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天的中午,我和一位年龄比我小的同事金辉在我们的边境陆路口岸,还是做着日常的工作。

在入境的通道,我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我能注意到她主要是因为她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而且好像有点紧张和痛苦的样子。她从无申报通道的地方走过,然后将自己的行李过X光机,我注意到她很费力的把她的看起来并不重的行李箱放在了X光机的传送带上。

X光机显示她的行李箱里没有带太多的东西,就是一些正常的衣服,一些生活的日用品,还有一个小相机。我让她重新把箱子过一下X光机,她显得极为不情愿的样子,但是还是很吃力地做了。我又仔细看了一遍X光机地显像,还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姑娘,她大概二十多岁,穿着一个红色的连衣裙,上面有很多斑点似的花纹,长得有点黑有点胖,并不是多好看,但是身高感觉也有一米六以上,看起来也不是我们这边人的样子。

我把她叫过来,让她把护照给我,有了之前的经验,我让战士们先在查验台边上布置好。

她的护照显示是内蒙古人,姓许,今年二十五岁,感觉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大一点。记得之前我们遇到的所有的运毒的姑娘,看起来都比本人的实际年龄大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了看她的护照,旅游签证,四天前刚刚从北京飞到了河内,然后从我们这个陆路口岸回来了。我问她:“你第一次出国啊,护照都是新的,你去越南干什么?”

她没敢看我,小声说:“我过去旅游。”

这个时候我已经百分百确定这个人有问题,但是我决定继续问下去:“你去哪里旅游?”

姑娘依然没有敢看我,她继续轻声说:“我飞到河内就和朋友一起去了越南西边玩,到师坝、来州等等地方。”

我在西南边境好几年,越南的旅游的地方我基本上都知道,但是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我完全不知道。我听到来州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很奇怪,因为我的家乡也有一个叫做莱州的地方。我后来查了查,才知道这些地方都在越南的西北部,和缅甸交界的地方。

我和战士们仔细检查了他的行李物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且行李箱也没有什么夹藏的迹象。

我又问她:“你说的这些地方在越南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她说:“都在越南的西北部,挺好玩的,有不少高端的酒店什么的。”

我注意她胆怯得往边上扫着扫。我让她把手机交给我,说我们要检查手机。她就把手机交了出来,有两个,一个很简陋很破旧的手机,还有一个苹果的上两代的产品。我让她把密码打开,她也很配合,我看了看她的两个手机,破旧的手机里几乎没有什么内容,短信通话都是空的,而那个苹果Iphone7应该就是她自己在日常使用的。

想到我之前受过的培训,我就对她说了句:“许珍云,你现在回到中国了,我们是中国海关的执法人员,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们。”

她连忙说:“不不不,我没有什么困难的。”

我示意了一下战士,然后对她说:“你跟着我们到我们的值班室吧。”

她就跟着我们到了值班室,她的箱子被我们的战士们一起拖进了值班室。我给同事说:“把莫科长叫过来,然后给关里打电话吧,让查私科的同事们过来。”陆路边境连续查获的案件已经让我对处理这种事情轻车熟路了。

我让她坐下,给了她一杯水,但是她并不喝,我又耐心地劝她:“你还年轻,我知道你肯定经历了你不想经历的事情,你现在是安全的,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做主的。”

我们旅检科的科长莫科长进来了,这时候金辉也进来说:“查私科孙科长他们过一会儿就过来了。”

我对莫科长说:“体态、行为、出入境记录,和我们之前培训的体内藏毒的情况都很相似,我觉得有很大的嫌疑,就直接和关里联系了。”

莫科长比较赞同,姑娘到现在还没有说话,莫科长问她:“你的这个比较破的手机做什么用的?需要多久发送一次定位?”

姑娘惊讶地看着莫科长,她沉默了一会说,说:“你们怎么都知道?一个小时,他们让我一个小时登录一下里面的定位软件,发送一下定位。”

当时的心里我舒了一口气,因为这说明这个姑娘准备配合我们的工作了,也说明她终于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了。莫科长继续问她道:“好的,我们的侦查部门很快就会到了,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等下我们的同事问你问题,你都如实说明就好了。你现在回到中国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姑娘哭了,她擦了擦眼泪,然后点点头。

很快查私科的孙科长就到了,他坐下来了就问姑娘:“刚才你给我们同事说你一小时要发送一次定位,你从这里入境了以后要去哪里的。”

姑娘哭着说:“去省会那边,他们让我从这个过去了之后就去坐车,中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

我马上知道了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她肯定参与人体藏毒了,但是具体吃了多少,藏了多少,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孙科长问她:“他们让你吃了什么东西,有多少,多少时间了?”

姑娘继续哭着说道:“他们说是海洛因,还给我录了视频。我也不知道,吃应该没有吃多少吧。”她擦了一下泪继续说道:“我实在是吃不下去。都在其他地方,我是被迫的啊,我不知道到越南要干这种事情,我就是到这边来找朋友玩的。我真的是被迫的,我没想着是干这些事情。”

“其他地方?”我随口说了一句。

孙科长看了我一眼,但是明显他也觉得比较棘手了,因为我们这边基本上都是男人,如果毒品不是吞下去的而是在其他下体地方,比如肛门里,让我们去检查的话,确实有些棘手。孙科长一边叫一位女警员小陆过来,一边继续对女孩子说:“没关系的,你现在的健康是第一位的。不论你吃了,或者塞了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会把这个问题解决的。我们现在带你去医院。”

我问孙科长:“我们之前都是让他们去送毒的,这次不让她去挖下线吗?”

孙科长说:“她哭成这样,而且估计是吃了不少,其他地方也塞了进去,万一破了,她有生命危险的,还是保住命重要,这种下限也不一定抓得到,等小陆来了我们一起去医院,先去拍个CT看看。”

小陆来了以后,孙科长让我跟着一起去医院,我们马上安排了车带许姑娘去我们的人民医院,因为她一直比较配合,我们也没有把她铐起来。她一直在哭,本来就比较黑的脸庞上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那是我第一次带人去做这方面的检查,之前关里已经与医院联系了,打过电话之后,小陆和我直接带他到了影像科,孙科长很快也来了,他叫我进了影像科成像的机器前面,小陆陪她进去拍CT的房间里面等待拍摄。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告诉我们:“高亮的部分肯定是异常的。”

孙科长回答道:“嗯,我知道的。”

CT开始扫描,动态的影像展现在了屏幕上面,我们发现她的腹腔的右侧,下体前侧和后侧都有很多很多白色的高亮部分,呈现一个个小型的长条形形状。

年轻医生说:“身体里东西很多啊,你们要小心处理才行。”

我问她:“你遇到过这种情况了?”

“遇到过,不是你们海关带过来的,也没这么多东西。”她继续看着屏幕,回答我说。

与电影里讲的根本不一样,大部分毒品都是强腐蚀性的酸性物品,虽然我们还不确定,但是结合姑娘自己说的还有我们学习的所有案例,这种运毒的方式运输的几乎都是海洛因类的毒品。如果它们的包装在体内破裂,那么高纯度的海洛因会立即与消化液发生剧烈反应,几分钟之内就会致人死亡。如果是身体的其他部分,基本上也会迅速造成内腔穿孔,也很容易导致生命危险。

过了十多分钟,全部检查完了,年轻女医生叫了他们的主任过来,还叫了一个内科年龄比较大的医生过来,小陆陪姓许的姑娘在边上的房间里等着。

影像科主任说她的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但是从整个体征来看,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危险,内科医生再打了不少个电话之后,给我们的建议是,让我们陪着她先住院,下体和肛门内的毒丸他们与妇科与肛肠科的医生配合拿出来,吃进去的毒丸只能靠着时间一点点排出来。

孙科长也没有想到情况有这么复杂,他本来还想今天就做笔录办案件,所以让其他同事在关里等着了。

讨论完了我们让小陆带姑娘去急诊室,然后我们都去急诊边上等待,医院叫了急诊、妇科、肛肠的医生到急诊的处置室,给她做一些简单的处理。许姓姑娘看到这么多医生集聚,她除了哭,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了。小陆也被孙科长安排进了处置室,她主要去做一些证据的保全工作,把体内排出来的毒丸收集起来。

我们在门口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医生们终于出来了,年龄大的那个外科医生对我们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都取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小陆也出来了,用证物袋装着大概十个拇指大小的丸状物体,外皮是淡黄色的,有几个还带着淡淡的血丝,显得有点恶心。小陆对孙科长说:“里面有护士在的,她人没什么事情,我已经收集完了,先把这个给你们,下体里面已经没有了。”

这时候我仔细数了数,一共是十一个毒丸,孙科长叫人把它们收好带回关里。

住院的手续一切安排妥当,我又开始承担了那个之前已经承担了很多次的工作,和小陆一起,晚上看着人,只不过这次是在医院里。

孙科长说:“内科有一个空的病房已经安排出来了,你们在这里看着她,到晚上十二点我会安排人过来接你们的。他如果上厕所就在病床边上上就行了,医院拿了东西来了。”然后他对着我说:“如果排便的话,你要把里面的东西找出来。”

我听了一惊,问道:“怎么找出来?”

孙科长说:“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生做,她排便了以后你从她的排便的桶里找出来毒丸。”他指了指床边的那个绿色的大便器。我刚想说话,他又严肃地说道:“这是命令。”

我不再说话了,但是心里一阵不爽,当时心里想的是她十二点之前不要排便吧。

我们把她的病床摇起来让姑娘坐起来。孙科长又叫来了一位同事,和小陆一起问话。我问孙科长:“我能一起听听吗?”

他想了下说:“好的。没关系”我就在边上找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参加的几次案子吧,所以让我第一次旁听审讯。不过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和她打过电话,下线是肯定抓不到了。

例行的一些姓名与盘问后,我知道了许姑娘的职业是在餐厅里做服务员,而且以她的长相,也去不了太高级的餐厅。孙科长接着问:“把你怎么去越南的,怎么运毒的事情说一下吧。”

我注意到许姑娘的表情有点抽动,她的双手放在身前的被子上搓动。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现在我坐在这里,感觉就像一场梦一样,感觉好像很不真实。”

我们都没有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接着说:“我去越南是我找我男朋友的,他在中国缅甸和越南这边做一些服装生意。”又是服装生意,又是男朋友,遇到的所有的运毒女孩基本上都是这个套路,我很想问她是不是黑人男友,但是今天并不是我问话,所以还是忍住没有问。

孙科长说:“讲讲你男朋友吧,还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许姑娘说:“他叫马史策,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字了,以前我以为他是福建人,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了,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因为我之前知道的男友都是黑人。

“最开始我们在一个交友软件认识的,我开始的时候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没觉得他靠谱。他经常给我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还拍一些自己的车,自己的生意,反正感觉他在这边过的挺好的。他也很关心我,每天对我嘘寒问暖,还偶尔给我发发红包。我这种人,在平时的生活里是没人管的,我也没有男朋友,就觉得他人挺好的,后来他向我表白,就成了我男朋友了。”她说完叹了一口气。

孙科长接着问:“那你去之前见过他吗?或者他来找过你吗?”

“没有,但是发过视频的,语音、视频都聊过天的。他说他生意比较忙,没空回来,我没在这边见过他。”她说话显得很不自然。

小陆插了一句:“现在诈骗这么多,网上认识的男的你就去找他了。”

许姑娘看了看小陆,又低下了头,说:“我知道东南亚很乱,我们那边也有不少被电信诈骗的事儿,我也就在我网上无聊聊聊天,我又不给他钱,也被骗不到什么。而且他偶尔还给我发发红包,他又不让我买理财、不让我买东西、不给我借钱,我觉得哪有骗子发红包的。”

孙科长问:“那你们认识多久了,他给你发了多少红包了?”

“有三四个月吧,红包记不清楚了,不多,一次六十六,十六块钱那种,加起来应该有五六百块钱了吧,还有一次过节发了一百六十六块钱吧。”她咬了咬嘴唇。

“那后来呢?你怎么去找他的?”孙科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