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一个故事说到嘉靖和杨大学士的朝野斗争，嘉靖在程序正确面前，暂时无计可施。因为无论是嘉靖下达什么样的命令，都必须内阁来执行，内阁以杨大学士为首，全是反对派，导致了嘉靖的政令不出寝宫。

当然如果此时的朱厚熜，换成了朱元璋或朱棣，那结果就完全不同。这两位爷，都是刀口舔血上台的，如果杨大学是活在他们的时代，还敢搞这一套，估计这两位爷，能亲自拿把刀把他给剐了。或者是亲自带一队人，上他家灭门。

但是很遗憾，15岁的朱厚熜做不到，他只能忍气吞声。讲个具体案例，朱厚熜登基不久，他的亲老妈，从老家来北京看自己的亲儿子。朱厚熜要求用迎接皇太后的礼节，来迎接自己的老妈，并要求在自己妈妈的称号当中加一个皇字。杨大学士的回应就很直接啊，如果一定要这样我就辞职。然后呢？然后朱厚熜就投降了。因为他一个人无法处理国家大事，杨大学士一走，朝政就瘫痪了，此时的朱厚熜，连朝臣都不认识几个，只能屈服，虽然还是用了皇太后的礼节迎接进宫，但是那个“皇”字就是加不上去。

没进城当皇帝，就知道必须争取名号正当性的朱厚熜小弟弟，是不会就这样认输的。他开始布局自己的人马，准备进行第二轮的斗争。

篇幅有限，就简单说了，大家自己体会嘉靖的手段。通常像杨大学士这种权倾朝野的权臣，一定有很多潜在的反对派。只是这些人多半不敢说话，以免当了出头鸟，所以只要皇帝用心寻访提拔，他总是能找到愿意站在自己这边，对抗现任权臣，以便上位的野心家。用现代的话讲，就是找一把枪。

最终，朱厚熜找到了年轻敢言的张聪，并把他栽培成了新的权臣。帮着皇帝做脏事儿，终于把杨大学士换下去了，此后事情就是小皇帝说了算了。杨大学士下台后不久，发生了明朝历史上最幽默的左顺门事件。

简单说就是官员版的示威请愿，而且是痛哭流涕、声震天地的那种请愿。请愿的目标，是皇帝不能称自己的亲爹为爸爸，必须称自己伯父为爸爸。这帮糟老头子坏的很。

根据史料记载，参加此次集体示威的官员总计220余人。其中六部尚书五人（正部级），监察院都御史（正部级）两人，六部侍郎（副部级）三人。三品以上高级官员30人，翰林院等机关大小官员一共100余人。请注意下，明朝只有六个部，这次来抗议的就有五个部的部长，抗议的规格之高，是中国历史上仅见。然而结果之幽默，也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

这场超高规格的官员抗议事件，被18岁的小皇帝用雷霆手段教训了一顿，打了明朝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庭杖。打了多少人呢？本来参加抗议的是140多人，不过后来锦衣卫统计抗议者名单时，其实很多不在场的人，被参加的好朋友代签到，典型的坑朋友啊。统计起来一共200多人。

去掉年纪太大的，官位太高的，身体有病的50多人，锦衣卫结结实实的抓了140多人，打了一顿大屁股啊，后来一算战果打死16个，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小皇帝终于掌握了最高权力，获得了称自己的爸爸为爸爸的特权。

补充一下，这个故事里面有个配角，是杨大学士的儿子杨胜。他是这次事件的首谋，所以杠上开花，被皇帝打了两顿屁股，后来发配到云南，终老当地。为什么要特别提他呢，因为三国演义第一回的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作者就是他。

为什么从杨大学士以下，几乎大半个明朝政府里的高官，都这么坚持皇帝得把伯父叫爸爸呢，那他们有集体神经病吗？不是，他们不会认错自己的爸爸。

这场争议的关键就在于权力的最高阶段，意识形态之争。中国的皇权发展到明代，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阶段。

皇帝的命令就是圣旨，大家都得听，但是这只是小老百姓的认知。统治集团的其他成员，可是有很多花样的。经过多年的磨练，统治集团想出了一个限制皇权的方法：儒家伦理。

怎么用儒家伦理限制皇权呢？简单来说就是拿死人压活人，占据道德正当性。具体操作是这样，历代皇帝除了开国皇帝之外，皇帝宝座都是继承。就算是抢来的，也得说是继承来的，否则没有正当性。所以，如果后来皇帝做的太过分。臣子们总是可以拿出祖训来压他，并且用一些行之有年的程序规则，来弱化皇权的质意妄为程度。

所以，这些官员几乎是本能的，会用宗法伦理来约束皇帝，考究历史记载，他们往往都能获胜。就算过程当中牺牲了部分官员，后继者也总是能够达到目标。

大礼议事件当中，官员们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因为他们高举的宗法伦理失效了，而恰恰是对手坚持的也是家庭伦理。毕竟人家要求的是尊重自己的亲生父母，这种基于天性的主张，更能获得大多数人支持。

最后总结一下，历史学者们普遍认为，小皇帝朱厚熜在赢得这场争论之后，完全掌握了权力的本质。在接下来的40年当中，他搞出了非常奇葩的“青词”治国法，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