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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氏、司徒氏南宋时自中原迁徙,先后落籍赤坎。明代关氏参与上川岛海上丝绸之路民间贸易。清代,两个家族在潭江边开埠,集市相隔仅一里地。他们相互竞争、彼此融合,最终以一条塘底街为界,建起了赤坎墟。

清晚期,美国西部发现金矿,关氏、司徒氏大批人飘洋过海到美国淘金,又参加修建太平洋铁路。他们从卖苦力到开店铺,站稳脚跟后,回到赤坎建筑新城。通过规划、融资,一座以骑楼为主体的欧式城镇出现在潭江上。两大家族都以修建雄伟的图书馆争得荣光。赤坎墟的生活开始与北美接轨,一时光怪陆离。

世纪 参数 图片 )初,赤坎古镇所在地开平碉楼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但百年过去,古镇衰落了。一家世界级的大公司要买下墟镇,进行大规模旅游开发,建成粤港澳大湾区旅游旗舰项目。政府主动介入,跟居民一户户签订征收协议。

一石击起千重浪,开发牵出了关氏、司徒氏两个家族和华侨复杂的利益与情感纠葛,百年产权的变更,更是牵出古镇不同寻常的历史。

小说从当下赤坎古镇旅游开发切入,在粤港澳大湾区和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在一百多年、横跨太平洋两岸的宏大时空与地理中,以两大家族代表人物为主角,展现了全球视野下的传奇人生与生活,不可捉摸的命运,既有文化传统赓续、社会变迁与生命历程的书写,又挖掘了民族性和人性之光。两个家族的历史既是古镇的历史、华侨的历史,也是广东、中国和世界的历史 风云 缩影,极具史诗性。

第一章

新的一天是从声音开始的。

司徒誉打开房门,司徒氏图书馆的大钟就敲响了,钟声跟约好似的。幼儿园开始播放儿歌,镇政府大院同事们的小车嗡嗡开进来,马路上店铺卷闸门“哐当”作响,斜对面关帝庙的钟突然被人撞响,一家石材店传来电锯声,声音像氤氲的雾气,在清晨弥漫。

司徒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边,放下公文包,习惯性地去开窗。铝合金的玻璃窗却是打开的,他昨天忘记关了。

茶几上的茶杯盛着酱色的茶,烟灰缸堆满烟头,空气中似乎还闻得到烟味。他一恍惚,恁个坐在沙发上的后生仔还在侃侃而谈……

他清洗茶具,揿下开关,桶装水哗哗流到了电热壶中。他把一颗良溪柑普茶丢进紫砂壶,倒上滚水,滗出一杯橙褐色的茶,一边吹,一边啜。

晨光如溪,带着榕树的盈盈绿意流进来。室内的绿萝、夏威夷椰子和铃兰被濯得鲜亮,让他心生欢喜。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昨天的事报告给李玉虹书记。

宿醉的感受并不好,喉咙里总有咳不尽的痰,太阳穴也是麻木的,胀痛空洞洞,痛感在一个缥缈的空间弥散,并无具体部位,感觉办公室也不再那么坚硬与稳定,他还有些晕乎。

来赤坎当镇长三年了,司徒誉梦想在家乡做一番事业,但细碎的事情耗去了大量时间精力,要做一些事,改变下现状,总是有一种无力感。忙碌反倒像是在混日子,今天重复着昨天。

碉楼申遗成功了,开平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发生大的改变,热闹了两三年就慢慢沉寂下来了,像犁开的水面复归平静。为了让古镇恢复生机,他不断想着法子,但总是胎死腹中的多。他拉了十几个项目,成功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姑婆的仔吴容志,司徒誉拉他到赤坎办了一家港资染布厂;一个是他同学的老公,南海一个广告公司的老板,他动员对方开发深蓢岛旅游,跟沙湾村签订了四十年的承包合同。

出奇的是,昨天傍晚,一个后生仔闯进他的办公室,开口就说要投资,比幻想的还要不真实。想什么就出现什么,这人来得太蹊跷了。

后生仔三十岁上下的年龄,长一层浅浅的络腮胡,脸颊和手臂晒得通红,深蓝色T恤被汗水打湿了,胸口的十字架一闪一闪。他背着一个瑞士军刀背包,有的地方被磨破了,垂下一绺绺线头,气质和装束有些异样,会不会是个骗子?

司徒誉请他坐。后生仔把背包抛到旁边的沙发上,金属搭扣碰到橡木沙发,发出一声脆响。他一屁股坐下来,贼亮的眼睛死盯着司徒誉的脸,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一样,他是那种自来熟。不像有的人坐下来手不由自主地摸扶手,他背靠沙发,双手定定地撑在大腿上。

他虽然留了胡须,但也掩盖不住青春的稚嫩。后生仔有股逼人的朝气。司徒誉想起自己在大学时代,待人接物并不去刻意区分人,但凭直觉行事,整日沉浸在自我世界和感受里。

三年镇长当下来,他越来越务实,也越来越现实了。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慢慢练就了一种洞察力:别人还没开口说话,通过对方的表情和身体语言他就知道其意图。对方后面要说的话他在脑海里同步说出,交谈有时变成了印证,对重要的事情他连应对之策都想好了。但是,这个后生仔会说什么,他却捉摸不透。

几口柑普茶滑过咽喉后,他脑海里似水洇过,冒出一个决定——不报告了,别让人笑话。他本想了解一下情况,这个想法在饮了一壶柑普茶后也消失了。酒使人燃烧,茶能让人冷静。投资50个亿简直就是个神话,怎么能够相信一个后生仔!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从会议室打来的,他忘记了上午的水利工作推进会,他要讲话,赶紧翻出资料去了会议室。

下午,约谈南楼移交工作,一群人散场后,司徒誉的思绪又回到了50亿的数字上,这个数字刺激着他。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又琢磨起了那个后生仔——

不记得他是否敲了门,门是虚掩的,推门进来的人方头大脸,一对剑眉,一个稍显大的鼻子,额前的长发被汗水浸湿,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特别有神。

他开口就问:“请问您是不是镇长?”他点点头。后生仔刚一落座就脱口而出:“镇长啊,我想投资。”

司徒誉感到后生仔这句“镇长啊,我想投资”的话憋了好久。他有些开玩笑地说:“好啊,投资好。你投资搞什么?”

“我要买下赤坎墟。”

看了镇长的表情,后生仔接着说了一句“我投五十个亿”。

司徒誉的眼睛灯泡一样被揿亮,唰地闪出一道光,仿佛要把对方的五脏六腑照得透彻。“我投五十个亿”的声音在回荡着,他嘴角微微上翘,掠过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等着对方把戏演下去。

“我有钱,资金充裕。”司徒誉目光流露出不信任,后生仔以为是不相信他有钱。而他的自来熟,是毫不怀疑对方会按照自己意图行事的自信。

司徒誉明白,这个人不是老板。不管他有冇银纸,这银纸不是他自己的。大老板做事必有人引见,更不会单枪匹马,而是有团队,会事先考察……

后生仔简要地介绍了他的单位中荣公司,他是公司的产业基金经理,名叫关忆中。

中荣公司之名如雷贯耳,“基金”都是数额巨大,如果他的话是真的,买下古镇也并非神话。

下班时间到了,司徒誉在食堂为关忆中安排了晚餐。他找人买来了大头罗氏虾,又找朋友拿了一瓶4斤装的洋酒。虾须比筷子还要长,虾壳发着蓝光。吃饭时两人频频碰杯,关忆中饮酒好猛,从不推辞。陪同的人见镇长招架不住,也轮番来敬他。

关忆中醉了,行路摇摇摆摆,情绪亢奋,饭后要请镇长去唱卡拉OK。

在半岛酒店卡拉OK厅,一边唱歌,一边饮酒,大家一时情绪高涨,划拳的、碰杯的、点歌的、跳舞的、扯着嗓子说话的,彩灯闪烁,歌声洪亮,节奏强劲。

关忆中唱的大多是英文歌,好多歌司徒誉没有听过。他时常忘记说中文,用英语跟大家说话,他的美式英语说得太地道了。开平是侨乡,海外华侨人数与本土人口相当。华侨回来说英语,大家习以为常。司徒誉猜测后生仔一定有海外的生活经历。

司徒誉感觉快不行了,他搂着关忆中的肩膀说:“下午你跟我说什么了?”他想再试探一下。

“我记得很清楚,我虽然醉了,我要买下赤坎古镇。这个要投50个亿。”司徒誉又问他在哪家公司、到赤坎的经过,又说:“我为什么有信心啊?”

关忆中掏出手机,打通了一个电话,跟对方说了几句话就把手机塞给了司徒誉。

接电话的人是辰西古城的总经理杜应麟,他跟关忆中不久前来过赤坎。

杜应麟是旅游人才名单排名前十位的人,辰西围城收费事件让他出了名。三个多月前,关忆中给这十位旅游人才一一打电话,他要寻找投资项目和操盘手。

关忆中跟杜应麟说:“你是专家,但你这个辰西古城不够大呀。你有没有大项目?我有钱。”杜应麟并不热心,说他哪里有什么项目。关忆中要他好好想想。

杜应麟问:“你要一个亿的,还是十个亿、一百个亿的?”

关忆中回答:“从一个钢镚到几十个亿的都可以考虑,体量越大越好。体量越大、资本越大的话,竞争性就越强。”

想了半天,杜应麟推荐了赤坎古镇。

杜应麟曾受邀来开平考察,恁时开平碉楼公司想寻找合作伙伴。他看了立园、自力村、马降龙,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到了赤坎古镇,临江的一排骑楼让他震撼了。

聊天并非免费,专家咨询费按小时计,他们一聊就聊了很长时间。关忆中觉得只有与杜应麟聊天才碰撞出了火花。他邀请杜应麟加入公司团队。杜应麟觉得这也太快了,他还不了解情况。

关忆中来辰西古城见杜应麟,没想到他很年轻,一看就是个镇得住场子的人。杜应麟请他吃湘西地道的米粉,他赞叹米粉特别有滋味,又要了第二碗。关忆中问店主有没有酒,小店只有散装的苞谷烧,他们一人要了一大碗,两人碗一碰,关忆中一口气喝了差不多半碗,连夸好酒,好酒。

酒一喝,话兴浓了,什么话都随便讲,两人谈得特别投机。端起第二碗酒,他们就约定了一起去赤坎,说好在白云机场会合。

那是个连绵的阴雨天,空气湿润又黏稠。他们在白云机场会合后,租了一辆 凯美瑞 ,车从机场高速转沈海高速,天蓝色的车一路狂奔。广州北二环高速桥梁和高架路特别多,像游龙腾飞于珠江三角洲的河流与平原上。蒙蒙细雨下浓绿的荔枝树、杧果树、榕树与碧绿一团的香蕉林,一团团夹杂在工业区和村庄之间。这与北方光秃秃刚刚吐芽的树木景色迥异。

过了九江大桥,从佛山进入鹤山,左面是紧挨高速路的大雁山,山箐青葱如洗,右面远处的茶山如屏如黛,地貌由平原转换至山区。沿路的山岭时高时低,近时翠绿如茵,远则一派幽蓝。

路上车不多。杜应麟车开得很猛,一路超速行驶,最快时开到了每小时150公里。不到两个钟头,车就开进了赤坎墟。

两个人在墟镇转了两天,在堤西路、堤东路、中华西路、中华东路走了好几趟,又去看了两天碉楼。关忆中看到骑楼非常惊讶,房屋似有表情,他有回家的感觉,还有些梦幻感,在骑楼下穿行时还有某种感应。

骑楼具有岭南建筑的显著特征,有一定规模的城镇几乎都有骑楼街,街两边建长廊,上面住人,底楼临走廊设店铺,人行走廊,晴天能遮阳,雨天可避雨。

赤坎墟骑楼集中在堤西路、堤东路和中华西路、中华东路,延绵数里。它们被河流、村庄和农田包围。墟镇既有城市味道,又有乡土气息;你想寻找什么味道,似乎就出现什么味道。它能经得起琢磨,一个又一个建筑细节令人暗暗惊喜。关忆中辨别着每栋楼房的不同之处、每个主人的匠心——那些似曾相识的造型让他兴奋。

杜应麟从骑楼想到湘西的吊脚楼,它们差异太大。苗族人、土家族人跟岭南人的差异同样巨大。他联想到建筑跟人的个性:单个建筑表达主人个性,建筑群则表现地方个性。他猜测这里的人跟别的地方也应该不一样。

第二天要离开了,两人在微弱的灯光里寻找酒吧或是一处喝茶的地方。堤西路上,一个写有“影灭堂”的铺面,样子像茶馆,但大门紧闭,里面灯光晦暗,他们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进了一间咖啡馆。

店里人很少,全是外地游客。橘黄的灯光有些暧昧,沾了湿气似的。岭南春天的潮湿无处不在,地砖上渗水,墙壁上积水,衣服也是潮潮的。

青砖的墙,壁上挂的古董有洋油灯、座钟、洗脸架、木刻楹联、斗笠。这些民国的物件在开平随处可见,土洋参半。背景音乐放的是邓丽君的歌,旧时的情和爱,情欲里满是怨情,唱得却真挚感人。

杜应麟把自己做的功课讲给关忆中听,他以150公里为半径,把赤坎划进来,圆圈内有五大国际机场,人口近两亿。开平碉楼是广东唯一的世界文化遗产,一两百年内难以再有,因为国内申遗项目排到了两百多年后……

杜应麟说得很认真,关忆中却听得有些走神,雨夜里他感觉到某种神秘的东西,一股幽幽的情绪袭来,像春雨似停非停,似断非断。

雨落在瓦屋、树冠和江面,在黑暗里呢喃。古镇深陷绵厚的幽暗和静谧。零星的街灯,照出墨团一样的榕树、朦胧的骑楼。暗影里隐匿的廊柱、漆黑的门窗,藏着重重秘密。

店铺空了,街巷也是空的,偶尔一两家亮灯的人家,让人感觉主人来自另一个年代,开的不知哪个朝代的店铺,飘浮的话语既遥远又亲近,幻觉中他们随时可能消失。

突然传来一阵钟声。关忆中想起了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熟悉黑夜》。他轻轻用英文默诵:

我早就已经熟悉这种黑夜。

我冒雨出去——又冒雨归来,

我已经越出街灯照亮的边界。

我看到这城里最瘆人的小巷。

我经过敲钟的守夜人身边,

我低垂下眼睛,不愿多讲。

我站定,我的脚步再听不见,

打另一条街翻过屋顶传来

远处一声被人打断的叫喊。

但那不是叫我回去,也不是再见;

在更远处,在远离人间的高处,

有一座发光的钟悬在天边。

它宣称时间既不错误又不正确,

但我早就已经熟悉这种黑夜。

这是他读大学一年级时背过的诗。他喜欢弗罗斯特这种身临其境的诗歌。在这么遥远的异乡小镇,仿佛某些时光正在回溯,他突然想到这首诗,但诗已经记不全了。

杜应麟把他从恍惚的状态拉回现实,继续跟他谈骑楼。他说了一长串南方城市的名字,海口、湛江、江门、广州、汕头、厦门、泉州、漳州,关忆中一恍惚,不知道他为何说这么多的地名。他疑惑地看着他,喝了一大口咖啡。

杜应麟说:“它们要么保存得不好,要么没有连成一片,要么跟城市连在一起,很难把它们独立出来做旅游开发。”

关忆中明白了,他说的这些城市都有骑楼。他又听到室外摩托车穿街而过,灯光一扫,轰隆声像浪一样滚过,引来空荡荡的回声。他们的座位靠窗,车一来杜应麟就要提高声音。车过去后,一切回归长长的阒静,老街又像被幽深的岁月笼罩。

杜应麟看他总是发怔,不再说话,看着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给自己端来一瓶啤酒,他猜测她做服务生的原因。服务生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潮湿的空气里袭来一阵阵霉味。江边几声狗吠,那是船上的狗在叫。疍家人的船长年停泊在岸边,人与狗都警惕外人靠近。那肯定是有人走近船了。

白天,关忆中看到疍家人有些激动,他想上船,被龇牙咧嘴的狗挡了道,上船的路也被疍家人用铁栅栏拦死了。

杜应麟接了辰西古城的一个电话,有点心绪不宁。他右手抓起啤酒瓶,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瓶放回桌面,溢出的雪白泡沫从瓶口流下来,打湿了桌布。他夹了几粒花生米、几根鱿鱼丝,吃出了淡淡的霉味。

一个女子跷着二郎腿侧脸看他,他盯着她一抖一抖的脚尖,总觉得哪里不对,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穿的红色高跟皮鞋跟牛仔裤太不搭。后来他再回过神来,感觉她的眼神也不对,她的职业令人怀疑。

“你别高兴得太早,赤坎古镇真要是好东西早就被人抢光了。”他突然给关忆中泼了一盆冷水。

“那到底值不值得投资?”关忆中猛然回过神来,疑惑地问。他眼里流露出责备——既然这样又为何要推荐?

杜应麟说到辰西古城风波,他自己搞不下去了。他每天一早醒来就要面对8万常住居民,不是东家要处理这个事情,就是西家要解决那个问题。

“虹桥下面一户卖姜糖的人家,屋顶上被丢了好多纸屑果皮,非常邋遢,红屋顶又非常抢眼。我骂环卫队队长,为什么不打扫干净!他很委屈,说不是我不扫,是屋主不让扫,还非得要总经理上门。”

杜应麟上门了,屋主说不让扫,是因为只有这里弄脏了,省里领导来虹桥看的时候才会过问县领导,县领导才会找上门来,那个时候他可以顺势提出要求,把他的房子加盖两层。

公司员工在沱江两岸撑船,排污管坏了东家要怪公司。两栋房子之间起火了,也怪公司防火做得不到位。有一次,杜应麟陪领导考察,街上有家酒吧牌子上写了“日本人与狗不得进入”,领导叫他赶紧把它拆了。但这是居民自己的店,没法去拆。

有的店拉客追客宰客,有的囤积居奇,有的搞二次菜单、用地沟油,甚至有暗中搞色情敲诈的,因为房屋产权是住户的,杜应麟想管也使不上劲。

“你要避免这样的问题,就要把古镇全部买下来,搬空。保证资产完整、管理完整,但这是个世界级的难题!”

两天参观考察,杜应麟没有说旅游投资的事,他跟关忆中讨论的是景点特色和建筑风格,谈论的是乡风民俗。他们品尝美食,吃了赤坎的豆腐角、鸭粥、黄鳝煲仔饭和马岗鹅。杜应麟晚上集中来谈,这样可以给年轻的投资经理一个专业的印象,让他觉得自己是认真思考、认真准备的,这样他的意见会更加得到尊重。他把自己的想法完整表达了,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又感觉才刚刚开始。他并不了解开平,不只是话听不懂,还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他从没想过自己与这个地方会有什么关系,却感觉这个难题好像跟自己有关。

杜应麟又说出了一个大难题:赤坎墟周边没有一寸可利用的建设用地,都是农田,基本农田转为建设用地要到国家层面才可以解决,这个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还有行政审批事项,他预感到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

关忆中问是什么,杜应麟说既然是意想不到,当然就不知道啊。他劝关忆中,不要搞独立投资开发,一定要跟政府捆绑在一起,没有政府,农田都搞不来,环评也好麻烦。

接着,杜应麟又泼了第二盆冷水:他不能做赤坎项目的操盘手。

“我有资金,选择项目和投资是我的事情,项目操作和运营,没人来做就是空谈。”关忆中对他一时说好一时说不好有些不快,总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摇来摆去,他不知道杜应麟后面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心里不爽。

杜应麟说:“不是我不做。赤坎古镇不只是管理,古建筑要修复,配套设施要建设,古镇要运营,没有成熟的古建筑施工队伍和熟练的管理团队根本做不了。”

关忆中抬头看他,不相信他没有办法,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既然思虑周全,一定是胸有成竹。

“在中国只有一个人能够操盘。那就是程小东。花50个亿又能花好的老板很难找。只有找他,再联合政府和银行,你才能搞好。冲着他银行都会贷款。”

杜应麟对程小东研究得很深入,对他的1300张图纸和28万字的材料认真琢磨过。

“怎样才能请动他?”关忆中问。

“你要从名上去打动他。他在长三角做了一个项目,在京津冀做了一个项目,那你问他是不是想在珠三角做一个传世的作品?这里可是粤港澳啊!

“还有就是从利益上打动他,你把他规划、设计、建设和运营的代建费用和赢利谈好,不能打折扣,按市场机制来合作。”杜应麟的确对所有问题都想到了。

两个人谈到咖啡馆打烊才离开。雨已停,过桥时关忆中看到河里的水退潮了,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映照在河面,像铺了一条路。这里与大海相隔不远,关忆中想起了那座海岛,爷爷曾郑重嘱托他去岛上看看。海岛是祖居地,他们的先人在一百多年前离开了那座岛。岛上的一抔土一直保存着,传到了爷爷的手上。关忆中看过很多海岛的资料,查了潭江入海口,它跟海岛相隔不远。

他的眼前又浮现了大海,船头画有鸡眼的渔船在风雨中航行,像幻觉又似真实的一幕。那是茫茫太平洋上的一次远航……

关忆中实在太忙,几次想去都没有去成。“抱歉啦。”他在心里跟爷爷和其他所有的长辈们说。

离开赤坎,关忆中去乌镇、西塘、周庄、同里跑了一趟。乌镇给了他很好的体验。他对周庄印象最深的是从停车场到大门,经过了几十家蹄髈店,路边像个菜市场。景区外与景区内,蹄髈价一个便宜一个贵,打价格战。西塘有很多道门,有人主动来搭讪,给10元钱就可以把他带进去。他想,赤坎墟的经营模式一定要借鉴乌镇的。

这一次他一个人坐车过来,他要试一试广州搭公共交通工具过来需要多长时间。他在中华西路街口的宾馆住了三天,与潮湿的春天相比,炎热的夏天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炎热就像蒸笼一样烘烤,不管是否在阳光下,溽热形影不离。

他从宾馆西面一条水巷穿过,巷子里有一座高高的碉楼,这是赤坎墟有名的恒富按,仰头看见墙角悬挑的燕子窝角堡,很有欧洲中世纪之风。

到了堤西路,迎面一座人行桥,这座水泥桥有些年月了,护栏既破损又颜色发黑。从堤西路拾级而上,桥身微微拱起,桥在另一头的河南洲落下。站在桥上,堤西路街景一览无余。

关忆中从早到晚在桥上待了两天,他观察堤西路的店铺和人流,拿个黑皮本子记录着什么。汗水一刻也没有停过,把他的裤头都打湿了。

过桥的人三三两两,既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外地人多上桥来留影,背景就是临江的堤西路骑楼,关忆中免不了要让一让。

仲夏季节雨水特别多,晴朗的天空总是突然飘来乌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砸到了头上。关忆中无数次跑到堤西路骑楼下躲雨。

堤西路上开了南货铺、五金杂货店、特产店、饮食店、糖水铺,还有茶馆、药店、博物馆和发廊。饮食店、糖水铺的店主把桌椅搬到马路上,特产店的摊档也摆了出来。每家撑开一把或几把大太阳伞。太阳伞像荷花开满路面。

特产店的摊档用铁架子支撑,木板上摊开一包包塑料袋封好的特产,有手拉姜糖、 芝麻 糖,有自晒的淮山、猪仔薯、鸡爪芋、霸王花、陈皮,还有广合腐乳、竹蜂盐柠檬、咸味黄皮。

频繁而来的过云雨店主一点也不恼,他们急忙把摊出伞外的货物往伞内拢一拢,就继续与人聊天或是做买卖。这是关忆中既陌生又亲切的语言,他的祖母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三天过去,这天下午看看日头偏西了,关忆中找到赤坎镇政府。镇政府大院并无大门,只有左右两堵贴着白色瓷片的短墙,与古镇那些沉淀了岁月痕迹的老房子不同,这些贴了马赛克的办公楼显得有些简陋和荒凉。他直接找到了镇长办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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