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梦瑶吃过晚饭后带着两个女儿在小区内溜了个弯，回到单元门口的时候，看到丈夫于海正坐在车里吸烟，烟雾缭绕中满脸愁容。
两个女儿看到他兴奋的喊着“爸爸”扑上去。
“爸爸爸爸，你不是说加班很晚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爸爸，你回来怎么不回家，你吃饭了吗，你怎么又吸烟了？”
两个女儿叽叽喳喳的围着爸爸转，过往路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于海收起脸上的愁容，一手挂着一个女儿，耐心回答她们的问题。
程梦瑶却什么都没说，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家。
于海晚上还没吃饭，程梦瑶下了点面条让他吃了，不一会儿，两个女儿跑去看电视，程梦瑶在厨房收拾碗筷。
于海蹭到厨房，又是刷碗又是收拾的，一副有话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程梦瑶视而不见。
最后还是于海憋不住，挨到程梦瑶身边，期期艾艾道：“瑶瑶，快过年了。”
程梦瑶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嗯！”
“今年你爸妈都给你弟弟看孩子，去你弟弟家过年了，咱们也不好再去他们家过年了。”
“嗯。”
“你看乐乐都十岁了，你们十年没回家了，我爸妈还没见过悠悠……”
程梦瑶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行！”
于海道：“我想今年咱们回家过年，带着孩子让父母看看！”
程梦瑶冷笑：“你就为这事愁的在车里吸烟吧，为什么，做儿子的带着老婆孩子回家过年不是应该吗？你愁什么？因为你也知道没法开这个口是吧！”
“这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着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受伤害的不是你，你没资格替我说过去就过去了！”
程梦瑶一把把手里正在擦抽油烟机的抹布扔到了于海正在刷的锅里。
刷锅水溅了出来，弄了于海一脸，他抹了一把，生气的看着程梦瑶。
程梦瑶丝毫不惧，指着那一锅漂浮着油星和污渍的刷锅水道：“不过，你想要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你只要连着喝这刷锅水一个月——不，不用一个月，半个月就行，只要坚持一天三次的喝完这半个月，今年你说去哪过年就去哪！”
说完她转身走出厨房，气的于海在身后大喊：“都这些年了，你怎么还一直记恨我妈，你能不能大度点？”
“不能！”程梦瑶斩钉截铁的回给他两个字，头也没回。
2
想起往事，程梦瑶就满肚子气，她觉得婆婆在月子期间做的那些事，一辈子都不能原谅。
和于海婚后不久程梦瑶就怀孕了，于海外出打工，程梦瑶在婆家待产，村里有经验的老人看程梦瑶肚子尖尖，都说她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
婆婆很高兴，尽心尽力的照顾她，每天有鱼有肉，一天三顿顿顿有鸡蛋，有时候程梦瑶实在吃不下，婆婆便劝她：“多吃点，把我大孙子养的白白胖胖的。”
程梦瑶说：“妈，你别听村里那些人瞎说，这是儿子还是女儿还很难说呢？”
婆婆眼一瞪：“瞎说，一定是个儿子，你看你这肚子尖尖的，除了儿子还能是什么？”
程梦瑶不和她争辩，反正不管儿子还是女儿她都一样疼爱。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的时候，程梦瑶生下了女儿乐乐。
婆婆满心欢喜的等到产房外面，听护士说是个女儿，她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说了一声晦气，转身就走，襁褓中的孩子一眼都不看。
于海第一次做父亲，连孩子都不会抱，母亲这一走，他有些手足无措，还是护士看不过，教会他怎么抱孩子。
等程梦瑶从产房出来，婆婆早已回了家，忙里忙外都是于海一个人。
程梦瑶是远嫁，娘家和婆家相距700多公里，母亲今年做了个小手术，没法来照顾她的孩子。
本来婆婆说好要照顾她坐月子，现在听说生了个女儿头都不回地走了，什么都丢给于海和程梦瑶这对新手父母，两人手忙脚乱。
还是同病房的一位产妇的婆婆看不过，教会他们许多东西，两人才勉强会照顾孩子。
产后三天，因为顺产，程梦瑶便出了院，可两人抱着孩子回到家，进了早就准备好坐月子的房间一看，却大吃一惊。
房间内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木板床和一个小桌子，原来准备的那些床上的被褥都没有了。
于海跑去找母亲，却被告诉：“那些都是新被子褥子，才用了没几年，坐月子弄脏了太可惜了，你们要是用，柴房里还有你爷爷在世的时候铺的盖得，我都没扔，你们晒晒用吧。”
这话一出，别说程梦瑶生气了，家里的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婆婆，她说的那些被褥是于海的爷爷在世的时候用的，一直用到他过世。
这种东西等老人过世，许多讲究的人都烧了，于海家烧了一部分，把一些不是特别脏的留下了，冬天盖一盖地里的菠菜香菜用的，现在竟然让一个产妇用这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重男轻女，而是特意的作践了。
于海生气，跑去翻出自己结婚时新做的被褥，要给妻子女儿铺上。
婆婆扑上去拦着不给用：“哎呀，这是作孽呀，她生了一个赔钱货，还想用这些东西。”
于海抱着被褥往屋里走：“什么赔钱货，那是我闺女，以后谁也不准这么说！”
闹了一场，最后还是在于海的坚持和家人的劝说下，拿出了原来的被褥铺上，程梦瑶带着女儿坐月子。
3
坐月子期间，婆婆也不消停，隔三岔五的找事，幸好于海是个靠得住的。
婆婆不给媳妇做饭，他去做；婆婆说家里没有鸡没有鱼，连鸡蛋都被她赶集的时候卖掉了，他去买；婆婆说自己太累，不给孩子洗尿布，他去洗，并买了纸尿裤，孩子白天用尿布，晚上用纸尿裤……
这样过了半个月，还是婆婆看不过去了：“正是秋收的时候，一家人忙的脚不沾地，你一个大劳力不去帮忙，只在家里伺候老婆孩子，那怎么行？”
于海说：“我也想去地里干活，可是媳妇坐月子，你又不给帮忙照顾，我只能自己上了。”
最后婆婆妥协了，她让于海下地干活，她在家照顾程梦瑶母女两人。
婆婆照顾自然不能和于海照顾相提并论，但程梦瑶经过这一段时间，早已看清婆婆重男轻女的面目，对她已经不抱希望，所以面对整天骂骂咧咧、做点事情就喜欢指桑骂槐找事的的婆婆，她能忍就忍。
不管怎样，忍到坐完月子，她能照顾好自己和女儿就好了。
只是有一件，她觉得难以接受，那就是婆婆做的各种汤汤水水，实在难以下咽。
于海之前买了不少猪蹄、排骨和鸡，经常给程梦瑶做汤喝，虽然他做饭的水平很一般，但是处理的很干净，没有什么异味、汤也炖的醇香浓厚，还会细心的将上门的浮油撇走。
但婆婆做的就不一样了，不仅寡淡的厉害，还有一股腥味，飘着的油星子更是让人食欲全无。
程梦瑶喝了几天就喝不下了，婆婆却说：“月子里的汤，放的盐少，就是这个味，有的喝就行了，别再挑三拣四了。”
没办法，程梦瑶还要给孩子喂奶，就算不喜欢也要坚持喝。
可这汤喝的她都想吐了，奶水却越来越少，婆婆还每天抱怨给她做饭累的腰酸背痛。
咬牙喝了十来天，快出月子的时候，程梦瑶经常下床在房间里走动。
这天看着外面要下雨了，可是女儿的尿布还在院子里晾着，她喊婆婆又没人回应。
如果尿布被淋湿，晚上丈夫又要再洗一遍，反正这些事婆婆从来不干的。
程梦瑶心疼丈夫，只好穿上厚衣服，头上有戴了厚厚的帽子，跑出去自己收起了尿布。
尿布还没干，她想拿到其他房间去晾晾，经过厨房的时候，里面传来烧火的声音，她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没想到就是这一眼，让她看到了一辈子难以忘怀的一幕。
4
一般做鸡汤排骨汤之前，都会先把肉冷水下锅焯水，可没想到，婆婆竟然将那焯鸡肉的水撇去浮沫后，倒到了她喝汤用的大碗里，可能是嫌味道太淡，又把昨天剩下的一点鸡汤倒了进去兑了兑，还夹了几块鸡骨头一起放进去，
焯肉水加剩鸡汤，不管冷热，这样兑好，搅拌几下，端起碗，转身就走出来。
猝不及防下，看到了惊呆了的程梦瑶。
那一天，程梦瑶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的反映，只知道自己想到这些天喝的都是这样的“汤”，吐了个昏天暗地后，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然后，她冲进去砸了厨房，锅碗瓢盆散落一地，半个村都能听到她愤怒的哭声和质问声：“有你这么作践人的吗？儿媳妇再是外人，那也是人啊！喂猪也没有这样喂过呀！”
家里的动静惊到了邻居，有人跑去田里把正在干活的于海和父亲叫来，弄清原委后，于海抱着又哭又吐的程梦瑶，生气的质问母亲：
“妈，你不愿意给梦瑶做饭就不做，我们也没非要你做，这是你自己要求的，现在又弄成这样！”
而婆婆却还振振有词：“这汤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喝，以前我生你那会，别说焯肉水了，连个鸡毛都见不着，不也是把你养大了吗？还有啊，做个月子还真做一个月，我那时候生了你，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
于海还在和她争执，程梦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已经无力和她再说了，一个心瞎了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没有肉吃，那是贫穷，没法子的事，有肉不给儿媳吃，那是小气，也算什么稀奇事，而有肉却只给儿媳妇喝焯肉水，那就纯粹是作践人了。
就算遇到上门讨饭的，也没有这么做的，何况，就算再不喜欢，程梦瑶也给于家生了个女儿，然而却被婆婆这样作践。
当然，婆婆如此作践她，不仅仅因为她生了女儿，还是因为看到儿子于海对儿媳这样好，再想想自己当年生孩子时吃过的那些苦，心理不平衡起来，没法在明面上打压儿媳妇，便只能暗地里悄悄作践儿媳妇。
当天程梦瑶说什么也不在家里待着了，收拾东西要抱着女儿离家，于海说让她等第二天再走。
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只觉得于海也和母亲一样欺负她，抱起女儿就走，脚上还穿着坐月子的拖鞋，一路走一路哭。
没办法，于海只好收拾了东西，和她一起走了。
后来，程梦瑶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5
她和于海到了自己娘家所在的城市，让母亲帮忙看孩子，两人在外面打工。
两个人没有学历、倒是有一身装修的本领，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和越来越精进的手艺，竟然赚到了钱，存下了积蓄，在城里买了房。
外出这十年，每年过年的时候于海想带着程梦瑶和女儿回老家过年，程梦瑶说什么也不同意，于海自己倒是回去过几次，可后来随着二女儿出生，他回去的次数也少多了。
当初生二女儿的时候，两人刚买了房子，婆婆听说程梦瑶怀孕，还有了新房子，想要来照顾她坐月子。
程梦瑶不同意：“我可不想再喝焯肉水了，何况，万一这一胎又是个女儿，婆婆恐怕又要闹起来没完，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怎么这么想呢？妈是担心你和孩子，想来帮忙，你不接受罢了，不要把人往坏处想。”
“呵，是我把人往坏处想，还是你妈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关心的不是我和孩子，是她的孙子，不然的话，她每次打电话怎么从来没有问过乐乐！”
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程梦瑶不同意，于海便没有自作主张，婆婆没来，倒是经常打电话来问孩子的情况，不过每次都是打到于海手机上，对于她的电话，程梦瑶从来不接。
后来程梦瑶生了二女儿，于海打电话给婆婆说了，听说又是一个女儿，婆婆只说了一句“作孽哟，这是让我们老于家绝后吗？”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打电话问过孩子的事情。
都被程梦瑶说中，她对着于海好一番嘲笑，于海也无可奈何。
出来这十年，程梦瑶本以为和婆家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今年于海竟然提出要一家人回家过年。
程梦瑶不同意，看于海没再提起，她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可没想到，这天程梦瑶下班回来，经常加班的于海却已经回家了，他打开门，将程梦瑶迎进来，眼中既有欣喜又有忐忑：“梦瑶，你猜谁来了？”
程梦瑶看到客厅中正坐在沙发上和两个女儿说话的那两个佝偻的身影，难以置信：公公和婆婆怎么来了？
婆婆为什么到儿子家，仅仅是来过年吗？今年又会发生什么事？婆婆为什么对男孩如此执着？程梦瑶能放下过去，和婆婆握手言和吗？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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