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城外,有个黄牛洲,江某住在这里。他曾到福建广州做生意,航海几十年。江某素来好善,童叟无欺。看到人捉鸟,总是买来放生。他说:“鸟儿在林间自由自在,欢乐的鸣叫。非要把它捉到笼子里,听它思念同类发出凄惨的叫声,这是为什么呢?”

有一年,江某从福建去广东,路过大矶岛。突然阴云密布,飓风突起,海水震荡。船夫不知所措,任船只漂流,接着桅杆折断,船体破裂,一百多人落入水中。江某也在波涛中挣扎,自认为没有生还的可能。忽然旁边漂过一段木头,他抱着木头漂流一昼夜,到了一处岸边。

江某精疲力竭,趴在浅水里动弹不得。幸亏退潮,他勉强爬起,耳边呼呼的海风,身上湿漉漉的,幸亏是秋天不算太冷。他定定神,看到前面是重重叠叠的岩石,爬上去四下看看,三面是水,唯独一面是荒草丛林。江某非常饿,又想,没喂了鱼鳖,也别怕虎狼了。在这等待也是饿死。于是从岩石上下来,想那杂树丛林的方向走去。摘了些野枣充饥,看到树林前方露出一线天光。

他向树林的尽头走了二三里,逐渐听到鸡叫声。出了树林,看到居然有个村落。江某大喜,打起精神快步向村子走去。到了村口,一个老翁拄着拐杖迎面走来。飘逸的长胡须,穿着和中土道士一样。江某上前致意,说自己遭了海难,希望老翁收留。老翁说:“听你的口音,好像江西人。”江某回答:“我是南昌人。”老翁说:“原来是我老乡。”于是把江某领进村里。村里的人看到老翁,都非常尊敬的行礼。江某想,老翁必是隐居的乡绅,跟着进了一个门口,房屋高大宽敞。江某跪下感谢,老翁扶起他说:“都是老乡,不必这样,暂时在这住吧。”江某就在厢房住下,里面衣服用具都很齐备。

江某在这住了半个月,每天都是吃蔬菜米饭,没有酒肉。来往的仆人,都是江西口音。他问仆人们这里离中土多远,众人含糊敷衍,终究不知道这是哪里。有一天老翁让他负责记账,江某赶紧答应。每天所记的内容就是几百人的米饭蔬菜数目。每天早晨,有人抬着东西来到这里,江某过数记账,这样过了一年多。

江某勤谨诚实,老翁很高兴。某天,老翁问到:“你想家吗?”江某不由落下泪来,说:“承蒙你收留,我很愿意一直在这侍奉您,只是家里的老母思念儿子,望眼欲穿。”老翁说:“你想回去并不难。”江某跪下请求,老翁答应第二天就送他回家。

第二天早晨,江某把账簿整理好,交给老翁。老翁拄着拐杖出来,领他来到海边,把拐杖扔到海里,立刻变成一艘大船。二人登上船,老翁让江某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耳边的风涛声没了,听到有人用故乡口音说话。老翁说到了。江某睁开眼睛,原来到了滕王阁。老翁领他进入,看到阁里的神案上摆着香烛水果。老翁拿了一个桔子给他吃,然后又把桔皮合起来放下。又领江某来到厨房,拿出一张纸交给江某说:“如果有人问,你把这个给他看。”然后跳到炉子里不见了。

江某不由大喊起来:“老人家跳到火里啦!”厨房做饭的闻声把他捉住,说:“这是天师吃斋的地方,你是什么人?敢擅自闯入?”江某说:“刚才我和一个老人家一起来的,他跳到炉子里了。”接着拿出那张纸给众人看,原来是头几年天师求雨焚烧的表文。中间有两个错字,都被圈了出来。江某又告诉他们,神案上的桔子有一枚是空的。

江某的奇遇被抚督知道后,特意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善人处”。而这时他才知道那个老翁是旌阳许真人。从此,江某更加行善,他和母亲都得到高寿。

【原文】豫章省城外,有黄牛洲,江姓家于此。尝商于闽、广间,航海上下,数十年也。江生平好善,不欺童叟。见人捕燕雀,必售而放之生。每曰:“乌语数间,乐意可聆。今人笼之棘中,以听其呼朋哀怨之声,亦复何也?”

一年,自闽抵粤,过大矶岛。飓风突起,四顾冥合。长虹挂天,海水震荡。舟师入,向顺风入大洋,罔知其所。既而桅折舶裂,百人皆溺,而江亦赴涛中。自揣万无生理,忽觉身畔有木。江抱之,木起江起,浪落身落。浮沉出没一日夜,江力尽,风愈狂。江随波至岸,觉水浅,身不自持,海浪推沙於身际,犹相击也。  

顷而势暂杀,潮当寅遇,暴定日晴。江已匍卧沙岸。风余威尚呼呼,满身衣夹可半干,幸秋初不寒。神定举目望北,皆巉巉岩石,匐走圈豚。依附藤葛而上,及巅,三面皆汪洋,水天相接。独岛后西向,草满石礧,不辨径路。江忖云:“我江某不死鱼鳖,讵独吝于虎狼?望洋无益也,且腹中枵。”于是缘磴下,入草窠杂树之中。见山枣殷红,脱落满地。江啖之,不饥,望岩际茸茸处,微露一线行迹。江尾之二三里,闻鸡犬声,渐亦隐隐似屋角出丛莽。江喜而奔,无何,居然村落也。户烟虽少,而守望皆整。

村外一翁策杖来,长须髯,飘飘然道妆,与中华无异。江前致词,告以舟遭风坏,望乞怜收。翁曰:“听尔声口,似江西人。”江曰:“南昌郡。”翁曰:“我乡里也。”引之入村,村中老少见翁,皆拱立。江忆翁必林下绅。至门,入内,登堂,甚巍焕。江匍匐,翁掖之起,曰:“乡里也,何必尔尔?既至此,可暂栖身。”指耳室居之,衣具悉备。 

江居半月,每日蔬菜饭颇洁精,不及荤酒。往来仆御,皆江西声口。江因询其众,去中华几远?众含糊答之。而翁一日呼江曰:“尔能会计,为我司日掌记。”江诺。惟日记数百人米菜而已。至晨,有人舁买物至江所,所过数登簿而已。如是者年余,江固诚悫,翁喜之,问江曰:“汝亦念故乡否?”江泣曰:“蒙长者留养,实所心愿;惟家有慈亲,望子不归,恐断肠耳。”翁曰:“此地亦好,欲归亦不难事。”江闻言,跪请归省。翁许以异日。  

晨,江抱簿登堂,一一交翁讫。翁乃策杖出门,至海边,杳无舟楫。翁掷杖波中,即化一巨舰。翁与江登之,令江闭目勿启,但闻风声浪声。既而渐远渐微,而乡音市语隐约来前。翁曰:“至矣。”江瞪望惊喜,则“滕王高阁临江渚”也。翁入阁,江随之,见阁下神案香楮布满符箓。翁取案上供神柑,剖其瓤,与江。江食之,翁仰以空皮合置俎间。江又随翁至厨下,见刀俎满前,砧烹错杂。翁持一纸函与江曰:“人问汝,以此贻之。”江纳于袖中,翁即翻身入灶而没。江急曰:“长者赴火。”而厨师执之曰:“此天师洁斋之所,闲人何擅至此?”江曰:“适与长者至,忽入灶内矣。” 

遂出封函以验,拆之,即早间天师祈雨表文。中有两错字,特为圈出。又指供上柑果,空一枚。江抚询之,详知其好善,署石表于州曰“善人处”。而江始知翁之为旌阳许真人也。益修善行,母子悉登上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