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母亲八十多岁,牙齿掉得差不多了,吃啥都嫌硬,吃饭嫌扎嘴。一上餐桌就开始念叨:“这什么菜啊?我吃不吃得烂哦?”有时候我会老老实实回答她:“这是排骨炖冬瓜,这是盐菜扣肉,稀烂的,你吃得下呢。”许多时候由着她问,大家默默吃饭。就连韭菜炒蛋,母亲也会举着筷子指着问:“这是什么菜?吃不吃得烂呢?”母亲视力甚佳,到现在还能穿针,所以眼前一尺的菜不可能看不见,只不过习惯了问一声,已经坚持了十来年,大家都习惯了。

见没人回答,母亲还有个固定答案,“太硬了,我嚼不动的!”为人之子孝顺为先,好东西尽量留给母亲。我家杀鸡,有肉点的鸡大腿都是留给母亲的。煮的时候花刀划开,炒熟焖透,母亲次次都说吃不动,可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近些年牙齿掉光了,得用手撕,细细撕慢慢吃。母亲吃完很客套,总是说下次不用剁鸡腿了,剁烂了大家吃。在我们的观念里,鸡腿是人间美味。

母亲前些天跟我说:“牙齿没了,什么都吃不烂,只有肉丸子还勉强可以吃。”母亲的意思我懂,所以我今天来做狮子头。

大清早到肉店买五斤五花肉,到家就把糯米饭蒸上。十点开始摊蛋皮。十六个鸡蛋打在海碗里,加些淡盐,搅拌均匀,用筷子捞起不见坨,打开液化气灶,要用最小的火,只留灶芯中央那一柱火,把锅烧热,切块带着厚厚肥肉的肉皮,抓着肉皮把肥肉在锅底擦一遍,锅底油漉漉,舀一勺蛋液入锅,立即晃动锅子,让蛋液在锅中自然形成一层薄薄的蛋皮,待蛋皮边缘烘干微微翘起,用锅铲轻轻一挑,整块蛋皮就完整揭了下来。摊蛋皮是个细活儿,蛋液要细、火要小、锅要抖得均匀。摊好的蛋皮圆溜溜、黄澄澄,像花儿一样漂亮。

母亲坐在我身后,拐杖放在她手边,一边指挥一边唠叨,“别做蛋卷了,蛋皮子我也吃不动。就做肉丸子好了,肉丸子我吃得下。”

肉丸子不仅母亲爱吃,儿子也爱吃。母亲原来住石江老家的时候,我带儿子回家,儿子吃了奶奶做的肉丸子,也爱上了这一口。有时我会想,什么是传统?这不就是传统吗!由老子到儿子再到孙子,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一脉相传!娘老子喜欢肉丸子,崽崽爱吃狮子头,所以我每年要做很多次,每次多做些,吃不完放冰箱里,一年到头想吃就吃。儿子不仅仅喜欢吃肉丸子,还喜欢吃蛋卷。一边是娘老子,一边是儿子,站在天平的两头,既然动手做了,肉丸子、蛋卷都得做些。

原准备用肉丸子做中饭菜的,等我摊完蛋皮一看,已经十一点半了,只好中场休息,让老婆来做中饭。

吃了中饭,略歇一歇,一点半开始剁肉馅。五花肉去皮、切片,双刀磨快,左右开弓,上下翻飞,只听得砧板呯呯呯呯响,这响声紧密时如急风骤雨,舒缓处如春风拂柳。当年鲁智深戏耍镇关西,要郑屠剁精肉臊子肥肉末,还要软骨剁成馅,剁起来应该也是这个声音,抑扬顿挫,十分节奏。剁肉馅是个粗活,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剁得很快,不出半个小时,五斤肉变成了肉泥,肉泥在砧板上摊开展平,把糯米饭铺在上面,继续剁。糯米饭粘得很,刀剁下去粘住拔不动,拔出来带得肉沫饭沫四处飞。捣过糍粑的朋友都知道,木锤子砸下去容易挥起来难,跟剁糯米饭肉泥的感觉有几分相似。肉馅剁好后跟果冻一样富有弹性。

馅剁好后开始包蛋卷,把蛋皮铺开,浅浅抹上肉馅,层层卷拢即好。十六个鸡蛋一共摊了三十张蛋皮,包了三十根蛋卷。蛋卷很大根,五六根蛋卷就做得一盘菜。剩下的肉馅做了四碗肉丸子,每碗十八粒。每餐吃一碗,足足可以吃四餐。做完这一切,看看手机,下午四点了。

一天啥事也没做,光弄这个菜了!

平日里我时间安排得紧,要上书法课,要练毛笔字,有时写写文章,天气好还打打篮球。每天都像跟时间赛跑,像这样一天到晚啥事没做,我都心疼时间过得恁快。

儿子今年大学毕业,窝家里在网上鼓捣求职事宜,天冷,一天没出门,光打游戏了。孩子们是值得羡慕的,他们好像有无数的时间可以浪费。趁他吃饭的时候,我把关于时间价值的想法说给他听,他嘿嘿一声没做回答。或许他并不觉得时间宝贵。

蛋卷金灿灿,狮子头喷喷香,我看见母亲和儿子吃得咂嘴啧舌,心满意足,我觉得很值,我也心满意足。(作者:黄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