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16年,沂蒙山区大旱,大土匪刘黑七(山东巨匪刘桂堂)又劫掠了这一带的30多个村庄。好多村子都被焚毁殆尽,老百姓流离失所……

太爷爷见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决定带领全家老小出去逃荒。临走前,太奶奶瞒着太爷爷偷偷跑到爹娘的坟上痛哭了一场,最后还捧走了一捧坟头土——她觉着,这辈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一家五口人走了整整三天这才走到了蒙山谢王崮下的杀虎峪。

太爷爷原本计划在这一带找户人家暂住一宿,明早再赶路。可他万万没想到,整整20里长的杀虎峪,印象中原来的三四个村子居然都早已变成了废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眼看着太阳就要西斜,正当大家都着急找一个地方歇脚的时候,太奶奶一眼就看到了那几间屋子——孤零零地伫立在荒坡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竟然还完完整整地没被烧掉!难道是那帮土匪把它漏掉了?还是……?

太爷爷和爷爷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当先靠上去,看那个样子倒像是一家野店,只可惜里里外外早就没有了半点人气。爷爷(当时只有12岁)把几个空落落的房间都走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后脊梁沟一阵阵汗毛倒竖,他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反感。

碰到太爷爷的时候,见他也是两眉紧锁,似乎也在疑惑着什么。这个时候,太奶奶领着两个小孩子过来了。她却是一反常态地满面笑意,不住声地夸赞这个地方好,门窗都齐全,屋顶也不漏风。两个孩子的脸上也乐开了花,争先恐后地在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不时传出来一阵阵嬉笑声……

太奶奶麻利地展开了铺盖卷铺到里间的土炕上,回头大声吩咐爷俩别愣着,赶紧出去寻点干柴,最好再找点野菜什么的,生火煮粥。太爷爷和爷爷只好答应下来,一个扛着镢头,一个提着筐子走出去。

深秋的荒坡上一眼看去除了半死不活的槐树、柏树,就是灰扑扑的枯草丛,哪里还有半点绿色?爷俩不得已只好低头四处寻找老鼠洞,盼着能够挖到一点老鼠的余粮。找着找着,可就爬到了半山腰……

太爷爷终于凭借着自己多年的跑山经验,找到了几棵野山药的枯藤。他大喜过望,赶忙招呼爷爷过来帮忙一起挖掘硬土下的根茎。爷俩轮番上阵,狠命地抡着镢头,细长的野山药根慢慢地就呈现在了眼前。

就在爷爷歇口气、擦把汗的空当,他偶尔一回头,突然就愣住了!

太爷爷见他脸上的异状,赶忙顺着他的眼光也望过去,一边嘴里问道, “怎么了,栓子(爷爷的小名)?” 。 “爹,我刚才好像看到娘他们那边冒起了一大股黑烟,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太爷爷闻言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疑惑地摇了摇头, “没有啊,不会是你眼花了吧?”爷俩也没太在意,继续挖起了野山药。

不一会,太阳就已经压到了西山顶上,亮红的火烧云染满了半边天空,山脚下的峡谷中却早已经陷入了一片阴影里。爷俩整整挖了大半筐山药,高高兴兴地往回赶。路上太爷爷还没忘记捡上几根干柴,准备回去生火用。

走进那几间破屋子的时候,爷俩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两个孩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快地奔迎出来,屋里半点动静也没有,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呢?

太爷爷推开虚掩的门,疾步走在前头,一连穿过了好几间昏暗的房子都没找到她们娘仨。爷俩有点心慌,不约而同地奔向了最里间。刚一进门,太爷爷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昏暗的油灯光亮中,娘仨一动不动地躺着!太爷爷疑惑不解,却分明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他赶忙堵住了门口。

“爹,怎么了?她们干嘛呢?……”狭窄的房门被太爷爷高大的身躯阻挡住,爷爷一时间挤不进来,赶忙着急地问道。 “没啥……栓子你先去外间生火……她们在换衣服呢……”太爷爷吞吞吐吐地把爷爷支出去。

“还换什么衣服?那还有什么像样的衣服?……”爷爷有点不耐烦,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太爷爷缓缓地关上了房门,浑身剧烈颤抖着走上前仔细观察炕上的情形:娘仨整整齐齐地并排躺在床上,破棉被也盖得整整齐齐。可是,三个人却都早已没有了半点呼吸!看她们朝外的半边脸上倒是一片安宁,可再看朝里的半边脸,太爷爷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娘啊,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恐怖……?

忽明忽暗的油灯光下,娘仨的左半边脸居然都已经被什么东西啃食得露出了森森白骨!太爷爷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来;他颤巍巍地伸手去一一地试探娘仨的鼻息,哪里还有半分热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出去这么一会儿,怎么就……?莫非来了什么猛兽不成?……可看屋里的样子,丝毫也不乱,三个人一点儿都没挣扎,这也不像啊!

再仔细一看她们脸上的表情,居然都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微笑!特别是太奶奶一张白净、清瘦的俊脸上,似乎还残存着几丝妩媚的邪笑……太爷爷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寒意!

“娘,地瓜干放哪里了?放多少啊?”外间屋传来爷爷的声音。太爷爷再也忍不住了,靠在墙上低声抽泣起来……

当天夜里,太爷爷好不容易安抚住哭天抢地的爷爷;后半夜,爷俩还是鼓起勇气把娘仨抬到不远处的一株老柿子树下,挖深坑埋掉了。寂静的旷野上,黑暗中传来一阵阵夜猫子的“嘿嘿嘿“冷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太爷爷细心地寻来许多大一点的石头把坟头盖了个严严实实,他生怕再有什么野兽过来……

爷爷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是麻木地杵在一旁,任凭泪水一直流到脖子里……

等把这一切都忙活完的时候,太爷爷拉着爷爷回到了屋里。两个人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就点着几根木柴,再一次四处查看这几间破屋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两个人屋前屋后,角角落落,一直找到天光大亮,最终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就在爷俩各自默默地流着眼泪收拾东西,准备再一次启程的时候,爷爷弯腰去捡地上的一个线团,突然惊呼一声, “爹,快来看!”

土炕地下的洞子里,似乎泛出了一些新土,趴在地上仔细观察,隐隐约约地好像能看到一个朝下的洞口!爷俩顿时来了精神,赶忙找来镢头,铁锨,一顿招呼……

就在炕洞子最里面,渐渐地显现出一个一人合抱大小的黑洞!探头去看,深不见底,却又有一股腥臊的臭味传出来……太爷爷赶忙拉着爷爷退开老远,听了好一会没有动静,这才又点着了一块干柴扔下去……

深洞里顿时传出来一阵希里索拉的响动,同时还传来一阵奇怪的“哼哼”声,像是猪叫声,又像是老太太嘴里发出来的呻吟……寂静的屋子里,声音显得格外刺耳!爷俩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恐惧,同时感觉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商量了好一会,爷俩决定把所有的木柴都点燃起来,全都扔进去,看看底下的玩意到底能扛多久!大天白日的,就算是什么妖魔鬼怪应该也不敢跑到太阳底下来祸害人吧?!

果然,爷爷把点着的木柴才扔下去一小半,里面的浓烟就已经混杂着强烈的腥臭味滚滚冒出;同时还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嚎叫声!太爷爷赶忙示意爷爷躲到火堆后面,拿好镢头防护着;他自己则咬牙切齿地握紧了铁锨……

“嗷——”洞口一股火星突然爆炸开来,火光中冲出一个黑影。太爷爷猛然大喝一声,手里的铁锨狠命插过去! “吱吱……”蹿出来的东西吃痛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没命地乱叫,那个声音竟然有点像女人的尖叫!

太爷爷只感觉手里的铁锨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卡住了,不能移动分毫。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兽,正露出两排长长的獠牙,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铁锨!这是什么东西啊?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半大肥猪似的身材,脖子间蓬松着长长的硬毛,一张尖细的长嘴可不像猪嘴巴,几根长长的獠牙露出来显现出这玩意的凶悍!它的一双小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是红彤彤的,闪现着妖异的光芒。

最让太爷爷感到惊骇的,是那个怪物的四只脚——前爪指甲又弯又长,后边却是猪、牛、羊一样的蹄子,这是什么怪物啊?

太爷爷的铁锨此刻已经插进这个怪物的脖子里足足有三四指深,却再也不能深入半点——怪物白森森的长牙已经牢牢地咬住了铁锨,任是太爷爷将近两米的硕大体格竟然难以撼动它分毫!怪物伤口处正流淌着浓稠的黑血,滴滴答答地不断涌出……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工夫,火堆后面的爷爷突然发狂般的大喝一声,手里的镢头对着怪物没头没脑的就狠命刨下去! “嗷——吆——“一声长嚎,又像是诡异的老太太嘶吼声,怪物松开了铁锨,猛地一扭头却又一口咬断了胳膊粗的镢头把(那可是坚硬的老槐木做的)!

原来,爷爷这盲目的一镢头,竟然正好刨进了它最柔软的大肚子里!太爷爷见状,赶忙挥舞着铁锨一顿狂插……

爷俩一直把这头怪物肢解得七零八落这才放下心来……举着木柴火把再去小心翼翼地探查深洞里,到底还有没有怪物的余孽时,爷俩赫然发现,洞里的空间居然很大!

爷俩壮起胆子跳下去,举着火把仔细查看:偌大的坑洞里,除了腥臭的累累白骨,再就是一些黏糊糊的皮毛、衣物……就在太爷爷捂着鼻子想要原路返回的时候,爷爷突然又拽了拽他的衣角,手指往一个角落里一指——那里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火把凑上去,爷俩再仔细观察,小洞里的情形却让他们同时感到毛骨悚然!

一口笨重的朱漆大棺材,棺盖早已滑落到一旁;里面露出来一具古怪的尸体!看她身上穿的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年轻女人吧?穿红带翠的,一头长发还松松垮垮地插着许多簪子、发钗……只可惜肉身却早已经变成了黝黑的干蜡样子!

女尸头颅两边各放着一个器物——一边是一面生锈的老式铜镜;另一边呢,却是一个古怪的木傩面具,白惨惨的葫芦脸上描画着诡异的笑容,还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早已两团变色的胭脂……

最让爷俩感觉到浑身发冷的是,那具女干尸左半边的枯脸上,竟然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食得白骨森森……连带着右边脸上略显松弛的腊肉皮,呈现出一种妖魅的邪笑……太爷爷心里一阵恶寒,顺手就把一只火把扔了进去……

爷俩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诡异的地方,尽管还有无数的谜团没有解开!

最终,太爷爷带着爷爷停留在了江苏的某个小镇上。太爷爷凭借着将近两米高的巨大身材、体力,更加上他那任劳任怨的淳朴本色,很快就在镇上立住了脚!两年以后,太爷爷就带着爷爷入赘到了一户地主家,和我的第二任太奶奶结了婚……

第二个太奶奶识文断字,性子也好,但她的烦恼却是感觉永远也看不透这个巨人般的丈夫!他每顿饭几乎都要偷偷地留下一个馒头或是一碗米饭,装进一个他从前带来的旧口袋里。每年的清明节,爷俩都会套上牲口,只带上一些干粮和那只旧口袋,一路北上前去祭祖……

爷爷后来说,太爷爷每回都把那只旧口袋里的干粮埋在太奶奶娘仨坟前, “大妹妹,你三哥当年没本事救你,现在也还没有本事接你回老家……你们放心,就是将来我死了,也要栓子把你们都接回老家,咱们埋在一起!……”

爷爷晓得太爷爷心里的痛,他和太奶奶一辈子没红过脸,太奶奶总是对他千依百顺;太爷爷也总是称呼太奶奶“大妹妹”,从来也没大声对她吼过一句!如今的日子好了,可太爷爷总觉得那是人家的家业,并不是自己的本事……

后来的太奶奶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巨人般的汉子就在几年间迅速地枯萎下去……她心里应该是知道的,但她没有怨太爷爷,反而是打心眼里敬重这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最后,太奶奶和爷爷把太爷爷归葬到了老家的祖林里!

太奶奶从此后再没嫁过,就守着爷爷度过了她的后半生,一直活到了80多岁!她待爷爷如同亲生儿子,抚养他长大成人,为他娶妻,照顾他成家立业……后半生,在那无数个思念太爷爷的白天黑夜里,她竟然把太爷爷当年讲得那些怪事细细地记录下来,编成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爷爷成家后的第二年就带着奶奶回到了谢王崮杀虎峪,他请人把太奶奶娘仨一起请出来,归葬到了祖林上,和太爷爷合葬到一起……太爷爷该是多么高兴啊?爷爷说,给他们烧纸钱,纸灰总是打着旋儿绕着自己飞个不停——他知道,那是太爷爷高兴,感激自己呢!

后来太奶奶去世的时候,爷爷也一样把她带回了祖林,恭恭敬敬地葬在太爷爷身边……就让这些乱世里的好人们长眠在一起吧,尽管他们生前天南海北的,总不得团聚!

可惜的是,轮到爷爷归葬的时候,他却没能再回到祖林,没能回到他那巨人般的老爹身边!山东那边的亲戚们早已物是人非,世道变了……

再往后来,太奶奶写的那本笔记就辗转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直到现在都搞不懂,那一年,在谢王崮杀虎峪,太奶奶她们到底遭遇到了怎样离奇的一幕?到底是什么恐怖的怪物残害了她们娘仨?

还有,那具女尸脸上的邪魅笑容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