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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新村是本城处于繁华地段的一个老小区,建于上世纪70年代。主要住户为本城最大运输公司的员工。官方名称叫文苑新村,大伙儿习惯叫运输新村。运输新村隔壁是铁路新村,再过去就是西湖景区了。

桂红和文荣是一对,是运输新村里人人羡慕的小夫妻。文荣是汽车修理工,桂红是汽车站售票员。

桂红人长得漂亮,是性格活泼、小巧玲珑的俏姑娘。文荣有点内向,相貌普通,但活儿干得好,是公司所属汽车修理厂的技术能手,一般的汽车故障到了他手上很快修复如初。

桂红爸是修理厂的退休职工,他那时就看上了文荣。说这个小伙子好,话不多,性格好,又有技术。

桂红本来想考师范做个老师,他爹说还是学门技术实在。桂红是乖乖女,就到了运输公司委培的职业学校学了二年。毕业后分配到公司下属的汽车站工作,做了售票员。

按桂红活泼外向的性格,她对文荣这种性格的人是不来电的。用她的话说是:面死了,像文荣这种人一点没乐趣的。

文荣是在接到桂红爸电话后找到机会的,漂亮姑娘谁不喜欢?文荣内心里蛮喜欢桂红的。无奈桂红对他一点意思没有。

那天,文荣接到桂红爸电话,就赶忙跑到桂红家里去。看到桂红爸愁眉苦脸坐在客厅里,说桂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天,不吃饭,不开门,只听到里面大的哭泣声。

文荣一看这情景,着急地很,问:“叔叔,桂红这是出什么事了?”

桂红爸有点不好意思,说:“文荣啊,把你叫来,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怕阿红万一想不开,可怎么办呢?你来,我就放心些。”

文荣听了,忙问:“叔,桂红这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桂红爸叹一口气:“还不是姑娘的那些个事儿,在中学时认识的那个男芽儿(男孩子),当时我就说读书谈啥恋爱,她不听。现在好了,人家考上大学,立马就说再见,阿红就想不开了。”

桂红爸边说边摇头,对这个女儿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桂红妈在女儿三岁时生病没了。桂红是他自己一手带大,对这个女儿,宠是宠了点,事到如今,桂红爸也是无奈何。

文荣看着愁眉苦脸的桂红爸,不知怎的,内心里却有一点高兴。他站在那里,脸色不自觉地微微红了。他对桂红爸说:“叔叔,你先吃饭吧,我进去劝劝桂红。”

说着去敲桂红的房门,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半点反应。文荣挠挠脑袋,忽然灵机一动,对着桂红的房门大声说:“桂红,主任说你今天还得补个请假条,要不补,要吃处分的。”

那头桂红刚好哭得也有点累了,哭声小了下去,刚好听见这话,便开了门。文荣有点不好意思地进了桂红的房门。他看着哭得两眼红肿的桂红,装作把请假条递给桂红,劝她:“别哭了,吃点饭吧。”

桂红就不好意思再哭,她坐在床沿,写好请假条,递给文荣:“可以了吗?”文荣说:“当然可以,你字写得很漂亮。”

那头儿,桂红爸端着饭菜走进来:“阿红,吃点吧。”

“不饿。”桂红肿着眼睛说。

“叔叔,我来。”文荣说完走到厨房里,拧开煤气,支起油锅,给桂红专门烧了一碗糖醋里脊,他晓得她在食堂最爱点这道菜。文荣烧菜烧得好,那时就想啥时有机会一定要烧个糖醋里脊给桂红吃。

今天,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文荣把里脊端进去,“你尝尝这个。”文荣说。桂红不好意思了,只得端起饭碗吃饭,烧的糖醋里脊果然好吃。桂红把一碗饭吃完了,桂红爸用感谢的眼神看着文荣。

后来的日子,文荣在桂红爸的默许下,时不时往桂红家跑。桂红心里当然明白,单位里多少小伙子想和她谈恋爱。

可她不喜欢整天油腻腻的汽车修理工,那时,她一心一意等着他读大学的高中同学。没想到,才读了大一,就提了分手。

桂红觉得要和文荣说说清楚,自己没这心思,还是趁早说清楚好,免得耽误人家。一天,文荣到家里来帮着扛煤气瓶,准备走时,桂红叫住了他,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文荣高兴万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家旁的小公园,桂红说:“文荣,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吧,不太想找一个单位的。我爸有这个意思,可我不愿意。”文荣听桂红这么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不过你也别多想,桂师傅是教过我的师傅,家里的小事我帮着做是应该的,你不要多想。”

桂红听了,心放下了一半,说:“那就好。”

自此以后,文荣还是隔三差五地到桂家干点儿体力活,背个米、扛个煤气啥的。

桂红呢,忙着谈恋爱,一年多下来,居然没谈成一个。原因还是高不成低不就,桂红说话直,比她条件好的要在她面前装她受不了,性格脾气对不牢的她又不想谈下去。

有一回,恋爱几乎成功了。男方带桂红去见家长,结果因对方妈一句“我们儿子是大学学历,对方也要同等学历”把桂红给气走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文荣来桂家的日子慢慢多起来。有些事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两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

桂红虽然活泼聪明,但有时候也有点憨。那时候电视剧里流行真爱,是要把自己的一切过往都告诉对方,毫无保留。

桂红想我也应该这样,既然文荣对我扑心扑肝好,我要把自己的所有经历告诉他,这样才是纯粹的爱。

于是,桂红和文荣说:“文荣,我现在开始有点喜欢你了。”文荣回答:“我知道,你以前对我没感觉的,慢慢来,不着急。”

桂红听了,心里越发感动:“文荣,我必须对你说实话,我以前和男朋友一起过的,你,不会介意吧?”文荣一听,脸色变了一变,随即恢复正常,微笑着说:“那是过去的事,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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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红听了,心里一阵高兴,心想找来找去,原来好男人就在眼前。以前对他没感觉,觉得他是那种掉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现在一看,还真不错。

就这么着,在桂红爸的支持下,文荣加快速度,两人谈了一年多恋爱。趁着房改房改革,赶紧结了婚,分到运输新村二楼的201,五十多平米,二室一厅,两人住正合适。

结婚后,桂红才慢慢觉出文荣简直是个宝。这个男人,家务活全包,工资全上交,喝酒抽烟麻将全不来。休息在家陪老婆做饭洗衣,家务做好陪她出门散步。

桂红没想到,婚后的日子过得比婚前还要舒坦。文荣修车技术好,下班后再接点私活,这小日子便过得挺滋润。

桂红喜欢旅游,今年北京,明年海南,文荣都支持,还说趁现在好好玩,以后有了孩子就没时间了。这话把桂红听得心里蜜甜蜜甜的,能嫁到这样的男人,真当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桂红也成了运输新村已婚妇女们羡慕不已的对象。

半年后,桂红怀孕了。这下,文荣更是差点没把桂红当菩萨给供起来,不仅把家务活全包了,还早早地到单位里帮老婆请好了假,说要保胎。于是,桂红在生孩子前好几个月便在家养胎。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被丈夫养得圆润润的桂红顺利生下一大胖小子,这把文荣乐的,就差没把嘴巴笑歪了。

像所有幸福的小家庭一样,有了孩子的小两口,日子过得忙碌充实。很快,桂红的儿子牛牛七个月了。

这天,桂红和丈夫说晚上要去参加高中同学会。同学们许多年没见了,她本想不去,可是班长说当年的文娱委员必须要去,盛情难却,也不好推辞了。

文荣当然说好的,虽然这几天节日加班。无非自己晚上辛苦一些,带好牛牛就行。桂红把奶挤到奶瓶里,放在冰箱里,这是晚上给牛牛喝的。

下班后,桂红直接往聚会地点赶,文荣下班后到妈妈家把儿子抱回来。白天孩子由奶奶照顾,夫妻俩下了班就到奶奶家把孩子带回来。

文荣直到晚上八点才把牛牛带回来,这几天修理厂忙,他这个班长得带头加班。

把儿子带回家后,他从冰箱里把奶瓶拿出来,用开水烫热,喂饱了牛牛。小家伙吃饱了,打了几个饱隔,很快便睡着了,文荣把牛牛抱到大床上和自己一起睡。

他不放心把儿子放在小床上,想着和儿子一起睡也好随时照看儿子。

这边,桂红和同学们吃好晚饭,一行人说去唱歌。桂红说还要回家照顾儿子,被大家死死拽住,几个女同学说:“只有你有孩子呀,难得出来,孩子今天就让他管呗!咱们今天好好放松下!”桂红没法子,只得随着大伙儿一起去卡拉OK。

那位曾经的男同学也在,吃饭时,他带着点愧疚的表情,问桂红:你……过得还好吧?”桂红看都没他一眼,冷冷说:“托你吉言,好极了。”

这头儿,也许文荣实在是太累,一躺到床上便呼呼睡去。睡得沉沉的,中间连牛牛挣扎哭泣的声音都没听到。

到十点半样子,文荣醒来。侧头看看旁边的牛牛,被子盖住了儿子的脸,“这小子,劲儿还挺大。”文荣边说边把被子从牛牛脸上拿开。

文荣不禁有些自责:看把我们牛牛热的,是爸爸睡得太沉了,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呢?

文荣是个仔细的人,他发现儿子的脸色有些不对。比平常要白,是苍白。他急忙拿了温度计想给儿子量体温,轻轻拍着儿子,牛牛没有反应。

他把儿子抱起来,“醒醒,宝贝,爸爸给你量体温。”但儿子还是没醒,他抱不起来,儿子的头软塌塌的。“牛牛,牛牛,你醒醒!”文荣几乎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探了下牛牛鼻息,鼻息全无!他不敢相信,可能是刚才被棉被捂晕了。

文荣脑子里一片混乱,用颤抖的手拨了120,转手又打了桂红手机。卡拉OK里的歌声、嬉闹声掩盖了手机铃声,桂红没听到包里狂响不止的手机铃声。

桂红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我回来了。”桂红推开卧室的门,打开壁灯,轻手轻脚走到婴儿床边,儿子不在小床上。桂红转身看大床上,丈夫也没在,难道住在妈家了?桂红自言自语,拿出手机打电话,这才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文荣打来的,她忙回过去。

“牛牛在抢救。”当桂红听到这句话,疯了似的赶到医院。看到的却是儿子躺在冰冷的抢救台上,一块白布盖住了他的脸,桂红发疯般的扑向牛牛。

医生出具的死亡原因为窒息而亡。也就是说,牛牛是被厚厚的棉被捂住,他挣扎不开,被捂死了。

听到这个结论,桂红扑向文荣,抓着丈夫的衣领,“你在干嘛?你到底在干嘛?你在干嘛呀……”随之而来的是嚎啕大哭。

文荣没有任何反应,任由桂红抓着他撕嚎。从医生宣布儿子抢救无效起,他一直呆呆的,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牛牛真的没了。

是桂红的一句话把他激醒了,他血红着眼,咆哮着反诘妻子:“问我在干嘛,你在干嘛?你干嘛去了?”医院里,夫妻俩把丧子之痛都发泄到了对方身上,互相拉扯着对方,互相吼叫着。

没了儿子,家里一下子从欢乐的海洋变成打嘴仗的战场。他们不停地责问对方:你在干嘛?一个孩子都看不好。还有一个反驳:你又在干嘛?深更半夜不回家,不知道和谁在鬼混。当人被悲伤和愤怒挟裹时,什么过激的话都说出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家庭无休无止的争吵。终于,桂红先停下来,她冷静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事双方都有责任,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回不到过去。

毕竟,以前的丈夫,对她是好得没话说的。在大家的劝解下,文荣也渐渐冷静下来,再这样过下去也不是回事。

在双方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又在亲朋好友的劝解下,两个人算是不吵架了,并且都试图恢复之前的恩爱。

两个人都做了努力,在没了牛牛二年后,桂红再次怀孕,这回生了个女儿。不知怎的,文荣对这个女儿,没有像对牛牛一样上心了,他觉得他一半的魂已经被牛牛带走了。

不管双方如何努力,终究,找不回以前的生活了。这是桂红在女儿三岁时悟出来的道理。原因有很多,具体哪里感觉不对,桂红却说不上来。

比如出事后,凡是需要晚上出去的活动,桂红都婉拒了。一次,单位里搞联谊活动,领导说大家都要来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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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红想着不去不太好,和丈夫商量,文荣说:“觉得活动重要你就去,不用来问我。”桂红说:“那好,我把丫丫放妈那儿,晚上我直接去接她。”文荣脸上好像挂了霜:“那更加用不着问我,我看不好孩子的。在你眼里,我就是罪魁祸首。”

这话一下就把桂红的陈年怨怒勾上来了,只觉得心头的火蹭蹭蹭往上冒,“李文荣,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说清楚!”桂红的嗓门响起来。“没什么意思啊。”两人一来一去,这场景似曾相识,桂红又看到了那个血红着眼诘问丈夫的自己。

原来,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日子一旦有了裂痕,想要去弥补,是何其艰难。原来,他俩并没有从那场事故中缓过来,原来,他们都不曾原谅对方。

表面看上去平静的生活,难掩心中暗藏的怨怒。如碰着引线,即刻把双方都炸得血肉横飞。

这一场架下来,桂红心里彻底明白了,不是所有伤痛和裂痕,时间都可以治愈。

单位的活动桂红没去,她提出了离婚,文荣平静地答应了。桂红提出房子留给她们母女,家里的存款归他。文荣听了,没表态。

没过两天,婆婆来了,进门就手指着桂红,急赤白脸地说:“房子归你?房主是我。孙子都没了,以后文荣结婚住哪?”文荣在旁边听了默默无语。

桂红看着这一对母子,忽然觉得很荒谬。老太太现在想的是让儿子再娶,再给她生个孙子。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桂红带着女儿离开了运输新村,住到了娘家。桂红爸看女儿回来,也只能摇头叹息。桂红爸担起照顾外孙女的重任,桂红还在车站售票口卖票。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201,如今,邻居们只看到文荣一个人孤独的背影进进出出。

后来几年,文荣妈没少给儿子介绍对象。不知为啥,一个也没成,把他妈给气的。问他原因,他说人家没啥不好,就是自己找不到感觉。

文荣不咸不淡地维持着前夫角色,过年过节到前老丈人家看看丫丫,坐一会儿就回来。见了桂红,也没什么话说。

丫丫八岁那年,上学路上,一小车闯红灯,把正在过斑马线的丫丫撞倒在地。

接到电话,桂红和文荣几乎同时冲到医院。抢救室外,桂红瘫倒在地,文荣架着她。

丫丫受了伤,需要观察几天。文荣请了假,天天守在观察室外。桂红已经扛不住,挂起了盐水。

丫丫命大,除了两根肋骨骨折外,没有致命伤。住院一段时间后,康复如常。

女儿住院这段时间,平时甚少关心女儿的文荣天天到医院照顾母女俩。出院后,文荣不放心,开始经常往前老丈人家跑。

老小区最不缺的是观察力超强的邻居们,这段时间,邻居阿姨们看文荣的变化,都说:看来他这颗心,还在桂红那儿。

可这俩人别扭了这么多年,这回,就算心里透亮了,可面儿上,谁也扯不开。

于是,面儿上,两人都还是过回自己的日子。后头,却暗潮汹涌。单位里发了东西,文荣特意送到前老丈人家去,送到了,看一眼她们母女,又回转去。

这头儿,把邻居阿姨们急得冒火。见文荣回来,直拿话语搡他:“文荣啊文荣,你前世一定是木头做的……”

文荣的脸慢慢红了,右手不停挠着头发,回答说:“这个,我又不知道人家怎么想……”

后来还是阿姨们想出办法,她们把丫丫找来,让丫丫当起了那根红丝线。丫丫像极当年的桂红,长得七巧玲珑,小嘴儿伶俐地很。

半年后,在女儿和大伙儿的撺掇下,桂红和文荣在离婚六年后,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又成了运输新村羡煞众人的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