？
从早到晚的培训让我有种“灵魂出窍”的既视感，全身上下除了牙齿不痛，哪里都痛。
这才几天？想到万里长征才刚开始，不由得头皮发麻。
放弃？
这么怂的事我干不出。
不管日后跳的是好是孬，我都愿意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短短几天，我便找到了自己跳舞的短板和不足，通过和老师的配合，我很快调整了状态，也明白了自身该如何修补。
之前一些从来没接触过的专业知识，现在头脑中也有了清晰的认知。
包括舞蹈教学的步骤流程，都日渐熟悉。
有些事本身不难，只是难在坚持。
但世界上最难的事，其实也就是坚持。
昨天我打电话给魏魏，两人聊了好一会儿。
“你呢？有什么打算？”我顺口问道。
“我想去考月嫂证，第一，我很喜欢小宝宝，第二，我带了我自己的孩子，又协助过我妈给我哥和我弟带孩子，经验还是有一些的。第三，我对母婴领域一直有兴趣。”
魏魏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月嫂也是一个不错的行业，只要有足够的经验和资历，找上门的顾客肯定很多，而且接不接单全随自己意愿，两全其美！”我由衷地感叹道。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生无常。我还是要庆幸，现在才30出头，如果真是40，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真经不起折腾。”我开着玩笑，半晌她才开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你如果在一个领域优秀，在另一个领域也一样优秀，只要你这个人不变，走到哪儿都会成为佼佼者。”
甭管此话真假，从此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我既然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英语老师，那我之后也会是个好的舞蹈老师。
想到这儿，看到明天的舞蹈课时安排，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
5
也许有很多教培人都像我一样处在人生的分叉口进退两难，但咱们这个行业其实有很多专业精深、多才多艺的高手。不管是换行业还是自己创业，我们都不会输给别人。
就怕，我们输给自己。
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那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在此，给各位同行之后的人生规划一点小建议。
不管是转行还是创业，你最好都：
1，找一个自己可以持之以恒做下去的领域
转行，你可能要从底层起，吃力不讨好薪资还低，如果不是真的热爱，你怎么能妥协？怎么能有动力和信心？
创业，最好身边有相关的资源和人脉，可以给你指导建议，并且带带你，就算没有，那至少要自己感兴趣，比较了解。因为盲目创业只会再次让你跌入人生谷底。
人生，其实归根结底就是选择。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选择，一定要想好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如果要接触新的领域，哪些行业对自己来说上手会比较快，而且可以长期发展。
之前，我之所以会拒绝平台邀约我做主播，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实在是太有自知自明了。
我还有几年青春可以做主播？赚快钱兼职可以，长久稳定发展，绝无可能。
我已经经受不起第二次“失业”了。
2，甘蔗没有两头甜，和原来的自己彻底说拜拜
做好准备，转行或者创业的前两年会很辛苦焦躁。
前后落差太大，以前是受人尊敬的老师，现在是无人问津的甲乙丙丁。
包括薪资待遇，职位发展等等。
你不彻底把历史的篇章翻过去，你就没法儿抱着空杯的心态去开启之后的人生。
不管你以前多么风光体面，不可一世，现在就是重头来过。
否则，你会拧巴纠结，会不停地抱怨，会捶胸顿足。
最后就是僵在原地，踌躇满志，止步不前。
自己和自己较劲，换来的只能是无休止的内耗。
3 你不可以又要熊掌，又要鱼
这个工资太低了，哪里够开销？
这个节假日都要上班，哪有时间陪孩子？
这个离家也太远了吧？起早贪黑，何苦？
这个好，可是别人看不上我吧？
不是不能提要求，而是要认清自己再提要求！
有些人，要求随便提，哪怕是从一个行业蹦到另外一个行业，从平平无奇做到出类拔萃也只是几日时光。
有些人，要啥没啥，凭什么趾高气昂？
有些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寻获熊掌，有些人千辛万苦才捞到一条小鱼。
有些人几经波折，两手空空，有些人却在须臾之间，一箭双雕。
想想自己对于下份职业的底线是什么，哪些是完全无法妥协的，哪些是可以低头的。
比如我，第一条原则就是，不能没有亲子时光。
可以平时有两三个晚上上课，周末上一天。
也可以周末两天都上，但平时晚上不上。
绝对不能，平时晚上要上，周末也全部占满。
死守底线，其他的都可以酌情考虑。
糟心的2021年就快过去了，新的一年就快来到了，今年对于所有教培人来说都是腥风血雨的一年。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愿意和大家一直分享我“征战舞蹈界”的点点滴滴，包括周围同事们从教培行业出来之后的故事。
比如，我那个去做了月嫂的同事，据她自己透露，两个月老了十岁，哪怕时刻小心，谨小慎微，主人家依旧有不满意的地方。
我还有个同事准备去考音乐老师，中途也是充满艰辛坎坷。
还有个同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竟然通起了下水道...
这么多下岗再就业的教培人陪着你，心里是不是顿时温暖多了？
只要脸皮厚过墙，人生到处有希望。
哥们，好好干。
作者：红掌拨清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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