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一遍的把纱线挂上去，再一遍一遍的拿下来……

1

“我找到工作啦。”我高兴的几乎跳起来。

这是我毕业找工作以来第一个收到回复的，一个月投了百次简历全部石沉大海。如果再找不到，我们就会被赶出学校，最后提着行李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是一家针织厂，很远，我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下来还得走上半小时的路程，大包小包的行李几乎把我瘦小的身体掩盖，看到前面的路我才明白，为什么会被录取。

前方的路还是最原始的土路，一到下雨天，泥泞不堪。两旁都是田野，除了几个稀疏的村子，几乎看不见任何人。这家针织厂旁边就是垃圾站，我不知道老板为何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盖厂房，也许地皮便宜吧。

这还是一家台资企业，很小，从产线到办公室加起来不过二十多个人，而我的职位就是生产管理。

我和两个产线姑娘住在一间宿舍，他们是十二小时制，我八小时制，为了保持作息时间统一，我下班通常也会帮着他们车间干活。

两个姑娘长的很瘦小，但是做起来活特别麻利，一卷一卷的纱线，分分钟就能挂到架子上。织好的布匹，再扛在肩上搬回架子上。

他们都是河南人，心灵手巧。能做出各种各样的面食小饼。

“你来吃嘛。”

“不用了，谢谢。”

“尝尝又没事。”

刚开始不好意思，总是拒绝他们的好意。当尝过之后，才觉得他们手艺真的超赞。

不仅如此，他们还经常端着自己做的小吃去车间，分享给其他的几个妹子跟搬运工。

工厂虽小，但是却透着浓浓的爱意。忙起来的时候几乎要干到十七八个小时，同为九零后，我很佩服她们的毅力。

有一日，突然领导开会，说，要开除小梅，她就是我们宿舍三个姑娘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工作上很认真，挂纱，抬纱，从没看她懈怠过，怎么说开除就开除了。

后来才知道，她偷了纱线管子去卖。

“这能卖几个钱，她也不像偷东西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被外表所迷惑了。”

我不信，小梅她人一直很善良的，我记得刚来的时候，她很热情，借我生活用品，还做东西给我吃，不像贪小便宜的人。

虽然说她被开除，一直都没走，那天我早些回了宿舍，小梅还在，她也没收拾东西，抓着我的手就哭了出来。

“阿姐，你能帮我求个情吗，我真的不想走。”

“你是真的偷东西了？”

她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

“我妈，她要钱，每个月的工资我都不舍得用，全部都打到家里，可是哥哥要结婚了，一下子需要三十万的彩礼，我家里没有，我妈就让我想办法。我哪里有钱，每个月的工资都上交了。但是我哥已经三十岁了，才找到媳妇。所以我就预支工资，老板不肯，我才……”

“现实中的樊胜美？这是你妈的错，你妈封建思想就是太严重，你哥结婚关你什么事？你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们。”

“阿姐，不能这么说，我其实不是他们亲生的，我小时候就被亲生父母扔了，是他们捡回来的。把我养这么大，我回报他们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把你当提款机？”我还是气她的父母，她才刚成年，就出来打工，每天在车间奔波十二个小时以上，把挣来的每一分就寄回家中。

可是犯了错，厂里就会处罚，我也刚来不久，说不上话，就算同情，她也还是被辞职了，因为没地方住，我瞒着她住宿的事情，直到她找到新工作，才搬走。

2

虽然这家针织厂很偏僻，但是对那些产线姑娘来说，是好事，没街，钱也花不出去，在我的印像中，九零后的姑娘，都应该是月光族，像我这样，看见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零食，都尽可能的满足自己。从未想着存点钱补贴家用。

而在她们身上却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九零后。难得的周末，科长会开车带着我们去镇上的超市采购，他们每次空手去，空手回来，只有我提着大包小包。

每次回到宿舍，给他们分享，他们却总是一句“吃不惯”而拒绝了。

感觉九零后的他们跟我的父母一样拮据，有的时候我在想，不能用年代来规划人群，而是父母，也许在他们的家乡，父母眼中还是保留着男尊女卑的思想，女孩一出生就是悲哀的，他们读个几年书，识得字就被父母赶出来打工赚钱，而男孩子无论成绩好坏都可以一直读 。

又让我想到我的母亲，当我的母亲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成绩一直是她的骄傲，直到后来考上师范院校，她的心里都是美滋滋的，她幻想着将来站在讲台上，孜孜不倦的教导那些孩子。

可是等到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外婆决定让母亲辍学，原因是，家里东拼西凑才借来六元钱，只够舅舅读书，而我妈就只能让着弟弟。

据妈妈说，当时校长都追家里来了，妈妈也哭着跪下来求外婆，最终还是被现实打败，告别了师范院校，踏入了工厂。

如今的她说每到此事，眼角还总是挂满了泪水，如果当时上了师范，也许就会走上另一条光鲜亮丽的人生，而不是现在，面朝黄土背朝天。

所以，我一出生，母亲就拼了命的干活，供我读书，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虽然我生活的地方还是农村，可是我有开明的父母。直到现在我才顺利考上大学，出来工作。也都没吃什么苦头，至少比其他的同龄人幸运。

我们三个有时候在宿舍谈及梦想，他们的话语中总让我哽咽，对他们来说，多赚钱，哥哥父母过上好日子，就是他们的目标，却丝毫没有为自己打算，是什么，让他们生活在这样的年代，却还是要如此拼了命的为他人着想。尽管他们不偏爱自己。

我说不出来 这样有什么坏处，有天夜里，我在睡梦中醒来，宿舍一个姑娘一边哽咽一边打电话，我问她怎么了，她就是一个劲的哭。

好久，她才告诉我，她跟男友分手了，让她难过的是，恋爱的一年内给男友前前后后共打了两万块钱。她想挽救这段感情，可是男友却出轨了。

“分手可以，钱必须要回来，那都是汗水换来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越听越气。

可是对方说了分手直接拉黑了舍友的所有联系方式。

“不行，咱们就报警。”

可是室友拉着不让，来句，算了吧 ，大不了再努力一点，多熬几个小时，半年就赚回来了。

到底是她们太善良还是遇人不淑？我想，更多的是她们缺爱吧。

在那样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 ，遇到一个稍微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男人，就心动不已，以至于把自己的所有都托付给他。

3

不过后来，那个被骗的姑娘还是结婚了，对象还是外地人，他们是在微信上认识的，婚后在本地租了个房子，只有十几平米，她还是在这个针织厂挂纱。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我还是祝福她。

不过这个针织厂我只干了一年半就走了，原因是，我还是吃不了这个苦，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办公室，偶尔一两趟去车间帮忙，每天回来，膀子都是酸痛的。

我也常常问她们，“挂了一天的纱线，不累吗？”

“都习惯了，去哪里都一样，不累又怎么赚的来钱。”

可能我比她们多的就是选择。累了，就放弃，有了经验，我还可以选择其他的公司。

后来的我换到了公司大厦里面去上班，做网络，这里没有工厂，也就没有工人，办公室坐的大多数还是年轻的九零后。

他们每天穿着不一样的花色裙子，披着各式各样的发型，下班后，走在各个大商场，试穿刚上新的衣服，只要喜欢，哪怕花上一个月的工资，也会买回来。

吃不惯食堂，就去外面开小灶，反正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到了周末，会约上几个朋友去看电影，去旅行。过生日，也会开个party。

她们不用想着赚钱补贴家用，给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因为她们生活的地方，实行了计划生育，一家一户，基本都是一个孩子，只有父母补贴儿女，没有儿女想着回报他们的。

每次看见这样的情形，我都会想到纱线上的姑娘们，都是同龄人，可是她们却比我们要辛苦的多得多。

她们不为漂亮的衣裳，不为花里胡哨的发型，只要有得穿，有得吃，对她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赚钱也不给自己花，在最美的年纪，想着的却是家人。

也许，现在那个针织厂里又增加了很多的工人，他们都来自全国各地，也有很多年轻的姑娘们，再偏僻的工厂，再累的车间，也值得她们珍惜，所有的青春年华，都花在了车间里，一遍一遍的把纱线挂上去，再一遍一遍的拿下来，乐此不彼……

文 | 番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