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得了精神分裂,像个木偶人。
我外婆大约在50多岁时便精神分裂了,外婆家在农村,当时送去市里医院。诊断为精神分裂,医生建议送去精神病院。
但妈妈和舅舅们去看了后坚决不同意,她们舍不得外婆被绑在床上,或是打了针后呆呆地渡过每一天。于是外婆好点后便接了回来。
外婆刚从医院回来时整人呆呆地,也不说话,让她坐她就坐,让她吃她她就吃,让她睡她就睡。
妈妈哭得很伤心,我奶奶安慰她,外婆身体没有其它病,还要活十几年呐。周围的邻居说外婆这样傻傻的,以后精神会越来越好,还有得你们照顾的。
当时妈妈不信,以为外婆这样呆着活不了多久。
结果真的如邻居所说,外婆慢慢“活”了过来。刚开始几年,她依然和外公在农村老家生活,外公务农,她负责做饭。
做的饭有时是夹生的,有时忘了放盐,有时又放几次盐。家里的锅盆碗盏脏得不行。
但是没办法,妈妈和两个姨都出嫁了,舅舅们有的在城里打工,只有一个舅舅在家,结婚了分开另过,没办法照顾她。
后来她开始失眠。晚上睡不着觉,我舅舅从医院给她开安眠药回去,也不知道是她吃药没有分寸,还是因为受不了失眠。每次都吃很多,吃了后一连几天都昏睡。
舅舅们担心她吃出题问题,也怕她越吃越傻,于是把药控制了,定量给她。
她睡不着,半夜起床到田坎边到处走,走得一身露水回家。有时甚至给舅舅下跪,要求给她安眠药吃。
外婆越来越“精”,失去记忆成了一个小孩子。
后来舅舅把她带到镇上一起生活,从那时起外婆越来越“精”了。也许是年轻时总吃不饱,她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妈妈说那时她总说自己不饿,把有限的吃的给妈妈和弟弟妹妹们吃。
她一直很瘦小,那种饥饿也许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到镇上后外婆开始狂吃东西,她每天吃了饭去街上看别人卖包子馒头,看得直流口水。
小姨也住在镇上,她家条件好一些,便买给外婆吃。外婆天天去找小姨拿钱。有时吃了饭还去坐馆子。
很快外婆开始长胖,胖得所有衣服裤子穿不下了,肚子圆滚滚的。有时去馆子里吃了,肚子圆得裤子都提不上。
为了控制外婆的食量,小姨和舅舅不再给她零花钱,她便想办法弄钱,把舅舅家能卖的破铜烂铁拿去卖了,后来没得卖了,就把舅舅家做饭的锅盖也拿去卖了。
舅舅租的房子有个院子,门口有个铁门,为了不让她出去乱走,舅舅白天把铁门关上。外婆会从铁门那里爬出去。
虽然那段日子很难熬,但毕竟镇上人少,都相熟,出了门只有一条街。外婆在镇上过得还算自由。
可不幸的是不久后舅舅因病去世了。舅妈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于是和我们在同一个城市的舅舅把外婆接到城里来。
小舅舅也从外地回重庆工作,就是为了方便照顾外婆。
外婆来城里后和我们也很近。经常到我家来。那时外婆长得太胖了,我们都是租的房子住,家里厕所是蹲便器,她蹲不下去。也因为年纪大了控制不住,总是尿在身上。
那时我在上高中,对我来说外婆只是很臭,其它的都可以接受。那时我跳楼梯缎炼身体,她来和我一起跳。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和妈妈、舅舅、小姨们小时候的事情,每天给我讲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我感觉她像个小孩。但是她对近期发生的事情却没有记忆。
她其实很聪明,为了防止她走丢,妈妈把地址电话和联系方式写在一张卡片上,让她戴在颈子上。
她围着我们家大楼转一圈便找不到回来,于是立马去找交警,有几次都是交警送回来的。
还有几次她把大便拉在身上,半夜妈妈起床给她洗澡。我和她睡一张床,我很嫌弃她,于是跑到书桌上睡。
后来我们终于买房了,还买了车。还那一年春节前,我们按习俗全部要回老家过年,外婆也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提前一天妈妈便把外婆接到家里来住。外婆在我们新家走来走去,突然想上厕所,可是来不及了,她还没到厕所尿就流出来了,一路都是尿。
等她上完出来走一圈,我闻到一股臭味。再一看,外婆把大便拉到了厕所地上,而且踩到了鞋底,踩得一屋都是。
看着光洁的地板上全是屎尿。我气得哭了,对着外婆说:以后再也不许你到我家来了!
没想到一句成谶。那是外婆最后一次麻烦我们,第二天外婆便出事了。
外婆走向最终的归宿
那天外婆和舅舅们先回家,我们晚一天走。回到老家小镇后,外婆便去舅舅和小姨家都报道了。和小姨打完招呼她就起身往小姨夫老家去,我们有一位姨婆住在那里。
下午不见了外婆,小姨猜她去了姨婆家,便打电话过去问,果然在那里。
小姨和舅舅都笑外婆爱跑。但大家都习惯了,知道姨婆家也不会嫌弃,便没去接她。
以为她住一晚上就会回来。
第二天快到中午了外婆还没有回来。小姨便打电话给姨婆,姨婆说外婆头一天到她家后,她煮了一碗汤圆给外婆吃,外婆吃完就走了。
可是外婆一夜没有回来!正是寒冬腊月的,她能去哪里?她没有手机,小姨把亲戚家电话都打遍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我们接到电话立马动身,到小镇几公里外碰到舅舅、舅妈和小姨在焦急地沿着村镇贴寻人启示。
小姨一个劲后悔,怎么没想起外婆患病后性子很急,根本不可能在别人家过夜。以她的性格都是大老远跑去,别人给她吃点东西,她吃完一抹嘴就走。因为舅舅舅妈一家回来,大家高高兴兴团聚而忽略了这一点。
小镇几方都找过了,没有任何线索,小姨又去找算命的,算命的说外婆平安无事。
可不一会儿,小姨就接到派出电话,说发现一个老太太。和小姨报案描述的外婆相像。小姨问人是否平安,民警只说:来了再说吧,家属能来的都来吧。
然后给了一个地址。
我们心往下沉,推测警察不直说外婆平安,肯定是出了事情。
我们开着车直奔那个地方去。那是两个镇中间的一个叉路口,右手边是往二姨家去的大马路。
外婆应该是从姨婆家出来后走到镇上,要么是迷路了跟着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了去二姨镇上的方向。要么是她想去二姨家,只是在分路是走错了方向。
外婆本该向右拐走上一条大路,但她左拐了,便没有路了。左拐离公路几百米有一户人家,外婆到达那里时已是半夜了。
据那户人和邻居的谈话,我们得知,半夜外婆曾在那户人家去求助过。她又冷又饿,想去借住一晚,但遭到拒绝。
想来也无法怪别人,深更半夜来了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婆,让别人害怕担责任。
如果外婆就在那户人家屋檐下躲一晚也不会出事。但也许是寒冷(临近春节,夜间气温接近零度),也许是饥饿,也许是找不到家的恐惧,也许也遭到那户人家的驱赶。
总之外婆作出了错误的决定,走上了一条再也回不了家的路。
她离开那户人家,通往公路的只有一块块稻田边窄窄的田坎。她走出了几根田坎,也许是失足,也许是月光下没有稻谷只有水的田反光,让它看上去像一条光亮的大路。
外婆走入了田里。那块田只有几步宽,田的另一端是田坎。无法判断外婆是掉下去就摔倒了,还是走到田坎边没办法爬上去,但可以想象,又冷又饿的她跌入了冰冷的水里,没挣扎几下便倒下去了。
她面朝下,并没有喝水,她不是被溺水,而是太冷或是没法呼吸导致死亡。
警察问是否需要解剖确定死因,我们拒绝了。无论怎么看外婆都是自己走入了田间,没有人逼迫她。
那一年的春节,我们给外婆举行葬礼。
把她运回久已不住人的老家。寿衣都没有提前准备,因为看外婆一副没心没肺,除了要尿在身上外无病无痛的,我们都以为她还要活很多年。
但她就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离开了我们,村里的人搬来缝纫机现场制作寿衣。我们脱掉外婆湿淋淋的衣服,虽然是意外去世,但外婆面容安详,被水泡过的身体还保持着柔软。她躺在门板上,肥胖的身体白得发亮。我觉得外婆像一头待宰的过年猪。
这种想法冲淡了悲伤,我不孝地以为,这何尝不算是一种解脱?她终于挣脱命运的奢宰。
回想外婆的一生,她吃尽了苦头,外公是孤儿,外婆嫁给她后两人慢慢安一个家,生了七个子女,其中一个夭折。在那些缺衣少食的年代,她节约着自己的口粮来养活儿女。
然后让每个子女成了家。这已耗尽一个身材矮小的、平凡的农村妇女全部的生命力。
也许苦难太重,她精神失常是大脑做出的理智选择,让她放下那一切的重担,像个孩子一样生活了十几年。那十几年里,她只顾满足自己的生存欲望。填补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饥饿感。
妈妈的家族没有长寿基因,外公不到六十岁就去世了,舅舅四十多岁因病去世,我妈妈外婆去世后没几年,妈妈也因病去世。作为长子长女,妈妈和舅舅都是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希望他们在那边团聚、如我们在人世间一样。
@轻寒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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