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八”恐怖主义袭击血案结束以后,当时海关总署准备将之前边境机动队的行动常态化,所以采用了两种方式进行部署。对我们本来就在西南边境的大家来说,我们需要编入轮战队工作,但是工作期限不定;对于外地海关来支援工作的同志们来说,他们会来轮战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结束了以后他们会休息一个月,而我们,没有任何说法,据说我们需要一直工作,伴随着无数个三月,所以当时的反对意见是十分大的,当然我也十分不爽,还在朋友圈抱怨:“风萧萧兮北仑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但是工作还是要做的,安排还是要服从的,即使有千般的不情愿,我还是离开了我山里的驻点,到缉私一线去报道。那一年的年中,轮战行动终于正式开始了,从全国各个海关来的同志们也都来到我们这个西南边陲小城,我们的会议室都做不了这么多人,只好包了一个会场,很多来自我们西南边境缉私一线的同志们做出PPT,作为经验讲述西南边境一线海关关警员的种种斗争经验,记得当时我们海上查私二中队的黄中队长讲述很多缉私的故事,涵盖反毒品、陆路缉私、水上缉私、海上缉私等等种种内容,当然还有我经历的案子,就是不要用面包车去堵大货车,很多细节都一样忘记,但是到现在依然有他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我们洗澡,手机都不敢放太远,怕错过了案情。”总署的干部们放了之前制作的宣传片,其他关区来我们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斗志,准备在这里建功立业。而我们几个本来就来自边境的人,却说不出话来。

培训会结束以后,晚上聚餐,第二天上级海关的部门还组织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出征仪式,大家列方阵、升国旗、上大巴,从我们的关里出发,准备开赴他们陌生而我们十分熟悉的前线。

我又一次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我的边境驻点,像第一次回到这里的心情差不多,因为都是一些未知的未来,安排是相当迅速的,我被分到了轮战队第二大队,这个大队主要是来自西北某内陆海关和华中某内陆海关的朋友们;每个大队又分为四个中队,分别守不同的执勤点,每个中队有三个组,分别上每八个小时的班,每个组有四个人,同事每个小组还配备一个班的武警战士,一般由一个排长或者中士以上的班长带队;我的小组的战友们分别来自西北的某个内陆海关,负责人是一位帅气逼人的大哥,我们叫他丁科,还有一位帅气逼人的小伙,我们叫他小龙,还有以为来自家里是四川的不怎么说话的刚到海关工作的小伙子,他来自南宁海关的其他单位,我们叫他名字,林书琦,或者书琦。

小小的工作组就这样成立了,没有任何法定的放假时间,然后上班时间极其令人发指,是三班倒,真正的三班倒。第一班8:00-16:00,第二班16:00-24:00,第三班24:00-8:00,最可恶的是倒班是你需要第一天上第一班,第二天上第二班,第三天上第三班,如此往复,完全没有办法形成任何生物钟。后来时常想起,那是我生命中作息最痛苦的时光了。

我们要在界河的河口的一个驻点查缉走私,那时候上面带铁丝网的中越边境的高栅栏已经树立起来了,但是这阻挡不了人民群众的智慧,他们有云梯、高台、高压剪等各种东西越过这些阻碍,和之前一样的蚂蚁搬家似的搬过来各种烟酒、配件、电子用品等等东西,然后汇集到边上的村庄,装上SUV或者小卡车,将他们运去藏在某个山里的小货场,然后换上重型卡车,将这些东西发往全国各地,到位于内地的各种小商品集散市场,然后到所谓的免税商店、水货商贩手里,然后到最终的消费者手中。

而这个所谓的驻点,只是一个集装箱改造的小房子,还有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简易棚子,如果下大雨我们会把这些棚子拉到集装箱里,现在的人们如果到我们当时驻扎的界河的边境,可以看到各种耸立的哨所,有关卡、感应摄像头、探照灯、高音喇叭、破胎器、停车场等等,但是当时的我们,只有这么简单的设备,还有两辆伴随着我在西南边境最后岁月的老式日产帕拉丁越野车——正好的,我们四个人,两辆车。我们还有两支97-2半自动霰弹枪,配发两个弹夹,备弹有花花绿绿的子弹,比如空包弹、沙包弹、催泪弹、橡皮弹、实弹等等,那时候我们把黑色的橡皮弹和红色的实弹压进弹夹,对于边境人民来说,空包弹等等弹药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们都不会当回事。

我和小龙每天都在我们的边境上巡逻,处置一些鹤唳风声的事情,而根本没有人正经从我们的巡逻范围内走私——因为那些走私分子也知道不从我们的巡逻车停靠的地方上岸。我们拆着我们的霰弹枪,给它涂上油,每天还模拟一下瞄准,拍拍照,这就是我们普通的生活了。我只是没有想到,终于有一天,我们天天擦拭的这些枪,真的能派上用场。

平静的生活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我们得到情报,说有一些货物要从我们交界二桥工地边上的江心小岛周转。那时候二桥还没有建好,基本就是一片工地,走私不能直接从陆路上走,边上的村子离得也比较远,所以中转起来是比较复杂的。那天我和大家正好是个大夜班,我们轮战队大队的领导们让我们去部署抓获这批准备从江心小岛周转的货物。其实后面的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情报是怎么获得了,但是无论哪次行动,他们的行动总是很准,直到很多年后我认识了几个线人,我才知道他们是怎么获取这些情报的,不过这个就是其他的故事了。

刚刚上班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部署在江心小岛边上的充满了红树林和灌木丛的一块荒地里,距离江心小岛只有一个可以涉水过去的二三十米的中越界河的小分支。我和大家一起藏在这些灌木丛里面,带着我们配备的头盔、防弹衣和盾牌以及其他一些警用装备,那里的红树林和灌木丛大概有一米高,所以还能找地方坐坐,只是被虫子咬的无法忍受。插播一句我在轮战队设伏的时候,都是穿的长袖和足球袜,因为那边的虫子咬的我实在是受不了,我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法设想没有虫子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终于有平板船从海面开过来,开到我们这个三角洲位置的江心小岛的旁边,他们的每个船都只开了一盏灯,只能看到他们的灯,而完全看不到他们整个船只的轮廓,透着船只不太明亮的光,我发现他们正在往小岛上面搬东西,然后村民们开始聚集,摩托车也在小岛连着河边的小路周边聚集,这条小路还是要有一小点涉水的范围的,但是退潮以后的江心小岛和河滩基本上都连在一起了。

我们得到的任务就是把他们一网打尽,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活动,我小声对带队的情报科张科长说:“他们现在都上来了,我们去抓他们啊!”

深更半夜的缉私可能由情报科主导,也可能有查私科主导,或者有水上缉私队的同事们主导,我们这些轮战队队员主要就是配合,他们谁来主导主要取决于今天该轮到谁值班,而我们轮战队,只要上班,都要来参与这些事情。

情报科的张科长说:“我们现在上,他们搬上船就跑了,等他们把货都搬下来,往摩托车上去装东西的时候,路那边一围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江心小岛上的人朝我们这边扔石头,但是因为距离比较远,石头扔不了太大的,我们用软质的盾牌挡着扔过来的石头,偶尔有些石头可能没有被挡住,被砸到身上依然很疼。我当时就莫名其妙,又小声问情报科的一位同事:“他们为什么不过来看看这边有没有人?”

他过了一会儿才给我说:“他们肯定是怀疑有人的,但是这些村民都是运货的,他们才不管这边有没有人,给钱运货就好了,他们专门跑到这边自投罗网来看肯定被我们抓住,这些村民被我们被关一段时间还是有影响的。头目们更不敢过来了,被我们控制住今天晚上这些货后面怎么组织运输,怎么给村民们发钱都是问题,也不太敢过来的。都是拿钱办事,没人他们运货成功,有人他们损失点货,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我觉得他说的好的有道理,不过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我们河堤边上的巡逻车一往这边走,看路仔看到海关的车来了,他们肯定会跑掉的。”

等他们把摩托车装完,我们通知驻点的巡逻车往这边集结,河岸别的地方的车也向这边靠拢,然后我们从草丛里跳出来往他们那个充满摩托车的小路上跑。

摩托车们开始疯狂逃窜,我们这连着大陆他们不能往我们这走,然后小路上其他的车辆正在我们这边赶,当然还是跑掉了一些个摩托车,但是其他大部分人和车还是被我们包围;了。

铁壳平底船赶快往海里跑路,当时还没有退潮,摩托车不太好涉水跑路,他们朝我们丢石头,我们用盾牌挡住。围住了大概三十多辆摩托和五十多个人,他们是不会跑的,但是他们会打电话,陆续有别的村民从边上的村子里过来,这是他们被包围之后的一贯套路。

到凌晨五点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二百多人,我们反而被团团围住,有带头的大喊:“把东西留下给我们,让你们走!”

群众们开始起哄,继续向我们投石头,打的盾牌砰砰作响,同时还有人拿着棍子来打我们的盾牌。我们形成圆圈,把摩托车和货物围在里面,外面是这些群众——对我们来说,抓到货物已经足够了,这些带货的村民其实我们并没有必要抓他们,老板和头目们肯定不在这里了,抓这些骑摩托做工的人,他们最多拘留几天。

群众里面带头的一个人说跟我们轮战队三中队的中队长李永都交涉,说:“给你们一些东西,你们好交差,其他的让我们拿走。”

李队长来自我们的省会城市,轮战队之前并没有在我们的西南边境工作过,充满了正义感和热血的他和其他人肯定拒绝了这种提议,然后带头的要开始打我们。

边上一个人一棍子朝李队长头上砸过去,砸到了他头盔上,然后李队长向后退了几步,转出背上的97-2霰弹枪,拉了一下前泵动栓,上了膛,说:“再上来我们开枪了!”

带头的说:“有枪了不起啊!你们打死我啊!”

李队长朝天开了两枪,群众们继续拿棍子冲过来。其他带装备的人都把武器上了膛,对准冲过来要打我们的人,我紧紧地把盾牌握在手里。

带头的那个人冲上来,指着自己的胸膛,对我们吼道:“开枪了不起啊!有种你朝我这里打!有种你打死我!”

李队长瞄着这个带头的,躲着其他人的石头和棍子,“砰砰”两声闷响,一团烟雾从枪口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