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的黄昏时分,两个商人打扮的人走进了杭州湖墅客栈住宿。晚饭过后,两人便在客堂内闲谈起来。

其中一人叹道:“我今日下午去仓库瞧了,之前的酒桶有些不结实了,用它运酒,只恐道路颠簸,都渗出来,需得找人修理修理。”

店小二听闻,便端着茶水,上前笑道:“客人要箍桶,可找城北的李三儿,他手脚麻利,活干得又快又好。”说着,给两人分别斟上一杯茶。

先前那商人却问道:“那李三儿多大年纪?”

店小二说:“二十出头。”

那商人却摇了摇头说:“如此年轻,只怕心浮气躁,干活不仔细。”另一个商人也点头附和。

那商人接着又问:“小二哥可认得年长的?五十岁左右最好,技艺娴熟且不急不躁。”

店小二想了想,说道:“五十来岁的箍桶老汉倒是有两个人,一个姓李,住在石榴园巷内;一个姓张,住在西城脚下永金门一带。”

两个商人听闻,顿时眼前一亮,彼此对视一眼,随后又与店小二闲聊了几句,便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径直朝石榴园走去,一路打听着来到箍桶的李老汉家门前。

正巧李老汉就在院中劈柴,二人上前仔细打量李老汉的样貌,可惜脑中的印象早已模糊,两人左看右看也瞧不出端倪。

李老汉察觉有人正盯着自己瞧,便抬头看去,见是两个商人,便问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人说:“我们是来买画眉鸟的,听说你家的鸟极好,可否取出给我们瞧一瞧?”

李老汉是一头雾水,说:“什么鸟?我家没有鸟,我是做箍桶手艺的,二位怕是找错人了。”

二人到底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多年的人,在识人上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们见李老汉神色迷茫,言行淳朴,直觉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二人便离开李老汉家,直奔西城永金门而去。

到了张老汉家,两人叩门呼喊“张老汉”,不一会出来一个老太婆,此人正是张老汉的妻子张婆。张婆见是两个陌生人,便问道:“你们是谁?找我家老头子干什么?”

一人答道:“我们找张老汉箍桶,他可在家?”

张婆说:“我家老头出门干活,不知几时能回。”

那人便说:“无妨,那我们明日再来。”说罢,两人转身就走。但两人并未真的离去,而是在附近徘徊,准备守株待兔。

皇天不负苦心人。日渐西沉之时,突然,从北面走来一个挑着箍桶担儿的老汉,二人大喜,立刻上前拦住老汉,问道:“阿公高姓?”

老汉说道:“小人姓张。”

“你可是住在西城脚下,做箍桶手艺的?”

张老汉说:“是啊,你们找我什么事?”

果然是张老汉确认无疑,两人顿时喜上眉梢,说道:“我店里诸多酒桶破损,要寻个老成的箍桶艺人做,因此找你。”

张老汉一听来大生意了,喜出望外,忙邀请二人到家中喝茶。二人却说:“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来。我们的生意着急,你明日就在家中等我们,莫要出去,做好了,我们必不会亏待你。”

能在家坐着把钱赚了,谁还愿意东奔西跑?张老汉连连点头,保证明天一定在家中等候二人。

二人作别张老汉,便朝城内赶去,却不是回投宿的客栈,而是急奔府衙而去。此时府衙已经下班,二人便在堂前击鼓鸣冤。刚准备歇息的知府许仁被惊动,便命人将鸣冤之人带上堂来。

二人一见许仁,便立刻下跪喊冤:“西城脚下箍桶张老汉谋财害命,致好友李吉含冤而死,望大老爷细审张老汉,为李吉昭雪!”

许仁听罢大惊,无头尸案已经侦破,凶手李吉已经认罪伏法,被斩首示众,缘何又冒出一个张老汉?

原来,这二人便是李吉的同行好友,一人姓贺,一人姓朱。几个月前,三人曾一同到杭州城收药材,准备回去的那天,恰好在武林门外遇见了张老汉。

当时张老汉的担儿上挂着一个金漆鸟笼,里面关着只灵巧的画眉鸟。李吉素来爱鸟,见那只画眉的叫声极为动听,又特别讨巧,便想要买下进献给皇上,博得赏赐。

当时贺生曾劝告李吉:“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如此好的一只鸟却只卖一两二钱,只怕来路不正。”

可是李吉不听,自以为赚了大便宜,非要买下画眉。却不想因此吃了冤狱,枉送了性命。

大理寺卿上门提审贺生与朱生时,二人正好在外地收药材,没能替李吉作证。大理寺卿便以画眉为凭,判李吉斩首。等二人回到京城,为时已晚,李吉早被斩首示众。

二人见好友被冤死,心中甚是愤愤不平,决心要为好友李吉洗脱冤屈。可大理寺已经定案,如果贸然上门喊冤,只怕不能为李吉伸冤,反而连自己也要遭遇不妄之灾。

两人一商量,要想为李吉平反冤案,首先得找到卖鸟的箍桶老汉。于是二人将店铺的生意交代妥当,便从东京汴梁赶往杭州城。

二人心想,上次是在湖墅客店遇到的箍桶老汉,且客栈人来客往,消息灵通,说不定能够打探出什么消息,于是便到湖墅客店投宿,又假意聊天,实则探听消息。没想到,竟真有人知道。

二人从店小二那里得了消息,一路追查,最后确定了西城脚下的张老汉就是当初卖鸟之人。二人便用缓兵之计,将张老汉留在家中,然后赶紧到府衙告状,请知府主持正义。

许仁听完二人详述,倒抽一口凉气!当日沈昱带着批文回来,向他汇报案情,他还喜出望外地叹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甚好,甚好。”

原以为案件了结,偏偏今天冒出来这么两个外乡人,说李吉是被冤死的,真凶另有其人。更何况,此案已经由最高法院盖棺定论,还是皇上亲自审批的,自己一个地方小官如何去翻案?

于是许仁说道:“沈秀的案子已经定案,凶手也已被斩,哪还有什么事?”

许仁的态度,让朱生、贺生始料未及。他们本以为找到卖鸟的张老汉,知府就会查明真相,为好友李吉翻案洗冤。却不料,许仁竟用案件已结搪塞他们。

于是二人不依不饶,喊道:“李吉含冤而死,事情因临安府的无头尸案而起,临安府难道要袖手旁观吗?我二人千里迢迢,不辞劳苦查出真凶,大人难道要坐视不理,让李吉蒙冤,让沈秀死不瞑目吗?都说您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我二人才上前告状,大人却推三阻四,难不成是官官相护吗?”

贺生与朱生当真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竟完全豁了出去,一番连珠炮似地发问,说得许仁都不由为之一震。

许仁不再多说,当即命衙役连夜捉拿张老汉。张老汉万万没想到,两位财神爷没等到,却等来了一群衙役。张老汉被衙役捆绑到府衙,投入大牢,等待明日审问。

第二天上午,许仁升堂问案,“张老儿,你是如何在柳林里谋财害命,抢夺画眉又杀害沈秀的?即刻从实招来!”

张老汉昨夜突然被捕,却问不出缘由,已是一头雾水,心里七上八下,如今听许仁一问,顿时明白过来,吓得冷汗直流,立刻否认道:“冤枉啊,小人从没去过什么柳林里,也不认识沈秀,更不可能图财害命。”

许仁审案经验老道,一见张老汉神情有异,便知他做贼心虚。当即传唤贺生与朱生上堂与张老汉对质。

二人将李吉当日从张老汉处买鸟的经过,又详细说了一遍。然而张老汉却依旧抵赖,不愿承认罪行。

许仁当即下令动刑。张老汉一听便慌了神,他一把老骨头,别说几十大板,就是十几大板都能要了他的小命,哪里还敢诡辩,当即喊道:“莫要动刑,大人莫要动刑,小人都招,都招!”

许仁道:“还不快如实招来!”

原来,沈秀每日五更天时,便会带着画眉到柳林里斗鸟。案发当天,沈秀小肠疝气突然发作,父亲沈昱曾劝他不要外出,他偏不听,吃了些点心,就直奔柳林里而去。可惜还是去晚了,与他相约斗鸟的人迟迟不见沈秀身影,便自行回家了。

沈秀很是无趣,便将画眉挂在柳树上逗弄。谁知沈秀因为之前走得急切,还耽误了斗鸟,心里不顺,竟又发了病,登时倒在地上哭喊。这次发病来势汹汹,没一会,沈秀就痛晕过去,竟昏睡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前往城里干活的张老汉途经柳林里,听到婉转的鸟叫,便好奇查看,看到一个金漆鸟笼挂在柳树上,一只画眉在里面名叫,那鸟笼看着就能值一二两银子,兼这只画眉,怎么着也得有个五六两。

张老汉便起了贪念,又见沈秀在柳树下睡得熟,于是蹑手蹑脚走到柳树下,将鸟笼取下,挂在自己的箍桶担儿上。张老汉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之时,沈秀偏偏悠悠转醒。

沈秀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行为鬼祟的老汉,竟提着自己的画眉鸟,便知老汉想趁自己昏迷盗鸟。沈秀大怒,当即就要爬起来抢夺画眉鸟,可是身体太虚弱,刚一起身便又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一时竟动弹不得。

于是沈秀破口大骂:“你这老王八,要把我的画眉带到哪里去?当心小爷起来打断你的狗腿!”

张老汉本来偷盗沈秀的画眉被发现,心里是又羞又臊,又惊又怕,但一听到沈秀口出恶言,顿时转羞为怒,火冒三丈,“你这小兔崽子,嘴巴也忒厉害了!爷爷我今日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罢,张老汉从桶里取出一把削桶的尖刀,朝沈秀走去。

张老汉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沈秀,可没想到沈秀视鸟如命,见有人要抢自己的鸟,便要与人搏命。张老汉顿时被沈秀狠厉仇视的神情惊吓住,心想,这小子现在虚弱无力就如此蛮横,若是他能爬起来与自己厮斗,自己一把岁数怎敌得过牛高马大的年轻人?

于是恶向胆边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杀了!张老汉一把按住沈秀胸膛,手起刀落朝他脖颈挥去,那刀时常打磨,光亮锋利,竟一刀将沈秀的脑袋削了下来。

杀人后,张老汉内心极其惊惶,生怕被人发现。突然,他看到一棵空心的大柳树,顿时心生奸计,心想,若是官府找不到人头,就不容易确认身份,也就难以追查到自己身上。于是提起沈秀的头颅,往空心柳树里一抛,便赶紧担起东西逃离现场。

许仁听闻张老汉竟然将沈秀头颅藏在空心柳树里,顿时大吃一惊,愣怔片刻,诸多问题随之在他脑中飞速旋转。

黄氏兄弟分明说人头是在距案发现场非常远的藕花居湖中发现,张老汉为何说人头藏在柳树里?究竟是张老汉屈打成招,胡言乱语?还是他有意隐瞒?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若张老汉所言属实,那黄氏兄弟送来的人头又是谁的呢?

许仁没有出声发问,而是不动声色,继续听张老汉讲述,看看其中是否还有别的蹊跷之处。

张老汉说道:“我原本打算盗取画眉到集市上卖钱,但心想惹上了人命,若再去集市必然留下把柄,后患无穷。又想到湖墅客店一带经常有外地人出入,卖给他们,官府便难寻罪证,不妨去那碰碰运气。”

说来也巧,张老汉刚好在武林门外遇到三名收药欲归的药商,也就是李吉、贺生、朱生三人。张老汉情急出手赃物,自然不敢要高价,只求速速脱手,也好让自己脱身,因此一两二钱便卖给了药商李吉。

张老汉将赃物脱手,又赚了银子,便急忙赶回家中,将如何夺鸟害命、低价销赃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妻子张婆。

张婆得知后又怕又喜,怕的是张老汉犯罪惹上官司,喜的是飞来一笔横财。一两二钱对有钱人家不值一提,但对穷酸的箍桶人家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钱。于是张婆叫张老汉休要再提,只当从未发生。如今被带上公堂,张老汉悔不当初,跪在堂下不停磕头求饶,声泪俱下。

许仁问道:“你确定将沈秀的头颅藏在空心柳树中?”

张老汉回:“小人不敢欺瞒大人,确实藏在柳树中。”

许仁感到事关重大,若是张老汉所言为真,那么这里面不仅藏着沈秀、李吉的冤案,还可能藏匿了另一桩凶杀案!知府许仁当即命衙役将沈昱带来,然后押着张老汉到柳林里的案发现场寻找头颅。

到了现场,张老汉便指着一棵柳树道:“头颅就藏在那棵柳树里。 ”

许仁下令砍倒柳树,果然在里面找到一颗高度腐烂的人头!沈昱通过人头上系着的绸缎发带,一眼便认出了这才是儿子沈秀真正的人头。这便也确认了当初黄氏兄弟所献人头非沈秀的,而是另属他人的。那么,那个人头究竟是谁的?一切是否与黄氏兄弟有关呢?当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于是,许仁将衙役兵分三路,一路按照张老汉所说,到他家中将藏匿的凶器取回府衙,另一路速速前去捉拿黄氏兄弟,其余人则押解张老汉等一干人证与自己先行回去。

如今证据确凿,沈秀之死便真相大白,谋财害命者乃是箍桶张老汉,药商李吉不过是被冤枉替罪之人。张老汉在口供上签字画押后,许仁便将他投入大牢,等候判决。

随后,许仁提审黄氏兄弟,开门见山问道:“现今杀害沈秀的真凶已经归案,沈秀的人头也已经找到。你们兄弟二人当初上交的人头究竟是何人的?如何得来?是不是你二人故意杀害,来谎报请赏的?赶紧一一招来,免得吃苦。”

黄氏兄弟听后,冷汗直流,背脊生寒,紧张不安,两兄弟偷偷对视一眼,便答道:“那颗人头是我们在藕花居湖中发现的,当时也不确认是不是沈秀的,所以找沈昱前去确认。沈昱确认无误后,我们方到府衙呈报。我们绝没有杀害谁!”

黄氏兄弟的那些小动作,怎能瞒过办案经验丰富的许仁?此事必有蹊跷,他们所言早在许仁意料之中。许仁当即下令给二人上夹棍,夹得二人哇哇直叫,却始终不吐一言。

许仁又命人将二人吊起来拷打,两兄弟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嘴硬得很,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情。又打了一阵后,许仁见他们还是不开口,便下令加重刑罚,让衙役用烧红的烙铁去烫二人胸膛。才一下,两兄弟就痛晕过去,许仁下令用冷水泼醒,接着动刑。

黄氏兄弟再也吃不住了,赶紧异口同声道:“别动刑,别动刑,大人我们招了,那人头是我们父亲的,别再动刑了!”

许仁挥袖,示意衙役停手,然后立刻将黄氏兄弟隔离审讯,以防二人因为吃不住刑讯而虚报案情,也防止二人串供。

没想到黄大保与黄小保供述完全一致,更令许仁没想到的是,这不是一件单纯的谎报案情邀功之事,而是一件因贪图赏金而弑父藏头的逆伦大案!

许仁听后勃然大怒,要将二人活活打死,二人竟高声呼冤,说自己是被迫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黄氏兄弟俩从小丧母,一直跟着父亲黄老汉相依为命,住在南高峰脚下。黄老汉生前也是以抬轿为生,日子过得是相当艰辛,家里的东西就没一件好的,全都破破烂烂。后来,黄老汉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干活越发吃力,谁知祸不单行,后来竟双目失明,再也没法给人抬轿子糊口了。

本想指望两个儿子养活,岂料含辛茹苦带大的两个儿子都是白眼狼!黄大保与黄小保自幼就没受过什么教育,整日里好吃懒做,到处骗吃骗喝。两人甚至还埋怨命运不公,竟让自己摊上这么个穷酸爹!

如今黄老汉眼睛瞎了,家里没了固定收入,两兄弟又四体不勤,家里生活更是贫困,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两人便时常斥责父亲无能,拖累哥俩。

有一天,哥俩外出蹭吃,突然听闻官府与沈昱发出重金悬赏,总计一千五百贯要找一颗头颅。二人回去之后,便就此事聊了起来,说要是自己能够找到人头,就可以发财了。可转念一想,官府派出去那么多人马,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的人头,他们哥俩上哪找去?

没想到在房中休息的黄老汉听到了兄弟俩的谈话,穷极生计,竟然跟儿子说道:“为父已老,又双目失明,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用,反倒拖累你们兄弟跟着我活受罪。如今有这悬赏人头的好事,你们不妨将我的头颅割去,藏在藕花居湖中,等上十天半个月,人头腐烂无法辨认,再到沈家与官府报信领赏。如此一来,便可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金。”

黄老汉身为人父,却不教儿子们勤奋孝顺,积德行善,学一门手艺踏实生活,却教儿子们如此违逆人伦的恶行,企图牺牲自己成全儿子,简直荒谬至极!如此教导,也难怪他的两个儿子会变成丧心病狂的白眼狼!

两兄弟听闻父亲所言,对视一眼,便起身到屋外商量。黄小保说:“老头此计甚妙,哪怕是聪明绝顶的大军师也未必能想出如此好的计谋,只是如此一来,得了赏钱,却没了父亲。”

黄小保倒还残留一丝人性,但黄大保却不管这些,有道是无毒不丈夫,既然要谋赏金,自然要有所牺牲,说道:“老头年事已高,也活不了几年,再说如今家里这情况,我俩尚且饱一顿饥一顿,哪还顾得上他,与其让他活着受罪,不如死个痛快,还能为我们行些好事。”

黄小保被哥哥说动了,但又觉得当着父亲的面杀害他于心不忍,于是提议道:“到底父子一场,不如凑些钱买些好酒好菜,让他做个饱死鬼。等将他灌醉,再趁他熟睡之时割下头颅,也省却他的痛苦。”

黄大保点头赞同,兄弟俩当即假借为父求医,找邻里街坊东拼西凑借了些钱,买了几个小菜、两壶好酒,与父亲吃喝,将他灌得酩酊大醉。

随后,黄大保从厨房取来菜刀,手起刀落,取下人头。黄小保找来一见破衣服,将头颅包裹好。两兄弟趁着夜深人静,扛上父亲的身体,拎着头颅,带着锄头,便直奔南高峰而去。先将尸体埋在南高峰脚下,然后把头颅藏进藕花居湖中。等个十天半个月,头颅高度腐烂,无法辨认,便急急忙忙到沈家报信领赏。

两兄弟轻而易举得到了一千五百贯钱,十分欢喜,回到家后,便开始扩建房子,购买牛羊饲养,过了好一段舒适逍遥的日子。却不料,张老汉的落网,竟拔出萝卜带出泥,让他们兄弟的罪行也浮出水面。

听完黄氏兄弟所述,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随即怒不可遏。然而,这两兄弟竟然还高呼冤枉,说主意都是父亲黄老汉出的,与他们无关,请知府大人网开一面!

许仁听后,简直怒发冲冠,黄氏兄弟做下如此忤逆大案,竟还恬不知耻地高呼冤枉,当真该千刀万剐!许仁也懒得多说,一面命人到兄弟供述的地点挖掘黄老汉的尸身并带回凶器,一面命人不要计数,只管将二人乱打一顿再说,打死了倒也干净。打得两人死去活来,险些一命呜呼。

衙役很快将黄老汉的尸身与凶器带回公堂,证据确凿,黄氏兄弟二人签字画押,被投入大牢,等候定罪。

因为一只画眉鸟,先后引发了无头男尸案、药商冤死案、黄氏兄弟弑父案,接二连三牵连沈秀、李吉、张老汉、黄老汉、黄氏兄弟六条人命。如今真相大白,真凶皆被擒获,可案件却没有就此了结,竟又牵连两人!

这箍桶张老汉与黄氏兄弟落网,沈秀的无头案真相大白,便意味着李吉之死乃是一桩冤案,负责审案的大理寺卿便是糊涂断案,草菅人命。

因此,许仁忙写下文书,将因画眉而起的多起离奇命案的调查详情、李吉含冤丧命、大理寺卿草菅人命的实情,全部如实上报朝廷。

宋徽宗看后龙颜大怒!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治下竟然能发生如此丧风败德、忤逆人伦的连环命案,而大理寺卿竟那般糊涂,人证未到,凶器也无,案件尚且疑点重重,竟敢草率定案,冤杀无辜,邀功请赏,当真可恨至极!

宋徽宗连下几道圣旨,将大理寺卿革职查办,令刑部与督察院严查这一系列案件。

经过层层核实,确认许仁所言属实,大理寺卿确实草菅人命。宋徽宗大怒,即刻将大理寺少卿贬为庶人,流放岭南,也就是两广一带。然后命人给李吉的家人送去一千贯钱,并免除李吉子孙的劳役赋税,算是补偿。

李吉的冤情得以沉冤昭雪,作为好友的贺生与朱生喜极而泣。

另一边,许仁得到上头的批文,便可对凶犯进行判罪定刑。张老汉因谋财害命又导致无辜之人冤死,黄氏兄弟贪赏弑父,不分首从,因此三人皆被判处斩首示众,加罪凌迟。

许仁将判决结果上报后,上头批复无误,下发死刑执行通知书后,许仁命人将张老汉与黄氏兄弟三人押赴刑场行刑。

如此连环大案,早就在杭州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听说三个凶犯将被行刑,纷纷带着烂白菜、臭鸡蛋赶到刑场围观。张婆听说丈夫张老汉将被凌迟,也赶紧跑到刑场,想要见老头子最后一面。

只见刑场之上,执刑人用一把锃亮的利刃,将张老汉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张老汉是鲜血直流,惨叫震天。一直剐了两百四十刀后,执行人便将张老汉分尸五段,枭首示众。黄氏兄弟也一样。

张婆看到后,心惧胆裂,吓得魂不附体,呆呆愣愣地要回家去,却不想人群拥挤,一时不慎摔倒在地,头上磕出一个大包。因为没出血,便没当一回事,继续往家走。不料,那一跤却摔出了颅内出血。张婆到家后不久,就栽倒床上,一命呜呼了,倒也算是她贪图财物,包庇丈夫的惩罚。

纵观本案,一只画眉鸟,竟牵出张老汉夺鸟杀人,黄氏兄弟杀父谋赏,李吉蒙冤受辱,大理寺卿草菅人命四桩案件,一共害死七条人命,着实让人唏嘘。

究其源头,却不得不令人感叹:子不教,父之过。黄老汉不教儿子向上,却给儿子出谋逆之计,教唆儿子取不义之财,乃十恶不赦,最终害得自己与两个儿子共赴黄泉,被人唾弃。

严氏慈母多败儿,也是可以想见的结局。若是严氏不溺爱纵容儿子,而是好生管教,使其知礼守节,不口出恶言,好好说话,兴许就不会激怒张老汉,使原本心怀愧疚的张老汉勃然大怒,进而转羞为恶将沈秀斩首。

但反过来说,如果张老汉听到骂声后,不是使气斗狠,而是反思己过,也不至于害人害己,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正所谓口是祸中门,舌是斩身刀。不说是非之言,不逞口舌之快,而是明辨事理,礼节有度,好好说话,才能安身立命,保全自身与子孙。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但更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论是趋利,还是避害,都应该以“义”为根本,若是如张老汉与黄氏兄弟一般,见利忘义,便会迷失自我,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正所谓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早先知。劝君莫做亏心事,古往今来放过谁?

再说那急于邀功、草菅人命的大理寺卿,也是罪有应得。宋朝虽有比较完善的司法体系,但若是官民没有法律信仰,全以个人利益行事,那再好的制度便也如同虚设。司法公正是维护社会秩序,实现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官员缺乏责任心与耐心,胡乱审理,草率断案,那冤假错案将层出不穷,从而丢失民心,激化矛盾,破坏社会稳定。

本案中值得称道的便是临安知府许仁与药商朱、贺二人。因为许仁不畏权势,敢重启上级定案,尤其还是皇上亲自批复的案件,一个弄不好,不仅会丢了乌纱帽,还会丢了小命。可许仁却能寻踪蹑迹,最后查出全部真相,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令人叹服。

而朱、贺二人侠肝义胆,千里奔波,明察暗访,设计凶犯,为友伸冤,当真叫人肃然起敬。人生得此好友,乃是三生有幸!

正是:画眉惹祸夺七命,利字当头恶相生。奉劝世人须向善,法网恢恢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