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身体总是被归纳进某一早已存在的模具中,不论她是哪一种外貌类型,都早有一种文化意指预先存在,等着和她对应。
女性角色的身体既被银幕定型,也被观众定型,而被定型的除了银幕人物,也包括饰演她的女明星和大街上所有接受凝视的女人。
在对吸引票房轻车熟路的商业电影中,这种类型化角色不仅被定性,而且反复性的出现。
《西虹市首富》中的美女间谍莎莎,四次出场皆着暴露的时装,每次都是为了引诱男人犯错,她要么对着镜头爬过来,要么干脆没有露脸,摄像机只拍她的上半部位或者腿部,她身体局部的出场似乎比她的脸更重要。
分解的身体破坏了叙事的完整性,主角凝视着她的身体说:“穿上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
在这种拍摄手法下,她既作为人物的情色对象,又作为观众的情色对象,镜头使两种视线结合起来。观众把男主人公作为自己的银幕代替者。
“通过和男性明星的认同,观众也能间接地占有她。”塑造这类代表欲望的女性角色的电影,还有《唐人街探案》系列、《前任》系列、《一出好戏》以及《美人鱼》等影片。
对观众而言,同类角色以如此高的比例在受众巨大的影片当中出现,反复参与着视觉的知觉过程,使观众逐渐形成一种习以为常的观影共识。
影视文化重复运用这种“抓眼球”的商业元素,让形体符号的含义更加牢固地建立起来。
《芳华》中的何小萍则是纯洁善良的类型,她处于被其他女性角色欺负的位置,在文工团期间,女团友们有两次把何小萍围在中间搜身侮辱。
第一次搜何小萍身上有没有偷拍的照片,对面楼的男兵跟着羞辱她身上有臭味。第二次众人发现晾衣架上有一件塞了垫的衣物,镜头对准议论纷纷的女兵们,但可以看到她们后方男兵越围越多,女兵们再次对何小萍进行搜身。
这两次都是以女团友做出行动,男团友在后方或者镜头之外发出点评的声音展开,女性对女性的羞辱在男性的注视及帮助下完成,由此渗入了羞耻的因素,以及男性凝视的视角。
与何小萍相对应的,是诱人而危险的丁丁,包括她的拜金特质也是影视中欲望型女性的常见搭配,如《夏洛特烦恼》中的秋雅和《后来的我们》中的方小晓。
这种类型化的刻板认知,背后是一个群体视其他群体为外来威胁,在历史过程中流传为一整套对其他群体歧视与压制的社会规训,女性在其中沦为危险的象征。
虽然《芳华》这部影片是以几个女兵为主角展开的叙事,但从旁白到视觉焦点到人物关系,无不是以一位传统男性的目光和声音在进行,哪怕是女性角色说出的声音,也是那位看不见而又无处不在的男性发出的。
丁丁一直被男人物质上的条件所吸引,男人们也折服在她的美丽之下,连一向无私的活雷锋都被她迷倒,而丁丁对活雷锋的拒绝让她沦为众人口中的话柄。
当丁丁推开强行抱住她的活雷锋跑回宿舍大哭时,女舍长说的是:“你也太抠了啊,医生干事能抱,那各行各业的人都能抱嘛,活雷锋抱你一下怎么了。”以及:“人家抱你一下,你也不能说人家就流氓是不是?张医生吴干事抱你,你怎么不说人家耍流氓,谁都有追求你的权利。”
这一段弦外之音太过明显的表态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在代替镜头后不耻她“不洁”的男性发出的奚落,而难以想象是来自女性之间私下的对话。谁都有追求她的权利,但是她没有拒绝的权利么?
一位有过感情史的女性就谁都能抱她么?在这里,不论她同意被抱还是拒绝被抱,罪过都指向了“不贞洁”的丁丁。
丁丁的举报致使刘峰被调离了文工团。何小萍又一次代替所有人喊出对丁丁的怨恨:“刘峰那么爱她,她却落井下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影片中多处镜头有意将何小萍与丁丁对比,何小萍虽然身上有体味,但她是干净的、纯洁的。
而丁丁哪怕再貌美与芬芳,也因为交往了不同的男人,以及拒绝了活雷锋,她才是真正臭的、肮脏的。
何小萍喊出了男人的情结,以及用贞洁定义女性价值的爱情观。刘峰因迷恋丁丁丢失掉宝贵的晋升机会,再到舍弃对丁丁的感情,与何小萍在一起找到真正的幸福。
这已经涵盖了影片对两种女性的价值判断,即摒弃欲望,离开恶魔型女性的诱惑回归家庭,回到天使型女性的陪伴中,男主角以此来获得真正的安全感。
正如丁丁所代表的一类遭受“贞洁拷问”的女性,影视塑造的形象雷同也使得女性的外貌特征、性格特征、职业等等都被归类,扩散成对身体认同的社会共识,这种身体认同反过来压迫女性的真实面目。
电影层出不穷的加深这些印象:丰满的身体、红唇、黑色和蛇蝎联系在一起;时尚、美貌、化妆和拜金联系在一起;项链、长袜、手镯和虐待联系在一起等等。
不同特定物赋予身体以不同情色意味,物对身体的遮蔽造成另一种显现,在影视文化的运作下,“唇膏的遮蔽使嘴不再是具有功能的嘴,但这种遮蔽与否定却确立了一种变态的当代色情价值,而后建立起菲勒斯交换价值。”
由此,一切欲望都从实体中摆脱出来,一切都是可转化的欲望。这类寓意鲜明的类型化女性形象,既迎合了传统的女性形象塑造,又固化了传统性别角色中的刻板印象,其富有故事性的包装令这种不真实的性别偏见更加不易察觉。
出于男性欲望投射的女性形象塑造,是一种单一审美需求下对女性的期待和想象,和真实的女性形象相去甚远。
至于她本人是不是这一类型并不重要,她将在试图发出辩解的声音时感到莫大阻力,这种阻力正来自视觉文化助推下形成的集体共识,她将像丁丁一样遭遇性怀疑。
商业电影塑造出两类两极分化的女性,她们被演绎成欲望投射下的扭曲形象,受众如此庞大的一系列电影缺乏女性众生的真实之像、多面之像,而折射成商业电影改造下的固定之像。
女性被动处于早被规定的位置,以被假冒的形象出现,她们发出需要她发出的声音,做出想要她们做出的反应。移除性欲望对她投来的目光之后,她是谁?如何生存?心系何处?什么是她曾经的幽暗与光明?在视角单一的商业电影时空中,这些答案被长久地遮蔽和埋藏在了沉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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