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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玉兰是亲妈,这点无疑了。

01

樊鹏出生后,赖玉兰的风向转了弯。

她处处维护这个晚我三年出生的男人。

攀鹏上的是学前班,再过一年就得入小学了。

亲妈自是很担心孩子的考学问题,她开始纠缠我的种种。

赖玉兰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樊娟,你得帮弟弟考学,你成绩好,哈。”

樊鹏擤着鼻涕喝彩,“妈,姐姐得助我,必须!”

我没少帮樊鹏啊,但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叫着同伴打我呢。

我气道说:“你昨天不说我是别人的姐么?今天变了?”

樊鹏这小子心里是抻不开吧。

我觉得赖玉兰定是养了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要不然家里的吃食怎么都不翼而飞呢。

一脑子浆糊的弟弟只有亲妈视他为宝贝。

我跳上竹床,摔着那书本说:“今晚,咱们加班。你要是睡了,你是狗。”

樊鹏那瞌睡的模样,此时是哈欠连天。

我就得治治他和妈,让他们知难而退,自力更生。

果不其然,赖玉兰和樊鹏都熬得双眼青红。

而我仍在那儿高亢演说。

02

赖玉兰对樊鹏的溺爱变本加厉。

几乎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偏重那个带把的。

樊鹏不爱读书,可赖玉兰却想他是个大人物。

年年拖班级后腿的樊鹏,玩了一个暑假,这会抓瞎呢。

“妈,明天要交作业了,怎么办?怎么办嘛?”樊鹏撅嘴朝赖玉兰哭诉。

小桌上的作业本堆了一桌,它们纷纷卷着卷边,似堆破烂似的,在看这个贪玩的男孩的笑话。

我隔着书本斜睨他们,有一丝快感,是那种看他们无法下叉的痛快。

我准备拔腿走,被赖玉兰发现了,她说:“你,来,帮弟弟做作业,明天要交呢。”

我做樊鹏的作业跟玩儿似的,但我不干,认为我妈是作弊。

我被赖玉兰薅回小桌,她压着我道:“做嘛,樊鹏要是不交作业,咋个办?”

那就让他丢丑啊。

可赖玉兰哪干得出那事。

逼着我帮她儿子鬼画葫芦般铺满那空白的本子。

于是,在我的赶写下,樊鹏逃过了一劫。

我们同在一个学校,当他炫耀地对同学说起作业时,我是鄙夷的,唾弃的。

可也没戳穿他的嘴脸。

毕竟他是弟弟,是我樊娟的亲弟弟。

03

赖玉兰的偏倚已将樊鹏塑造成一个只为自己着想的人。

小我三岁的弟弟学业常是垫底,作为年级的末尾生,他上了职高,一所离家不过百米的职业学校。

樊鹏无所顾忌地我行我素,却不想未来出路在哪里。

而我已经离开家,在北方的高校里奋力拼读。

周围的同学们都不解,我为什么跟拼命三娘样,还像高中那样发力读书。

我不想去解释背后的深根缘由,被晚三年出生的弟弟压了这么多年,我只有借着苦读,才能摆脱那个家庭,那种压抑又无处说的痛楚。

毕业后,我未回老家,而是在这座城市扎根下来,试图成为新的城市人。

进入这家公司,是我靠勤学苦做得来的。

望着逐渐上涨的工资,我喜笑颜开,而赖玉兰却寻着味儿找绊,“樊娟,工资呢?你弟弟吃啥喝啥?你是姐,得帮衬他!”

我是该帮衬这个男人吗?

还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揪着我不放。

赖玉兰的本事大着呢。

不假几天,我上着班呢,她和樊鹏笑嘻嘻地出现,“姐,妈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公司的人进人出,这是在大门口,我说:“妈,樊鹏,怎么来了不说声,我好去接你们啊。”

得先稳住这俩撒泼货。

有其母,必有如出一辙的儿子。

我拉上他们,直接向我的出租屋去。

位于三环外的一处蜗居。

04

北京的大,北京的繁华,是那座小城无可比拟的。

赖玉兰拉着樊鹏四处游逛,将北京的里外仔细瞧了个遍。

眼瞅着来了快一月了,我试探地说:“妈,你什么时候回去?要过年了......”

丢着爸不管,这二人可是快活大了。

我给爸去过电话,可巧他打来了,“赖玉兰,回来吧,赖着那里不回了?我呢,我咋办?”

我爸在电话里胡搅蛮缠,惹得赖玉兰吼着说:“晓得了,回来的!死老头!”

樊老头也不是非得向着我,只是我朝他微信里转了一千块钱。

被赖玉兰控制的日子里,他揣着三两百块钱,得渡过一个月。

关键时候,我爸这支魔法真打败了赖玉兰这股恶气。

赖玉兰可算是走了,带着我屋里的值钱家伙,和樊鹏乐颠颠地直奔火车站。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枚可挣钱的机器,也是他们可向人炫耀的门面。

看着火车在眼里渐至变成一道线,我不禁生出此样的感慨。

05

但人就是这么的奇怪。

尽管我在赖玉兰身上更多感受的是那股子利用之情,可依然甩不脱对她的依赖,和求渴的认同。

赖玉兰隔三差五地撩骚,“娟儿,妈想你,想得疼,心里疼哟。”

她小嘴叭叭的,不停地表达对我的思念之情。

可能我还不了解,这是另类的pua,是母亲对孩子的一种情感掌控,和缔绊。

我小时的孤独,不合群,在赖玉兰的如今洗刷下,倒成了药引,只有在这个女人这里,才得以治愈那无可名状的痛。

就好像是你明明爱不起来她,甚至有一丝痛恨。

但又好像离不脱她的假面示好,在各种相互绞杀中完成对童年的弥漫。

我和这个家,和他们每一个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抓着唯一的好友,钱,拼命证明和它的友好。

06

时光蹉跎着世间的男女们,樊鹏如俗世的人儿那般,完成了赖玉兰的终极幻想,成婚生娃。

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侄儿,我更多是从视频里和他会晤。

还不是赖玉兰的主意,她试图一点点地瓦解我的心,瓦解我紧张的情绪和防备。

三十多了,还孑然一身,这对赖玉兰说,是欢喜。

她打来视频说:“娟儿,侄儿子想你了,想你这个姑姑了,你亲亲他嘛。”

赖玉兰规划了我的后半生,指着这个半大孩子成为我的孩子,指着他继承我的一切,包括财物上的继承权。

赖玉兰不遮掩她的企图,可我也不推脱。

或者人越走越远时,唯一可依靠的是那份血缘亲情。

毕竟钱比不了它的联系和纽带作用。

这是我骨子里固执己见的不可抹灭。

这种挥之不去在我患病后,愈发地不可理喻。

07

可能别人患癌是有不适感,但我却是无甚感觉。

同事说:“樊娟儿,你怎么瘦了?好端端的,减什么肥?”

我整日里劳累,兴许是它们做怪吧。

我未把对方的玩笑话做真。

胖瘦于我说,或许瘦一点儿更好看呢。

如果不是那凸起的疙瘩,我仍在拼命地出差,拼命地证明自己的无可取代。

酒店的落地玻璃将全身一览无余,我突然地摸到一起红色的印痕。

它们像是蚊虫盯咬,又像是过敏的反应。

不对呀,这个季节,不是蚊蝇出没的时机,温度给不了它们生存空间呀。

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我的右眼频繁地跳动。

或许心在告诉我,你生病了,最好去医院看看,可定夺。

直奔全市最好的三甲医院,一个年轻医生接待了我,“哦,是结节,你去做个手术吧,最好切了。”

我认为医生都是浮夸的,小题大作的。

我嘴里应着,心却是抵触的。

就这样捱着,我撑过了春节,才不得以约了下周的微创手术。

从未进过医院的我,在那间小房间内,惺惺作态,“哎呀,疼疼疼......”

那医生好笑地说:“你没进过医院吧。我打了麻药的,你感觉不到疼。”

可他们给的是局麻,那电锯的声音就在我耳朵边此起彼伏,令人如芒在背。

没多大会儿,我捂着穿好的衣服,悻悻地出来,仍心有余悸地回味那里面的焦糊味。

这一切,在我看来就是个小插曲。

在忙碌的间隙,我抽着时间来换药,坚持了五天后,那纸病检报告怎么也找不到。

“医生,我的报告呢?没见呢?”那日做手术的医生正好在,我好面地向她打探。

微创手术的病理报告都是放在那只小筐里的,病人只管翻找,都能摸索到。

我确定翻索了几遍,都不见影子。

这医生才慢腾腾地打电话,“喂,你们病理报告没传么?病人找呢?”

当我的名字报出时,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医生回头看了看我,说:“你等着,我上去趟。”

我以为我只是漏掉的鱼,无非是重新打印张新的,又何必劳烦她跑趟呢。

快四点了,手头的工作积压了大把。

我烦躁地敲着包,手在不停地发出憋闷情绪。

人生就是在你无意时,会给你丢上重磅炸弹。

医生匆匆地下来,报告捏着,说:“你出来,我们外面说。”

我有刹那间,对这种境况产生了对抗,产生了不安感。

我们拐进一间小房,她带上门,说:“你要不要喊人来?还是你自己做主?”

这一幕像极了患病的快亡人,指着家属做决断。

我咬牙说:“是不是出问题了?哪里不好?”

她递上说:“是癌,是不太......”

医生再说什么时,我恍恍惚惚地跟着她到了一位老教授跟前。

教授瞄眼说:“先做磁共振吧,约一下。”

一个小小的结节手术,造化成了不可名说的癌。

约完磁共振的时间,我在石阶上咚地坐下。

那天的夜色很快来袭,我在纠结,我是否该跟妈,跟弟弟和爸爸说,或者向他们撒娇、撒泪,大哭突至的馈赠。

08

这件事未瞒多久,还是被那三人知晓了。

护工正喂着我吃饭呢,手机滴铃铃地响,“喂,娟儿,在哪家医院呢?是肿瘤吗?我们在门口,哪间房?”

赖玉兰没有哭,显着平静的情绪同我说。

这倒符合她的个性。

吃过多年的苦,包括童年的遗弃,她都走了过来。

我这点罪,在她眼里,似乎不值一提。

樊鹏在电话里说:“姐,报楼层,我们上去找。”

那声姐令我溃不成声,在这软弱的时候,那些个恨意又跑没了影,只有汲渴情和爱。

我在护工的搀扶下,和他们仨见了面。

在肿瘤的门口,赖玉兰冷静地道:“吃饭了么?先去吃饭吧。”

她虽未问我病情的具体情况,但能来看我,找到我。

在我看来,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有点热血。

爸爸,樊鹏的眼里都是泪,他们忍着夺目的水花,和我左右并肩走。

而赖玉兰尾随着我们,不出一言。

饭毕后,樊鹏担心地说:“姐,要不让妈留下吧。你一个人,要化疗,要放疗,时间熬人呃。”

樊鹏对此病有些了解,这小子,从来是躲在我们背后的怯懦鬼。

此时倒成了男人,用极富铿锵的气息,不容置疑地说。

或者是我错误地总结了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是我的血脉亲人。

我望着赖玉兰,在等待她的答复。

她踌躇地说:“妈留下来,让他们回去。这里物价高,一家人待这里,不划算。”

能有赖玉兰的亲肯,我乐得不住地笑。

我贴着她而坐,惹得那二人啧啧地道:“哪像生病的人。娟儿,快点好起来,哈。”

原来这才是一家人,我承认我久不感受这样的和谐氛围。

这一刻,极度的满足感从头窜至脚,那种暖意,是幸福不为过。

辞了护工,我妈担起我的全部照料任务。

她要上手所有的一切,但我不肯她过度劳累。

只要她在我化疗的间隙帮着做做饭即可。

其它的,我都尽力自己做。

在她的包围下,我找回了缺失的母爱。

那是童年的弥补,是缺憾的圆满。

这样看来,这场癌倒是幸事了。

成全了我对她的渴望,独霸赖玉兰的我,极尽荣宠。

09

治疗接尽了半年。

快收尾时,我赶走了她,“妈,回去吧,爸爸樊鹏惦着呢,我送你。”

再加五次,就是放疗的绵延曲了。

无需任何药物,人也没感到不适。

只是略感体力不佳,但前方的曙光在召唤,我不太好意思再霸着她,再胡作非为她的点点付出。

赖玉兰沉吟后,说:“那好,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有难处的话,说......”

赖玉兰堂和小侄子视频,祖孙俩亲昵的场面,挂念着彼此的愁断,令我意识到,我好像在矫情,在伺癌作妖。

身体大创后,我从原来的岗位退了下来。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要命地赚钱,拿命索钱,好像是场笑话。

父母、弟弟片刻的暖融,让我想重拾对他们的冷漠,疏离。

谁说我不爱他们,舍得下家人的陪伴。

缺爱的孩子一生都在追逐着别人的丁点爱意,如有丝丝情,他们定是百倍千倍的回赠。

好景不长,在发现癌症恶化时,我决意重回老家,重回他们那个家。

赖玉兰对我的归来不诧异,拉着小侄子说:“叫姑姑,哦,叫妈也行,快叫。”

小侄子不明所以,就着奶奶的意思,怯怯地喊,“姑......妈妈......”

叫什么都是往我心里投了颗石头,它们溅起阵阵水花,搅得我心内激荡。

我对赖玉兰摊了牌,说:“妈,我恶化了,想回家住住......”

这场面真跟电影里似的,每个挥别人间的眷人,临前总想回到成长的家乡,在那里,走完最后一程。

赖玉兰不动容地说:“回家好,有我们,你放心。”

看来真是我错了,错把偏执当多年的固执己见。

看错了父母和弟弟的关键帮扶。

10

赖玉兰还像住院那会儿亲历地做着一切。

我的身体反应倒是没先前那样剧烈了。

就是小侄儿吧,走哪儿,爱跟着到哪儿。

孩子嘛,总是不如大人藏得住事。

在我房间里,八岁的他有句没句地说:“姑,你还有多久si?死了后变成灰吗?”

他指了指小盒子,他手里的黑色小方盒,熠熠发着光。

这不是个玩具嘛。

我笑道:“姑没死呢,不会的,姑好好地陪你。”

但这孩子反驳道:“不行!姑,你得死。死了后你的都是我的,你的钱,你的房子都是我的名字!”

我瞬间耷拉了脸,说:“谁准你胡说八道的!小孩子,不学好!”

我确实生了气,气他为什么说到了我的钱财。

我扬起手,照他脸拍了下,轻轻的,只是吓唬他,要懂得尊重他人。

他嚎哭道:“姑坏,姑打人,姑打我!奶奶,救我!”

这孩子嗓门大,赖玉兰拿着刀闯入,我们在剑拔弩张中暴声相抗。

刀不放手的她,说:“娟儿,妈对你不好么?你何苦为难一个孩子?他说错了哪点,他说得是实话啊,娟儿。”

阵阵质问,阵阵话中带枪。

我眼红地说:“赖玉兰,你早计算了吧?计算我死了,好继承房子车子,钱?”

她不遮掩她的闪烁,“是的!妈对你好,就为了今天,难道你以为我吃多了,去改了性子?”

赖玉兰不是个变通的人,就算是对女儿,她也是表里如一,赤裸裸的。

我和她争执间,樊鹏和爸爸进了来,加入了质问我的队伍。

樊鹏拥着儿子说:“儿子,哪儿伤着了?别哭,爸爸在,你姑是病了,不清楚。”

见孙子受了气,爷爷哪坐视不管,指着我道:“娟儿,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有错么?孩子说了实话,你就不待见,你还让不让他端你照片了?”

合着他们在我患癌时,就算到了今天,算到了得到我数年的打拼。

这真是一家人,一家会演得以假乱真的影帝级人物。

赖玉兰嫌火不够大,拍手道:“娟儿,妈生了你,不就是养老吗?你生了病,不给妈,不给孩子,想给谁?”

天生的索取他人过活的嘴脸。

望着这一个个的,我顿生悲凉来。

我默默地呷着饭,用眼泪埋葬了最后的期许。

11

时间拉回到今天,回首那段期待的日子,我满心苍凉。

很庆幸,我没死,没如了那三口人的意。

坐我对面的男人说:“樊娟,你好傲。换作别人,可能早进了另个世界,不愿生作死活着。”

我拉着他的手,说:“老公,你怕不怕哪天我没了?”

这个鬓角染霜的男人说:“怕不怕有何用?活在当前,用爱付出,是不是胜于一切恐慌。”

能让我坦然诉出从前故事的人,非他,无别人。

我们执着接受彼此的从前,也接纳现在的旭日东升。

老公拥着我说:“你终于接纳了缺失,不再患得患失,真好。”

我捱过了每个不眠夜,撑到了新的爱情,新生活。

赖玉兰不是没找过我,但我切断了心。

“妈,原谅我。我终生在求取你的眸光,可你从未放我于属于女儿的角落。我累了,好累,放手既是成全我,也是成全你们的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