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镇上是农历一、三、七逢集。

每到赶集日，镇上便如过年般热闹，形形色色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村民，有的买，有的卖，不买不卖的也想来逛逛。

街中间的农商银行门口，一南一北有两个固定的露天摊位，却从不吆喝，只是坐等生意上门。

一个是算命张的算命摊，一个是钟鞋匠的补鞋摊。

算命张的生意时好时坏，来算命的尽是老头老太太，大都是问家中生病的亲人何时好转；或为外面打工的儿女测测吉凶祸福；或者是算一算孙子孙女能不能考上好大学。

算命张一张纸，一支笔，加上一副三寸不烂之舌，算一张八字最少12元，多则120元，轻轻松松就把钱挣到了荷包里。

而钟鞋匠，一针一线的缝缝补补，弯腰驼背的敲敲打打，补一双鞋也不过三四元。

这一天赶集，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滚滚，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一下子，赶集的村民就如鸟兽散，让本来拥挤不堪的大街，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好在卖东西的小贩都各有备用雨伞，连忙撑开大伞，避免商品被雨淋湿。

而算命张和补鞋王却没有带伞，当下各自把摊子搬到了银行大门口的屋檐下。

算命张眼见雨势一会儿停不了，便借着躲雨的工夫，脱下脚上有点开边的皮鞋，让钟鞋匠帮忙用胶水粘一下。

钟鞋匠接过皮鞋，看了看道：“算命张，我帮你修鞋，不收你修鞋费，请你帮我算一张八字，看看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讨老婆，可好？”

“钟鞋匠，你的算盘到打得精。不过，算八字我太吃亏了，就帮你看看面相吧。”

算命张说完，让钟鞋匠抬起头，仔细端详一番后，忍不住啧啧叹道：“钟鞋匠，你面色艳红，眼肚中的桃花纹长过眼尾，这几天必有艳遇。至于能不能做你老婆，就看你的造化了。”

钟鞋匠把粘好的鞋往算命张面前一丢：“算命张，虽然我没出钱，好歹也没让你白算，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有艳遇，哄鬼的吧？ ”

算命张立时生气了：“钟鞋匠，我算命张一身本事可是从鬼谷子祖师爷的手中传下来的，你可不能随口雌黄。若是我看的面相不准，你尽管来砸我摊子。”

“算命张，算我嘴臭，不会说话。如果我真走了桃花运，一定请你喝酒。”

钟鞋匠见算命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难免又是欢喜又是忐忑。

眼看着雨慢慢停了，赶集的村民早已人影全无。钟鞋匠和算命张收拾好摊子，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回家去了。

钟鞋匠大名钟长洪，家住下湾村，父母死得早，他又是个天生的瘌痢头，长得丑家里又穷，自然没有姑娘愿意嫁进门受苦。

好在钟鞋匠自小跟村里的老鞋匠当徒弟，在老鞋匠死后，就接过补鞋担子，一边是工具箱，一边是补鞋专用的缝纫机，每天上午逢集就去赶集，每天下午便挑着担子下村，挣到钱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再说钟鞋匠回家吃完午饭后，挑着补鞋担子出了门，嘴上虽说不信，脑海中却总想着算命张的话，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东看西看。

可惜，半天过去，路上别说美女，就连丑女也没碰到一个。

第二天不逢集，钟鞋匠挑着担子出门后，朝着东边而行，见了村子也没心思进去做生意，竟然越走越远。

到黄昏的时候，钟鞋匠又照常回了村。

不过让村里人惊奇的是，这次不是钟鞋匠孤单单一个人，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蓬头垢脸的女人，紧紧地抓住鞋担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见到人就躲在他背后。

钟鞋匠面对着指指点点的乡亲，索性放下担子，对大家解释道，这个女人是在隔壁镇遇到的，当时看着她在垃圾堆捡东西吃，觉得很可怜，就买了一个包子给她吃，并问她住在哪里，想送她回去。

谁知道女人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傻乎乎的笑，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显然是智力有问题。

镇上的人告诉钟鞋匠，这女人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可能是个傻子，连自己的名字住址都说不清楚。

钟鞋匠给傻女人买了吃的，傻女人就把他黏上了，走哪儿都跟着，连回家也跟着，只得带回家来，先给她一个安身的地方。

邻居汪大婶热心地说，带回家好嘛，反正你也没有结婚，白捡一个老婆，管她是呆是傻，能生孩子就成，也让你老钟家香火不断。

钟鞋匠嘴上连说要不得，心里却乐开了花：看来算命张果然是金口玉牙，说自己要走桃花运，果然就有女人送上门。

来日，钟鞋匠趁赶集的机会，特意等到算命张收了摊，把他请到街中的饭馆里，炒了两个小菜，切了半斤凉菜，又要了一瓶烧酒。

待算命张落座后，钟鞋匠倒满一杯酒，毕恭毕敬地奉上道：“张先生，我果然走了桃花运，天上掉下来一个女人。麻烦你再给我看看，这女人留得留不得？”

算命张“滋溜”一声喝了一杯酒，也不看钟鞋匠，摇头晃脑道：“姻缘天注定，半点不强求。只需记住，行善积德，必有福报。”

钟鞋匠连连点头：“你是活神仙，说啥我都听。”

果真，自此那女人就在钟家长住下来，只是从来不开口说一句话，但能听到大家说的话，俗话说：十聋九哑。这女人既然不聋，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自从家里有了女人，钟鞋匠明显勤快了很多，早出早归，做生意也不像以前那般懒散。

虽然两人并没有举行婚礼，但村里人都把女人当作他的老婆，客气地叫她钟大婶。

大半年后，钟大婶竟然真的生下了一个儿子，村里人都提着鸡蛋前来恭喜钟鞋匠。

有心人掐指一算，女人来钟家刚好七个月，这孩子出世得有点早了些，不过考虑到钟鞋匠成家不容易，况且也有早产儿的情况，所以都装作不知道。

钟鞋匠面对大家的祝贺，抱着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钟鞋匠对婴儿爱如掌上明珠，看到孩子右耳垂上有颗醒目的大黑痣，听村里老人说这是颗聪明痣，将来必有富贵。便取名钟来福。

转眼间，来福就快一岁了，只是与其他孩子不同，不喜欢笑，整日里一张脸都没有任何表情，逗他说话从来不理，实在有些奇怪。

村里人背后都在议论，猜测这孩子和他母亲一样，也是个哑巴。

钟鞋匠自然听到了一些风声，正在为此事忧心的时候，祸不单行，家里的女人有一天忽然不见了。

茫茫人海，遇上一个人不容易，要找一个人更不容易。

钟鞋匠把来福托付给汪大娘照顾，挑着鞋担子去了周围的四里八乡，一边做生意一边寻找女人，整整找了三个月，却一点踪迹也没有。

集日这天，钟鞋匠又把算命张请到了饭馆里，待算命张吃喝一番后，就把老婆出走的事情说了出来，焦急地问道：“张先生，你再帮我看看面相，我老婆还找得回来吗？”

算命张扫了钟鞋匠一眼，摇摇头道：“缘分已尽，莫再强求。好在你眼角的桃花纹已变成了富贵纹形状，我还是那句话，积德行善，必有福报。”

钟鞋匠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好在老天爷有眼，送个来福陪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此后，钟鞋匠就和来福相依为命。为了在家专心照顾好儿子，把补鞋的担子也撂下了，以种庄稼为生计。

不怕不养，就怕不长。

来福转眼间就过六岁了，欣喜的是，不是个哑巴，会说话；苦恼的是，大部分时间都是自言自语，不与外人沟通。

钟鞋匠听了村里人的建议，把来福送到学校读书，让老师好好教。

想不到的是，来福读书读得一团糟，上课根本不听老师讲课，也不做作业，一有时间就在书上乱画，刚发下来的书瞬间就面目全非。

于是，一些调皮的同学，暗地里都叫来福是傻子。

村里人也看出了来福确实有点傻，纷纷劝钟鞋匠，养一个傻子还不如不养，何况7个月就出生，还不一定是你的儿子呢，干脆交给政府算啦。

钟鞋匠连连摇头，说看在来福肯叫自己爹的份上，只要自己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

为了满足来福爱画画的爱好，钟鞋匠买了很多对水彩笔回来，又把村里读书的孩子不要的旧书本收购回来，随便他怎样涂抹，只要他高兴就好。

这一天，是来福十岁生日，钟鞋匠兴冲冲买了一些肉菜回来，为来福庆生。

吃饭间，看着来福狼吞虎咽的样子，钟鞋匠心里辛酸，这孩子跟着自己从来没有好好享过福，万一自己年纪大了，做不了庄稼活。他该怎么办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次日，钟鞋匠挑粪上山时，不小心滚下了山坡，随之滚落的一块大石头把他整个人压倒在地，昏迷过去。幸好被附近干活的村民发现，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抢救。

钟鞋匠在医院抢救了五天才醒过来，因为他的家庭情况特殊，村委会报告政府，专门请了护工照顾。

钟鞋匠担心来福，村里来看他的人说，乡政府派人接走了，让他好好养病。

钟鞋匠知道，大家都不愿意照看来福，嫌弃他是傻子，只能默默流眼泪。

钟鞋匠伤到了腰骨，医生说伤好后也没有办法行走，只能坐轮椅，出院回家后乡政府把他安置在了敬老院。

至于来福，乡政府的人说已经送去福利院了，让他放心。

钟鞋匠放心不下，可是自己这样的情况，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在敬老院里日夜为来福祈福，希望他的傻病早点好，健康地长大，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也希望来福不要忘了他，有一天会回来看他，这样死也瞑目了。

时光荏苒，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钟鞋匠已年近六十，庆幸的是，身体恢复了许多，拄着拐杖已能慢慢行走。

这一天逢集日，钟鞋匠拄着拐杖从敬老院出来，慢慢悠悠地来到了镇上以前摆摊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仍在摆摊的算命张。

“钟鞋匠，我好多年没看到你，你日子过得好吧？”算命张见到钟鞋匠，惊喜地招呼道。

“算命张，亏我把你当作活神仙。你当年说我会享富贵，你看看我现在像享福的样子吗？”

钟鞋匠正要给算命张说说自己这些年的遭遇，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看，钟大爷，他在哪儿，”

钟鞋匠回头一看，只见敬老院的院长带路领着一群人，呼啦啦地冲自己而来。人群中间有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钟鞋匠再一打量，正好看到青年右耳边的一颗大黑痣，忍不住老泪纵横，这是来福留在他脑海里心心念念的印记啊！

来人的确是来福。他走到钟鞋匠身边，眼含热泪道：“爹，我找得你好苦。虽然你并不是我亲爸，但感谢你抚养我十年，今天我专程来接你去享福。”

见钟鞋匠满脸惊愕，来福说出了他到福利院后的经历。

原来来福去福利院不到一年，就来了一个女人，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确认是自己儿子后，就把他带出了国，治好了他的自闭症，又针对他的绘画天赋着力培养，如今已是鼎鼎有名的青年画家。

而来福的亲生母亲，本是一个大富商的女儿，在一次晚宴上，被父亲商场上的仇家用毒药所害，失去神智后四处流浪，阴差阳错被钟鞋匠收留。她生下儿子后突然恢复清醒，回到了家里，经过多年筹谋，一直报了大仇，才回来寻找儿子。她本以为来福是钟鞋匠趁她落难时占她便宜生下的孩子，所以对钟鞋匠不管不问。直到前几天，来福母亲出国多年的初恋情人回来找她，看到来福后怀疑是自己儿子，就和来福做了DNA亲子鉴定,果然没有错。来福母亲这才知道误会了钟鞋匠，便让来福亲自来接钟鞋匠去享福，以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钟鞋匠在坐上来福开来的豪车前，忍不住回头对算命张竖起了大拇指：“张先生，你果然是个活神仙。”

【图片来自网络，侵权请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