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的历史星空中,朱买臣是个特别的存在,在江浙一带,他的名气很大,不是因为他的功绩,也不是因为他的才气,而是因为一个典故:覆水难收。
江浙有一个地方戏曲越剧,有一系列关于这个故事剧目《风雪渔樵记》、《朱买臣休妻》等,说的就是这个朱买臣的故事。他的故事很具有戏剧性,非常符合先是历经磨难,而后扬眉吐气的传统戏剧剧情路线,所以他的故事流传久远。江浙一带哪怕是没有上过学的老人,提起他的故事,也能给你说上一段。
朱买臣是西汉会稽郡人,也就是今天的江苏南部和浙江北部,他的人生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前半生过着清苦的日子,只知道读书,后半生飞黄腾达,直上青云。由于朱买臣除了读书之外,没有其他爱好和技能,所以年到四十,还是个樵夫。日子虽然贫穷,但是内心却很富足。每天除了砍柴之外,一有时间就用来读书,其中读得最多的就是《春秋》和《楚辞》。
和很多大器晚成的名士一样,在机遇没有到来之前,过着清苦的日子,在朱买臣看来倒是一点也不苦,反而因这样的生活有足够的时间来研修学问而乐观,每日精进的学问和感悟更是让他踌躇满志。人生最好的状态其实就是这时,不受冠冕的束缚,也无需承担庙堂之责,逍遥自在,精神高度自由,每日上山砍柴时,也不停地背诵诗文,在挑柴下山的时候,甚至摇头晃脑地大声歌唱起来。周围的人见到这样的场景都纷纷笑话朱买臣是个傻子,朱买臣自然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毕竟认知不在一个层级。但是他老婆却受不了这样的嘲讽,另一方面也因为受不了这清贫无望的日子,所以提出让丈夫休了她。朱买臣说,现在我确实是一无所有,但用不了多久,必将直入青云,一飞冲天。妻子只当他是痴人说梦,坚持要离婚,于是朱买臣最终休了妻子。
过了几年的一天,朱买臣上山砍柴,依旧是边走边咏,一不留神从山下摔倒滚到了山脚下的墓地旁,此时的他又累又饿,还受了些皮外伤,整个人蓬头垢面,一副颠沛潦倒样。这时从远处走过来一对夫妇,他们是来上坟扫墓的,看到这边受伤躺着的朱买臣,于是赶紧过来救助。谁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朱买臣的前妻和后夫。前妻念及旧情,将祭祖用的食物分了一些给朱买臣,头也不回的走了。拿着吃食的朱买臣此刻内心,既羞又愧,心酸不已。回想当年前妻跟着自己受尽委屈,自己还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要一飞冲天,如今却要她用祭品来施舍自己。
于是朱买臣决定主动出击,寻求入仕的机会,终于经朋友介绍,有了一个当差役的机会。一次出差,朱买臣上京,经同乡推荐,面见汉武帝,刘彻因其对《春秋》和《楚辞》的解读独到,赐他为中大夫。
不久,东越王余善自称东越武帝,朱买臣主张力战,出言献策,汉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便封他为会稽郡太守。并对他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汉武帝修造大兵船,准备粮食和一些水战用的器具,等诏书下发后,大批军队随从朱买臣一起出发前往会稽郡。声势浩浩荡荡,派头十足,会稽郡正是朱买臣的家乡。会稽郡的地方官知道大军将至,且自己的新任长官即将到任,所以就组织百姓修整道路。
朱买臣到了会稽郡之后,故意让随从列队在城外等候,自己装作潦倒样进城,底层一旦翻身得势后,多少有些得意,这一点和目前的各平台的摆拍短视频里的剧情很相似。遇到以前相识的人,众人仍以疯子相称,只有官邸的一个守邸人依然热情相待,招呼他吃饭。逛了一圈,没有见到他的前妻,于是就让随从进城。
上任后,朱买臣在视察百姓修路情况的时候,才见到了他此次回乡最想见的人——前妻。此时,前妻与其丈夫被征召为修路人员。朱买臣想要报恩,于是接他们回太守府一起居住。前妻见朱买臣如今贵为太守,出入前呼后拥,餐餐山珍海味。于是心动了,就和朱买臣说,是自己以前目光短浅,没有识别出真金子,如今才知道你过去并不是随口胡言,并表示想要复合。朱买臣当即让人拿来一盆水,倒在地上。对前妻说,如果你能将覆盆之水尽数收回,那么我们可再续前缘。前妻羞愤不已,知道自己已经没脸苟活于世,上吊自杀。
朱买臣后来依计平定了东越叛乱,被征召到朝廷做了主爵都尉(汉代官名),列于九卿之中。
然而身入官场之后,在这个人人都想出头的名利场中,明争暗斗自然是无休无止,不是我算计你就是你算计我。御史大夫张汤与公孙弘为莫逆之交,而公孙弘与举荐朱买臣的严助有过节,于是张汤陷害严助,严助被杀。为此,朱买臣自然又和张汤结怨,联合王朝、边通又陷害张汤,张汤自杀而亡,留下遗书,遗书直指朱买臣等人的陷害过程,于是汉武帝又下令诛杀朱买臣。
这就是朱买臣心心念念的官场富贵,这就是扬眉吐气之后的代价。不知道在接到汉武帝诛杀令的时候,朱买臣想到了什么?在尘埃落定之际,是否会想起多年前,在会稽郡富春县山上那个边砍柴边咏诵诗歌的男子,是否会想起那时的那份自在和快活,是否会想起那时与自己发妻之间的日常拌嘴。虽然当年的一日三餐清苦异常,可是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死我活,没有党派之争,大可以活得一个坦荡。
太史公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朱买臣的人生犹如大梦一场,中年之前活得个清贫无欲的快乐,中年得志之后,在乡亲面前扬眉吐气,却陷入世俗官场。人啊,想要追求富贵,却不知道富贵最能迷人眼。朱买臣没有清醒地认识到入仕的自己已经身处洪流之中,何时应该急流勇退,最终命丧于官斗之中。正所谓:
“本是逍遥子,偏要取功名;一朝入青云,终身付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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