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时,阳光和煦,农房门前的小院里,留着童发的王彩华靠在小桌板前独自玩着扑克牌。一张一张慢慢叠起来,又打散。扑克牌旧旧的,不到半副。
天边飘来几片乌云,下起零零星星的小雨。王彩华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焦急地冲屋里喊:“妈,妈……”屋里缓缓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瘸一拐。王彩华手指着院子里晒的番薯干,继续喊着:“妈,妈……”
“哦,哦,下雨了。”老人加快了脚步,一一收回3个晒着番薯干的竹筛。刚在屋檐下摆好,天就放晴了,阳光又照进了小院。王彩华冲着老人笑,老人摸摸她的头,轻声回应:“华华,华华……”

王彩华是老人最宝贝的小女儿,今年46岁,一级智力残疾。老人名叫楼英桃,90岁,左眼失明,右脚残疾。在浦江县大畈乡建明村,母女俩相依为命。在人人都觉着是艰苦的日子里,楼英桃把生活过出了向阳的暖意。
46岁还能在身边,也是好的
“妈,妈。”王彩华又叫了起来,食指指向院子外又碰碰自己的嘴。不一会儿,村里居家养老中心的三轮车就开进了小院,写有“楼英桃”名字的保温盒被送进了家里。
“我耳朵听不太到,靠女儿。三轮车还没开进来,她就能听到。”说起女儿,楼英桃总是笑。这天的午饭是一碗白米饭,一碗水饺,一碗汤面。楼英桃进屋拿了一只空碗,把米饭划出一半,又倒了些汤面拌匀。她说,女儿胃和牙口都不好,要吃得软一些。

楼英桃夹起一只水饺,自己先咬一小口,再放进女儿的嘴里:“软的,吃吧。”吃过水饺,她又换勺子一勺一勺喂女儿吃饭。面汤从女儿嘴角流出,楼英桃顺手用女儿脖子前的围巾给她擦嘴:“她吃饭总会弄脏,围巾每天得换。”
小院里,晒着几条旧旧的薄围巾和两件包包衣,那是王彩华每天需换洗的行头。由于身体和智力的双重残疾,46岁的王彩华看着像个三四岁的孩子,吃饭要喂,一不小心咽得快了就会难受得皱眉喊叫,楼英桃便轻拍她的后背。
吃饱了,王彩华缩起身子把头埋进妈妈胸口呢喃:“妈,妈……”王彩华爱撒娇,还抬头偷瞄妈妈。楼英桃拍拍女儿的肩,又摸摸她的头。得到回应,王彩华便坐正了,满足地笑。看妈妈收拾碗筷进屋,她端起另外小半碗米饭又冲屋里喊:“妈,妈。”
“我会吃的,会吃的。”楼英桃应答她。王彩华这才放下碗饭,楞楞地坐着,忽而又笑笑。
楼英桃觉得,女儿虽然只会喊妈妈,但她懂得不少。村里来做核酸了,她便指指嘴唇;想小便了就拍拍腹部,如果是排便,就会拍拍屁股,示意妈妈来帮忙。

由于王彩华无法直立行走,下肢肌肉萎缩,楼英桃每天要给女儿洗脚、按摩、上药。她有时也会脱下鞋袜给自己上药。楼英桃的右脚向内侧弯,靠脚踝踮着走路。看到妈妈变形的脚,王彩华的嘴角挂了下来,一脸不开心。她捡起地上的袜子递给妈妈,示意妈妈穿上。
她知道心疼我,乖的。”楼英桃把女儿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我不宝贝她,谁宝贝她。以前孩子不好养活,死了两个,这个46岁了,还能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日子不易,生活不言苦
楼英桃嫁到夏明村近60年,生过5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儿夭折。王彩华是她最小的孩子。
楼英桃儿时上过学,识字。她为人有个性,第一次婚姻因为觉得性格不合,她便去乡里申请离婚,第二任丈夫“虽然穷,但我讲的话他都听”。五六十年前,楼英桃向妹妹借钱,建了现在两层的木结构房子。养育的3个孩子,一儿两女,都是楼英桃取的名字,分别叫振华、根华和彩华。“小女儿眼睛大,鼻梁高,长得好看,我叫她王彩华。”只可惜,彩华并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王彩华出生后五六天,突然全身抽搐,脸涨得通红。楼英桃向邻居借了钱,带着孩子去县城看病,终是没有治好。王彩华到了8岁还不会走路。楼英桃放心不下孩子,不管走到哪儿都把彩华背在背上。8岁以后,彩华扶着板凳能“走路”了。出门前,楼英桃就让彩华坐在门口,放一只马桶在她身边。
也有发生意外的时候。一次,彩华从二楼滚下来,嗑掉了大部分牙齿,吃饭都困难。楼英桃便一直给她喂饭,悉心照料着。此后,楼英桃也不敢让彩华住在二楼了,两人挤在一楼门边的小床上,宽1.2米,一直睡到现在。
彩华扶着走路的小板凳写有她的名字。楼英桃说,以前村里做水晶加工生意的外地人多,担心拿错凳子,她就在凳子上写了两遍女儿的名字。

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小时候王彩华免不了遭到孩子们的调侃。“他们说你妈妈不要你了,要再生个弟弟。我不管,要凶回去。”楼英桃护着女儿,一护,便是46年。
楼英桃早年做早点谋生,天没亮就起床做包子和小麦饼,再挑着担子走到邻村去卖,有时还做花圈补贴家用。“我3岁左眼进谷子瞎了,8岁右脚残疾了。干活的时候脚痛,就把右脚架到左腿上,这样会好一些。”楼英桃的每一双鞋,左脚鞋底由于用劲大,都磨出一个大洞,右脚的鞋子都是向内歪的。那些年吃的苦,似乎都藏在破旧的鞋子里,静默不语。
这二三十年来,儿女相继成家,丈夫因肝癌去世,楼英桃便守着老房子与小女儿相依为命。彩华不会说话,唯独一声“妈”叫得清晰响亮。
楼英桃说,彩华每个月领低保和残疾补助有一千多元,“以前她靠我,现在我靠她了”。
对生活报之以歌
日子艰难,楼英桃很少抱怨。院子里有100多盆花草,都是她种的,整整齐齐摆了十多排,摆在最外侧的是大朵大朵明黄色的菊花。楼英桃每天都给花草浇水。

由于身材矮小,腿脚不便,拎一桶水的重量对楼英桃来说挺困难。说是“拎”,其实是扶着水桶一步步走。弯腰,双手扶在水桶边缘,楼英桃的身体随着水桶一左一右向前移动。穿梭在花丛中,楼英桃慢慢移动水桶,一排排浇水,梅红的百日菊、翠绿的铜钱草、火红的小辣椒……她说自己从小就爱花,种花,就是为了好看。

楼英桃不太清楚自己种的花叫什么名字,她指着门前两株翠绿的绣球树,说:“这种花夏天开,长得高,花开得很大,好看。”花盆下方的台阶石缝里,长出许多石竹花,一丛一丛,开得正旺。楼英桃也许不知道,石竹花的花语是纯洁、勇敢的爱,常作为母亲慈爱的象征。
屋后的小山坡上,楼英桃还种了半亩地的蔬菜。青菜、萝卜、番薯常有收获,生活自给自足。去菜地的坡度对于常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腿脚不便的楼英桃,并不容易。陈凤花住在楼英桃隔壁,两人做了30多年的邻居。陈凤花说,楼英桃爬坡太难了,一手要拄拐杖,另一只手还要拎尿桶。“走一步,她就要放下尿桶休息一下。坡上这些砖头都是她一块一块放上去的,这样才能放桶。”

此番境况下,楼英桃除了种花种菜,还养鸭养狗。一个多月前,有小贩进村卖鸭子,是那种肉多的华鸭,100元一只。楼英桃买了6只,养了一个月,重了两公斤,现在每只鸭子有6公斤重。
前几日,楼英桃送了两只。“儿子60岁了,给他一只,外孙女过30岁生日,也送一只。”她还有一只要送人,“妹妹的儿子每年过年都来看我,还给我红包。我没有什么好东西还礼,过年就送他一只鸭子。”
别人对她好,楼英桃总一笔笔记着。由于要照顾女儿,从不出远门的她前些天在儿子的陪同下,带着女儿去了趟诸暨。“我妹妹生病了,肝癌,我要去看看她。”
王彩华像妈妈,也心细,会想着别人。大畈乡社工站的社工会定期上门看望母女俩,给她们理发、剪指甲。社工临走前,王彩华一遍遍地指指社工放在桌上的包和本子,提醒他们别忘记带。
“彩华,再见,下次见。”社工和王彩华挥手道别,彩华也高高地伸直手臂,咧着嘴一直挥。看不见社工了,她又转身看妈妈,笑着把头埋进妈妈的胸口。
来源:金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