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国梁
母亲喜欢花，尤其喜欢那些开得盛大俗艳的花，比如牡丹之类的。她爱养花，但养过几次牡丹花都没有养好。于是每年牡丹开放的时节，母亲都会让我带她去邻县的牡丹园赏牡丹。徜徉在花海中，母亲灿烂的笑脸也像花开一样：“瞧，这牡丹开得多好看，又富态又鲜艳！”母亲让我给花丛中的她拍照，一张又一张，总也拍不厌。每一张上面，她的笑脸都像花一样灿烂。
母亲也喜欢养那些颜色鲜艳、开起来蓬蓬勃勃的花。我家院子里，有很多月季、蜀葵、三角梅之类的花，这些花开得铺天盖地，满院子都流光溢彩的。母亲经常搬个小凳子坐在花前，独自欣赏这满院风光。她有时候还会跟花说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跟花说，总之她见到花开得艳丽夺目就开心。
我总嫌母亲的眼光太俗气，我喜欢兰花那类有高雅气质的花，觉得它们有绝世独立的气质。母亲却嫌弃那类的花草太娇气，太素淡。她说：“那类的花开得不解气，慢慢悠悠的，没个欢实劲儿！”她这话的意思我明白，就是在说那类花草没有张扬的生命力，不那么蓬勃盎然，不那么生命力顽强。
母亲买床单、被罩、窗帘之类的家居饰品，也都喜欢有大朵红花装饰的。记得有一次，她买了一个床单，回到家铺到床上，满床的大红花翻滚着，俗得那么夸张。我跟她打趣：“妈，这下好了，你天天在花海中睡觉，做梦都会梦到满世界的花开呢！”母亲却非常喜欢这样的床单，喜滋滋地欣赏一番后，说：“够鲜亮，整个屋子都显亮堂了！”
我家里的一些碗碟杯盘，还有各种小饰品，都是母亲挑选的。那些东西，我总用一个字来形容——俗。在我看来，母亲文化低，不懂审美。可她总是陶醉在自己亲手炮制“美丽世界”中感叹：“我就喜欢这些大花大朵，看着热闹，觉得日子过着都有了精气神儿！”
母亲懂得外物可以影响人的精神状态以及生活态度，说明她是懂生活的。可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喜欢这些在我看来俗不可耐的东西。直到那次她跟嫂子一起，为我的侄女做结婚时的棉被，我才理解了母亲的喜好。大红的被面波浪一般涌动着，母亲在上面飞针走线，表情里满是幸福。她舒了一口气似的，说：“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件大喜事了！我见着这些红艳艳的被面就欢喜，多鲜亮的颜色啊！”母亲对鲜艳的颜色情有独钟，是因为她的经历太过坎坷，多年里日子过得都缺乏色彩，所以鲜艳的花朵以及在我看来俗气的饰品，对母亲来说都是一种俗世欢喜，是一种温暖慰藉。这个世界纵然苍白冰冷，人生纵然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只要还有一点点鲜艳的颜色，就能把黯淡的生活和人生照亮。
细数母亲一生的经历，用苦难一词来形容不为过。那些苦涩的泪水她独自咽下，却把一张笑脸留给生活，留给别人。日子贫瘠得像不着色的画布，母亲逮住机会，可不就要往上面涂上鲜艳的颜色嘛。她用这样的颜色，来抵御人生在世的种种苦难。只要有明丽的色彩，世界就是值得被珍惜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标准来评价别人。我终于明白，母亲的“俗”品味中，藏着生活的大智慧。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