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很多人不理解老马为什么收养一个残疾孩子,但是看到男孩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老马坚持的原因,他和照片上的男孩实在太像了。
小时候我和父母住在单位分配的大杂院里,一到晚上孩子们总是扎堆出来玩耍,吵吵闹闹的气氛特别温馨。那时候街坊邻居搬个马扎坐在一起聊天喝茶,下棋打牌,饿了就在院子里支上两张大桌子,一家两个菜,倒上两杯小酒吃着花生,嗑了一地瓜子,好的就像是一个大家庭。
在这热闹的人群里,老马叔总是最安静的那一个。
他常常一个人在院子的角落用锯子锯着木头,木屑飘散下来,成了孩子们玩耍的玩具,他们抓起大把的木屑撒的到处都是,气的大人在后面追着孩子打,他憨憨一笑默默的扫着院子。有时候他心情好了会给孩子们做上几把木枪,孩子们高兴的手舞足蹈,一个个化身神枪手围着他突突突的大战起来。
虽然老马叔是个木匠,但他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在这个热闹的院子里就连他工作的声音都似乎被消减了。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双手总是充满着魔力,在我们玩耍中一个个物件就已经罗列在院子中了,他的手艺极好,很多人结婚的家具都是找他订做的。他做工很精细,打磨抛光,他都要弯腰敲敲打打许久。累了他就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会太阳,孩子们会拿着狗尾巴草在他鼻子上轻轻晃动,他睁开眼哇的一声起身吓得孩子一哄而散后呲牙一笑翻身接着睡。他在孩子们眼里是个奇怪的叔叔,有时候很可爱,有时候又很古怪。
我很喜欢这个有些古怪的马叔叔,总是搬着凳子在他不远处盯着他工作,他时而写写画画,时而拿着木头比比划划,时而皱眉时而展颜。他的工具有一堆,看的久了他回身找工具的时候我都能递上去,他嘿嘿一笑塞给我一块木头让我拿着一个小铁条和他一起玩。从那天开始,我觉得自己是他的学徒了一般。做好的木枪是我统一分配,凭着手中的优渥资源,我成了孩子群里的大姐大,一时间风光无限。
小时候的我一头短发,这样简单凉快,可父母总觉得一个女孩子不扎辫子穿裙子不好看,硬是让我留头发,大夏天的头发被勒的头皮发疼。我吵嚷着要去剪头,老马叔看着我哭闹的样子拍了拍我,笑呵呵的要给我打一把木梳,上面让我自己刻字。听到这个消息的我瞬间擦干了眼泪,把自己的辫子又紧了一紧,生怕头发扎不起来老马的话不算数了。在暖洋洋的太阳下趴着看老马做梳子实在是一件磨人的事情,我很不仗义的睡了过去,被父母抱回了家里。等我醒来匆匆跑出去,老马已经拿着梳子冲我招手呢。我害羞的走过去,老马拿着小锉刀教我刻字,可是我的悟性实在不高,勉勉强强刻了一个刘。老马看着我歪七扭八的字笑的格外开心。
那天之后我就天天拿着它梳头,期盼着自己的头发快快变长,好让梳子像电视里演的一样顺滑的从发顶梳到发尾。我骄傲的和父母说有了自己专用的梳子,把它锁在我自己的小抽屉里,宝贝的不得了。盼着盼着我的头发就及腰了,而我也背上书包开启了朝九晚五的校园生活,再也没有办法留着鼻涕跟着老马叔学手艺数蚂蚁了。放学的时候我还是会将老师发的奖励粘贴给他的背上贴上一个,发了奖状也会跟他炫耀一下。他看着我的奖状给我打了好几个木框,让我放奖状用,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奖状也是如此贵重的。
院子里所有的人对老马叔都很尊敬,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谦和有礼,别人有困难他都会帮忙,要知道一个木匠总是万能的。修理东西,焊接铁架,他总是手到擒来。因为老马叔会拉二胡,大伙没事就拉着他一起唱歌戏,喝个酒。虽然敲敲打打的很是热闹,但是他拉的二胡声中总让我感动悲伤。后来听别人讲老马叔是烈士家属,他门上的牌匾是至高无上的光荣,然而那时我还小,并不能看懂老马叔眼里的悲伤,也不能理解他心中的那份骄傲。
老马叔的家里有个小木马,他从不让人碰,那个一碰到就吱吱呀呀的木马他每天都要擦拭一遍。他看着木马又似乎看着别处,眼眶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从老马叔家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可以看到,有个男孩曾经坐在这个木马上笑容灿烂。即使老马叔不说我也明白,这个男孩就是他的儿子。那个别人说无上光荣的男孩。
别人尽量让老马叔忙碌起来。不让他自己待在那个屋子里,老马叔不说却也明白大家用意。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他雕刻的不只是家具,更是雕刻自己的思念和回忆。他永远不会有比那个小木马更让他觉得满意的作品了。
这些年,我看到老马雕刻了太多东西,窗户,门,橱子,玩具,沙发......独独没有见他雕刻过木马。可是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惊讶的发现他正在很耐心的雕刻着什么,从大体的轮廓可以看的出这是一个木马。我静静的待在他身边,他的神情很温柔,嘴角带着笑容。我第一看见马叔如此愉悦的开工。细细雕琢,他刻画着小马的每一根毛发,木马那栩栩如生的样子在我脑海挥之不散。老马招手让我上去试试,我犹豫着坐上去,摇晃的木马伴随着木头的清香让我感觉自己在草原上策马奔腾。
正玩得开心,一个男孩从老马叔屋里缓缓移动了出来,他怯生生的和我打着招呼。我诧异的抬头,看到了老马叔慈祥的脸庞。他收养了一个男孩,男孩的左腿有些残疾。尽管很多人不理解老马为什么收养一个残疾孩子,但是看到男孩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老马坚持的原因,他和照片上的男孩实在太像了。
老马的笑容多了起来,他打造的东西似乎也多了些什么,变得明艳柔和了起来。精美的雕花、设置巧妙的玄关、明朗流动的色彩。来找老马打造家居和工艺品的人越来越多,他开始忙碌起来。
他给男孩打了一个拐杖,拐杖头上有个雕花的木球。老马告诉男孩这是充满神奇的魔杖,它可以变腐朽为神奇。男孩难过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开始积极锻炼,从刚开始缓慢的挪动到后面已经可以自己拄着拐杖上学了。男孩像是一束光照亮了老李生活的黑暗,为他带来了灵感,注入了活力。男孩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他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他给男孩做了筷子、勺子,看着男孩吃饭他心里很是满足。他给孩子打了好几把凳子,方便腿脚不好的时候可以随时坐下来休息。他给孩子做了个书桌,方便他看书学习。往后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们父子都一起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老马睡得格外香甜,睡梦中他的嘴角一直微微扬起。
为了给男孩更好的营养,老李开始下厨,从前他做家具的轰鸣声没有引来投诉,可是老马一做饭院子里的人都炸开了锅。满院子的油烟,辣椒呛鼻的味道让人剧烈的咳嗽起来。还没回过神的大家就看着老马拿着菜刀追着一只浑身是血的母鸡满院子跑。孩子们也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得吱哇乱叫。最终,这场闹剧在热心且忍无可忍的邻居帮助下终结了。这个看起来全能的男人在做饭上实在是没有什么特长。看着他端出来焦黑一片的菜,我和男孩相视一笑飞快的走开了。
男孩在老马的照顾下茁壮成长着,他的拐杖老马也从未假手他人,拐杖上刻画着英姿飒爽的奥特曼、一帆风顺的小帆船、哈利波特里的小精灵,男孩拐杖的造型总是能让大家叹为观止。老马会将男孩换下的拐杖收集好和小木马放在一起珍藏起来。男孩也在这样默默的关爱下变得优秀、成熟。
男孩问过老马,他是怎么来的。老马和他讲了匹诺曹的故事。老马告诉他是自己用尽心血雕刻出来最珍贵的宝贝。很长一段时间男孩信以为真,天天缠着老马用可刻刀和木头重新修复他的腿。老马给男孩编织了许许多多美丽的梦,他成功的让男孩不在自卑,他让男孩明白即使身体又残疾也是因为雕刻的师傅不小心打了个瞌睡而已。男孩挥舞着拐杖调皮的样子温暖了很多人的心。
随着我们的长大,老马也有些干不动了,沉重的木头,繁重的工作,需要精细雕琢的门窗都让他不住叹气。男孩握着老马粗糙的双手接过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锯子。男孩接过了这份传承,也继承了老马的心愿。
男孩的第一个作品就是一把躺椅,记忆深处那个一起午睡的躺椅,他静静的依偎在老马身边听老马给他传授经验。一把蒲扇,两杯茶,他们像是老友一般谈天说地。男孩将新思想融入到老工艺中,迸发出了不一样的火花,他的工艺品很受欢迎。老马欣慰的要退休了,他搬着躺椅坐在男孩店里看起了店铺,日子过得惬意舒适。再后来,老马当了爷爷,那些木马,竹蜻蜓的被摆了一地,老马拿着拨浪鼓含饴弄孙满面笑容。
岁月最终还是善待了这个老人,许他以温柔,待他以随和。男孩将老马最成功的的两个作品被他放在了店铺最显眼的位置:一个破旧的木马,一个掉漆的拐杖。这个是他的镇店之宝也是他不能忘却的青葱。
文 | 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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