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黄健：光阴里的温情|如梦|明亮|沙漏|烛光|飞翔|黄灿灿

烛光晚自习

深秋的傍晚六点半，天几乎黑透，大街上最亮的要数华丽的街灯与流动的车灯。城市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更缤纷。我和一群人有一个约会，想着想着，顿时感觉自己的小日子充满着浪漫与温情。我去赴约，车流如水，人潮茫茫。我从城西到城东，从光阴的这头到那头，我穿越整个小城，穿越了繁华，也穿越了孤独。

城东街区一片漆黑，我记得两天前公众号发过一条停电通告。我看过的内容，一会儿就可能忘记，这或许就是一个人步入中年的表征吧。可除此之外，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自己还充满着活力，因为我整天陪着一群年轻人在幸福地追梦。

走进校园，几乎每间教室都隐隐约约地透着光影，这些光轻柔、微小，泛着浅浅的黄晕。虽没有电灯明亮，但足以驱散黑暗，慰藉心灵。我拿着书，慢慢地踱进教室，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将我惊呆了，真像可爱的童话：纯木制的课桌上，整齐地站立着一支支小小的蜡烛，那火苗在晚风中一闪一闪，像淘气的萤火虫欢快地飞舞。那些埋头努力的身影，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也映衬在雪白的墙壁上。

那面墙像一块巨型的电视荧屏，正直播着他们的日常。

坐在第一排靠窗的女生，刚从医院康复返校。我实在记不清她是第几次生病住院了。她从小体弱多病，父母又不在身边，在那间低矮、简陋的小屋里，她与奶奶两人孤独相依。她在作文里写道：“奶奶比冬天还要老。”她深深地喜欢着文学，酷爱着读书。那柔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坚韧的心。她并没有发现我走进教室，更没察觉我正注视着她。此刻，她的全部心神都聚拢在桌前那本摊开的书上。她的脸有些瘦削、发黄，精神也不大好，但那双眼睛却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

我特别想给她来一张特写，手机调到摄影专业模式。角度、色温、柔光度、饱和度、氛围、曝光度……这些我都想好了。可是手机数次拿起，又数次放下。我实在不忍心打扰她的专注，我要把这美好、诗意的场景拷贝进心底，也拷贝进岁月的光盘里。

停电的夜，烛火轻摇，光羽如梦，周遭一片静然，那些赶路的笔在纸页间辛勤地奔跑。吱吱吱的声音就像春蚕在陶醉地咀嚼桑叶。我依然默默地看着他们，看着看着他们就长大了，看着看着他们就要毕业了，看着看着他们就会各自奔天涯，看着看着他们就会立业成了家，然后我再把自己看老，把岁月看老，直到别人再也看不到我……

一位后排的男生给我送来一支点亮的蜡烛。看样子是刚点燃的。火光轻柔、曼妙，黄灿灿的像梦一般。我把这一豆灯火放在讲桌上，也翻开一本书，和他们一起读，一起写。这天夜里，我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也没有。但我们听到了秋风呢喃，烛火啜泣；听到了纸页轻歌，笔墨长叹；听到了心灵之语，也听到了彼此的呼喊。听着听着，夜就深了。

临近下课，我悄悄地走到教室后门，用镜头把时光定格。

后来，教室电脑的桌面图片被更换了。就是那张被叫作“光羽如梦”的照片。

一群人的奔跑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跑进我的镜头的。他个头有些矮，瘦削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腼腆，额头上，早已浸满了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汗珠晶莹闪亮。正在进行的是男子1500米的决赛。

偌大的操场，他显得如此的小，小到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在深秋的田埂上，在风里，在雨里，在没有人想起的黎明与黄昏。那孤独的身影，奔跑，奔跑，奔跑……直到把自己奔跑成无数个未来，把年少奔跑成成熟，把无数的可能奔跑成必然。

我看到运动场上的他，身着黑色的T恤，衣服显得有些大，他一起跑，衣服就左右晃动，看起来总觉得有点别扭，因为他实在是太瘦了。那T恤上贴着“1”号选手的标识，但他却没能跑到第一。从第一圈到结束，他都稳稳地落在最后。他跑得很吃力，但一直坚持。

第二圈，第三圈……他大口地猛喘着气，单薄的身体就像风中的一片叶子。我心里有点难受。太阳越来越毒辣，我真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倒下，那剩下的几百米，对他来说就像遥不可及的梦。

他的身边渐渐多了些身影，同学为他加油，为他助威，为他瘦弱而坚持的身体呐喊。这时候我又觉得他是如此的大，大到把一种运动变成了精神。

跑到最后一圈，他实在跑不动了。就弯着腰，站在跑道的边缘，不停地喘气。这时候，跑道周围聚满了为他加油的同学，班主任老师跑过来关切地询问：“累了，咱就别跑了，已经尽力了。”他突然直起身子，抬起头来大声地说：“我可以！”他瘦小的身体就又开始在跑道上缓缓地移动。这时候老师也陪着他一起跑，边跑边给他安慰，给他加油。顿时整个操场都沸腾了，陪他一起跑步的人越来越多。他将一个人的奔跑，变成了一群人的奔跑，甚至全世界的奔跑，他把岁月奔跑成了一首诗，把无数个他，奔跑成了自己。

最后，他还是没能拿到奖状，但他得到了比奖状更大的鼓励，一群人为他喝彩，为他狂欢。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周围的同学也泪光闪闪。

他终于战胜了自己。

一年前他小腿手术。

一个星期前他主动报名参加运动会。

若干年后，我想，我们一定还会记得那个虽然没能得第一，但比第一更英雄的笑脸。

新到的校服

寒冬的黎明，夜的黑还未全褪。行走于教学楼一隅，眼睛里突然闪现几团黄色的光，远处，近处，到处都是。

我以为是错觉，是梦，是我的一厢情愿。

再匆匆地走进教室，一整片黄灿灿的光芒，把整个教室、整座教学楼以及所有人的日子都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如此震撼。我明白：这是真实的世界。

踱着步子，行走其间，仿佛置身油菜花盛开的田野。目光所到之处，全是纯彻的金黄。

每一朵花里都住着春天。

这个冬天太冷了，岁月的骨头被冻得瑟瑟发抖，是需要一些温暖来慰藉了。这些移动的油菜花便是。他们彼此明亮着目光，温暖着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