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年这一天，45岁的郑海决定去死，不过临死前，他想再看一眼女儿。
对郑海来说，这一年是倒霉透顶的一年，受口罩影响，开大货车的他今年没怎么有活，勉勉强强的打点零工糊口，还要每月给女儿一千块钱的抚养费。
年底口罩放开，他接了活，跑了几趟南方拉货，收入能勉强过个年，可没想到，最后一趟的时候，因为连续开车，再加上刚阳康还没恢复好，他太过疲惫，一不小心打了个瞌睡，大货车冲出马路，一车柑橘全部洒落、摔坏。
损坏的货物还有修车的钱，他赚的钱全都赔进去了。
前天父亲打来电话，问他回不回家过年，说自己都已经七十岁了，别人家像他这么大年龄的人，都已经子孙满堂了，而自己却连个孙子都没有，一个懂事听话的孙女，还跟着她妈妈，过年都不回家。
郑海正心烦意乱，听到父亲又旧事重提，忍不住在电话里和他吵了起来，最后父亲气的大骂：“你爹娘不管、妻子离婚、孩子不管，四五十了一事无成，你就是个废物！”
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被父亲骂“废物”，郑海气的挂了电话，想想这一年的遭遇，越想越气，恨不能摔了手机，可是摸摸空空的口袋，又默默的把已经碎屏的手机小心放在一边，使劲扇自己的脸，然后蹲在地上，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抱头痛哭。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太失败了，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擦干眼泪，他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买了一张去往北城的车票，想了想，把剩下的一起八百七十三块钱都转给前妻，备注女儿的抚养费，想了想，又留出一百，才转账。
临死前，他还想去看女儿一眼。
2
郑海给前妻李华打了电话，她同意了，不过又说那一天女儿已经和继父约好要去游乐场玩，恐怕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他。
郑海说：“十分钟足够了。”
他们约在前妻再婚后居住小区不远处的肯德基内，郑海用留下的一百块钱点了鸡翅、汉堡和薯条，还有一大杯可乐。
女儿上幼儿园第一天，妻子说她如果不哭闹就带着她去肯德基，女儿果然很听话，没有哭闹，下午放学，妻子遵守约定，要带她去吃肯德基。
可郑海用妻子身份证办的信用卡催债的信息发到了妻子的手机上，几十万的债务让妻子崩溃，她急着联系郑海，然后是争吵、打骂，两个大人只顾着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愤怒，根本就忘了站在一旁的女儿，更忘了要陪她去吃肯德基的承诺。
后来几年和前妻相处的日子里，是无尽的指责与争吵，女儿越来越沉默，沉默到不愿再提要求。
郑海有时候还完信用卡，手头还有点钱，想带女儿去吃的好吃的，可已经懂事的女儿摇头拒绝了：“爸，不用了，留着钱还下个月的贷款吧。”
那时候，郑海只感慨女儿的懂事，心底还隐隐有些丢了面子的不快。
可如今，他却觉得满满的心疼，女儿那么好，自己怎么就这么混蛋弄丢了这么乖的孩子呢，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没能好好对她，连顿肯德基都没有带她吃过。
他有工作、开大货车，妻子也有工作，房产中介，两人都不怕苦不怕累，为了赚钱养家，拼命工作，可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负债几十万的地步呢？
3
结婚后，郑海和李华用这些年的积蓄在市区买了房子，首付几十万，妻子工作时间长，积蓄多，出了大头。
房子每个月有三千多的房贷，房贷虽然不低，可是按照他和妻子的能力，两个人只要肯吃苦，按时还上完全没问题。
因为首付是妻子出的大头，装修便交给了郑海。
他想着妻子首付出了那么多钱，自己装修也不能差了，自己能娶到妻子这样好的老婆，是福气，一定要给她好的生活。
可他刚工作，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朋友告诉他，可以办信用卡，用“以卡养卡”的方法来生活。
他听信了朋友的话，在多家银行办了信用卡，借款十多万装修了房子。
那时候每月还款还勉强能维持，但是已经尝到办信用卡甜头的郑海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
他那时候给别人开货车，跑车多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一万多块钱，就算少，也有八千多的收入，妻子业务好了，也能有五千块钱左右的收入，这些钱在这个小市区完全能够生活的很好。
但郑海不满足，他还想给妻子女儿更好的生活，自己想要买辆大货车单干，可手头没有那么多钱，于是他又打上了信用卡的主意。
自己的信用卡不够用，他用妻子的身份证也办了多张信用卡，最后借了三十多万，买了一辆大车，自己单干。
可生活并没有想他想象的那样变好，信用卡的借款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有时候活不好接，赚的钱甚至都不够还利息的。
安稳的生活被巨大的债务压垮，
妻子说他好高骛远，不肯踏踏实实工作，借了那么多钱，背上了债务，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委屈又烦躁，还不是为了让妻女过上好日子，结果出了事，妻子不想着安慰自己，竟然一心埋怨。
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恩爱的夫妻，开始争吵、打骂，最厉害的一次，两人甚至大打出手。
后来，两人吵累了，家也散了。
他们卖了大货车、卖了刚住没几年的房子，还了所有借款，也领了离婚证，女儿跟着妻子，他每月给女儿一千块钱的抚养费。
过了一年多，妻子再婚，他离开这里，到处找工作去赚钱。
4
回首往事，大梦一场，到现在郑海也没闹明白：他只是像让妻子女儿过上好日子，怎么到最后弄了个妻离子散呢？
妻子带着女儿走来了。
十岁的女儿像个大姑娘了，个子差不多和母亲一样高了，她还像以前一样懂事有礼貌，但是看郑海的目光中，更多的却是疏离。
妻子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看起来比几年前都要年轻许多。
郑海和妻子打了招呼，便让女儿赶紧吃，女儿却有些为难的看着他，还是妻子说：“她刚吃完饭，今天他爸爸做了她最爱吃的鸡蛋饼，她吃多了，现在根本就吃不下。”
郑海有些木讷道：“饱……饱了啊，没事没事……一会儿打包，都给你带着，饿了再吃、饿了再吃……”
一家人沉默了，气氛有些尴尬，郑海只能问女儿学习怎么样、同学们好相处吗，甚至都不敢问她和后爸相处的如何……
女儿都一一回答，保持了礼貌，却没有太多亲近，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现在竟然无话可说。
最后依然是妻子打断了这尴尬的聊天，她摸出手机看了看，对郑海说：“女儿要和他爸爸去游乐场，再晚就不好了。”
郑海猛地站起来：“好好……去吧，去吧……好好玩。”
他又赶紧把打包好的东西递过去：“都拿着，饿了吃！”
女儿接过去，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爸。”
郑海愣愣的看着妻子带着女儿离开。
肯德基外面，一个普通的男人正在等着，女儿看到他，欢快的扑上去，老远能听到她喊“爸爸”的声音，那个男人看着女儿，满眼笑意，还揉了揉她的头发。
妻子在一旁看着满脸笑容。
之后，一家三口便手牵着手，开心的离去。
温馨的一家三口刺痛了郑海的眼睛，他觉得眼睛干涩、喉头也堵的难受。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手机，匆匆离开了肯德基。
5
走在大街上，曾经熟悉的城市，此刻对郑海来说，却无比的陌生，他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家，只是这座城市中一个匆匆过客。
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要有一场大雪，路上的行人都脚步匆匆，每个人脸上却带着笑容。
疫情过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
除了郑海。
他沿着街道往城外走去，城外有一条河，水深湍急，冬天也不上冻，而且天冷很少有人去。
他打算将那里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刚阳康的身体其实还很虚弱，他还没出城，就已经双腿疲累了。
没办法，他只能在路边找了个地方，随便一坐休息一下。
手机微信安静了一上午的手机微信突然叮叮当当的想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都是前妻发来的。
她竟然给了他一笔三千块钱的转账，还有许多留言。
他没有点转账，只是点开妻子的语音听了起来。
“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你这个月给我多转了好几百块钱，当时说好的是每月一千就一千，不用多给。你也看到了，我再婚的老公对我和女儿都挺好，你不用担心。”
“你是不是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了，有什么别的打算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好钻牛角尖，有什么事别想不开，人活着就有希望。
想想咱们当时欠了那么多钱，那时候我愁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恨不能去卖血，要是有人能买我这把老骨头，我恨不得把一身骨头和肉砸吧砸吧都卖了，可最后咱不是也挺过来了。”
“虽说你这个人毛病很多，不过心眼不坏，我现在也明白了，当初也不全怪你，你本来就是为了让我们过的好一点，谁知道一开始就收不了手了。当年整天骂你抱怨你，我也有错。”
“今天我听人说开货车的都没怎么赚钱，我给你转了三千块钱，你也别给我客气，就当我借给你的，过年回家看看爸妈，给他们买件新衣服，上次妈还给我打电话说想孙女了，过完年抽空你来带着女儿去看看他们……”
妻子的语音留言很多，每一个都满六十秒，她还像以前一样絮叨起来没完，被债务逼得最急的时候，他最怕听到妻子的絮叨，甚至她一张嘴，他就想要跳脚，恨不得立即把她的嘴缝上。
可是现在，他听着妻子的絮叨，却红了眼眶。
所有的语音听完了，他又一条条重新点开，一遍遍不停的听着……
现在想起来，自己对妻子亏欠良多。
年轻的时候，两人在南方打工，偶尔的机会认识了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后来又发展成对象。
谈了几年，两人年龄到了，准备回家来结婚。
可那时候郑海年轻气盛，一次晚上喝酒的时候和邻桌起了争执，他把别人的脑袋开了瓢，最后自己做了四年的监牢。
而李华，不顾家人的阻拦，蹉跎了大好年华，硬生生的等了了他四年。
他出狱后，两人结婚，妻子拿出工作多年的积蓄，和他一起买房。
他觉得亏欠妻子良多，想要给她好的生活，便开始了“以卡养卡”之路，可是，当初在最困难的时候都能相濡以沫的两个人怎么就走散了呢，还是以那种最不堪的方式……
郑海想起往事，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
6
“兄弟、兄弟，你没事吧？”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突然想起，郑海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看着他眼中有担忧。
郑海摇了摇头：“没事，走累了歇歇。”
中年男人没说话，反而在他身边坐下，两个陌生人就这样坐在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沉默不语。
“日子不好过呀！”陌生人开了口：“别看这马路上这么多车，可是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许多人说不定白天开车到处跑，晚上就自己一个人躲在车里哭，日子难呀，尤其是咱这些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听到郑海的回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可不管怎样，还是要活下呀，父母养我们不容易，到了这个年龄还指望我们养老，妻子从年轻时和我们一起打拼，现在正难熬的时候，可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自己撑着，孩子还小，正需要做父母的给他们做个好榜样……哎，我们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多难，都不能倒下呀。”
说着，他拿出一盒烟，给了郑海一颗，两个人素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坐在城市的街头，都不再说话，沉默地抽完一盒烟。
郑海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他一看是父亲的电话，犹豫要不要接。
陌生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站起身离开。
电话一直不听的响着，那架势，似乎他不接就一直响下去一般，他无奈，最终接了起来。
父亲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那边响起：“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郑海叼着烟，随便扯了个借口：“刚才静音，没听到。”
父亲没有计较真假，接着说：“手机欠费了也不知道，我和你妈都给你打不通，现在也没有地方交费，我找了隔壁你二大爷家上高中的孙子帮我在手机上给你交了一百块钱的话费……”
他又絮絮叨叨的嘟囔了几句，郑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说了半天，父亲突然话锋一转：“没赚到钱就没赚到钱，我听许多人说今年不好赚钱，赚不到钱很正常，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家过年。
回来看看不行就跟着我种地，家里还有你的地，跟着我一块种大棚吧，今年我和你妈都阳了后，这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回来种地，怎么着也能养活自己，还能帮忙照顾我们，我和你妈就怕有个意外，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一直到父亲挂了电话，郑海还拿着手机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嘴里叼着的烟早已燃到了尽头，郑海突然吐掉烟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转头往回走。
没想到那个中年男人竟然还在不远处看着，见他站起来往回走，神情明显的放松下来。
郑海突然笑了，对他挥挥手：“走了兄弟，回家过年！”
陌生人彻底放了心，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也使劲向他挥手：“回家过年！”
脸上一凉，郑海抬头看天。
下雪了！
过年了！
真好！
大家好，我是玉令，一个正能量故事写作者，喜欢我，记得点赞关注转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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