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道三夫妇喜欢自驾游，自从妻子退休之后，他们开车几乎跑遍了北方所有的山脉。

2022年初春，他们夫妇来到了太行山区的一座无名大山里。车子经过一座废弃的荒村时，看着一片片灰扑扑的断壁残垣，爬满了枯藤，黑漆漆的门洞、窗洞大开，静谧地伫立在斜阳中，夫妻二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荒坟、古墓……

道三不住地摇头叹息着，妻子也一时间出了神，她眼角湿润，难道是想起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小山村？

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半山腰，路尽头出现了一座探出来的平台。平台上兀立着一座小院，高踞在大山半腰，凌空面对着下面幽深的峡谷，夫妻二人顿时被这样奇异的景色吸引住了。

最绝的是，小院大门口还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梨树。此刻，春寒料峭，高山之巅还残留着尚未化尽的残雪；凛冽的山风中，它居然怒放了一树雪白——一片叶子也没有，就是那样纯粹的一树繁花，白皑皑地矗立在蓝天丽日之下、灰扑扑的群山环绕之中，白得那样扎眼！

妻子顿时喜欢上了这座小院，她喜欢这种凌空兀立、傲然不群的隐居韵味；道三却是钟情于那株怒放的梨花——不知道为何，那一树洁白触动了他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某种情愫，一时间，他竟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咱们要是能有这样一座小院就好了……”妻子双眼迷离，幽幽地说。厉道三心里一动，嘴上没说什么，只是踩了踩油门，把车子靠上前去。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而又顺利得出奇：道三夫妇仅仅花费了区区5000元钱就买下了这座荒废的小院！稍感意外的是，院子的主人据说多年前就离家出走了，这桩买卖做主的是他那住在县城的儿子。

买卖的当天，卖家略显慌张，急匆匆地收了钱，签下协议，扭头就驱车而去，仿佛一刻都不愿意在这多待！

夫妇二人兴致高涨，张罗着去最近的村庄雇人拆旧、改建——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村民们原本十分热情，可是一听说拆的是这座小院，他们立刻就纷纷推辞起来，让厉道三另请高明。

满腹疑惑的夫妇二人试探着打听原因，村民们又都纷纷回避，搞得两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最终，道三还是从县城里雇来了施工队，连拆带建，包工包料，倒也省事。

然而，怪事终究还是在动工的第一天发生了！

挖掘机挥舞着巨臂几下就掀塌了石墙，拆到堂屋的时候，工人们惊讶地发现，厚厚的石墙后面居然还隐藏着一间暗室——这间暗室设计得非常隐秘，无论你从前后各个方向来看，都只能看到墙壁，绝对想不到墙后竟然还暗藏机关！

工人们一时间都兴奋起来，大家乱纷纷地猜测不已，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冲进去一睹暗室里隐藏的秘密！万一就像影视里拍的那样，里面堆满了金银财宝呢？……

厉道三夫妇赶忙制止住众人，他们两口子好说歹说，费尽了口舌，最后又答应多出了一天的工资，这才安抚住众人，把他们都劝散回家，答应明天再来继续施工。

彻底清场之后，夫妻二人这才强压着狂跳的心，撬开了那扇毫不起眼的暗门……

一股腐败的霉味扑面而来，灿烂的阳光底下，伴随着霉味而来的是一股冷森森的寒气！夫妻二人不由自主地同时打了个寒颤。道三举着强光手电先在门口一通乱照，狭窄的空间里除了一张老式木桌，上面供奉着一尊神像，其余的居然什么都没有！

就在厉道三用手电乱照的时候，刺眼的亮光一下子晃过那尊神像的眼睛，黑漆漆的暗室里顿时光华大作，吓得夫妻二人往后就跳，妻子没忍住当场就尖声大叫起来!

定了好一会神，两口子这才敢再凑上前仔细观察！

木桌上这尊神像看起来跟平常所见的大不相同：不满三尺高的神像，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在大红绸子里，只剩下一张黑漆漆的脸露在外面；可就是这张脸，竟然让夫妻二人只看过一眼就不寒而栗！

脸型倒是像平常的神佛一样圆润、丰满，可那张黑脸却蕴含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微眯的细眼斜飞到鬓角，这一双夸张的长眼中却又分明白多黑少，看上去无比的邪魅！最让两口子胆战心惊的却是那两点瞳仁！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一双夸张的细眼居然像是要活泛起来一般，任凭你站在门口，还是匍匐到它脚下，让人总感觉到神像在凝视着你……这种直达灵魂深处的凝视之中，还带着几分挑衅和暗示，似乎在指引着你不由自主地听从它的安排，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老式的木桌也设计得非常讲究，高度恰好达到普通人的胸口位置——这让原本不大的神像看上去显得十分巍峨，甚至有一种令人仰慕的视觉效果！

两口子静下心来之后，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再也没有发现半点意外，除了大香炉里积存了满满一炉香灰——看来屋主人敬奉这尊神像的年头可不少了！

厉道三原本打算把这尊神像运回城里，让他那几个搞古玩的朋友过过目，看看是不是值钱，尤其是那一对眼睛，万一是什么稀罕的宝石、明珠制成的呢？可是妻子却一迭连声地反对，她胆战心惊地坚持要把这尊神像送到最近的寺庙里（民间的风俗，不再敬奉的神像不能随便遗弃，要把它们妥善地安排到寺庙里供奉）。

道三无奈，只好顺从了妻子，两人开车一路打听把神像送到了30多里路以外的一座简陋的道观里。

小小的道观里香火冷清，只有一个长胡子的中年道士坐在大殿门外晒太阳，一边吃着供果。道三夫妇进殿叩拜神像，那个道士眼皮都没有翻一下。但是，当厉道三从车厢里吃力地搬下那尊诡异的神像朝他走来的时候，长胡子道士却“噌”地一下跳起来，两眼炯炯有神地紧盯着神像！

妻子委婉地说明了来意，道士这才浑身放松下来，只是双眉紧皱，嘴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夫妻两个，“怎么什么神都拜？……这年头，人心不古啊！……”一边说，一边又阻止厉道三把神像搬进大殿，只是顺手往后一指，示意他搬进那里。

道三不得已只好又搬着沉甸甸的神像往后院走。可是，等他们一脚迈进那座不起眼的屋子，却又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正中间几尊小小的神像，四周围却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死人的牌位！密密匝匝的，似乎就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夫妇二人——这里感情是供奉往生牌位的阴殿啊！那道士为什么要把神像供到这里呢？这尊神像到底是什么神？

夫妻二人心里直打鼓，却又害怕得很，赶忙把神像胡乱地找地方放好，磕了几个头，妻子还念叨了几句，然后两人赶忙逃之夭夭!

回到前院，夫妻二人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把事情地真相告诉那个道士，想让道士帮忙指点一下，他们可不想再留下什么后患！长胡子道士听的时候，一直眉头紧皱，听完之后，好长时间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道士才犹犹豫豫地说了几句，“既然不是你们供奉的，那就好！……只不过，那个地方……我这里有几道符纸，你们请回去清除一下，应该就没有什么影响……如果再发现什么异象，你们再来找我吧！”说完之后，他走进厢房里取出了几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纸递给厉道三。

妻子感激得连连拜谢，临走还不忘往功德箱里塞了几张红票子。道士又摆出那副悠闲的样子，自顾自闭目晒太阳去了。

此后的工程进度似乎真的顺利了很多。完全拆除干净，准备打地基的时候，工程队的小领导又来找厉道三，询问水源在哪里，需要用水搅拌混凝土。道三夫妇一时间被难住了，他们并不熟悉这一带的情况，只好带着施工人员一起跑到四周胡乱转悠，寻找水源。

眼前的悬崖底下，幽深的峡谷中倒是有一条不小的河流，可那也太远了，几百米深的峡谷抽水上来也不太现实。众人无奈只好围着小院转悠，渐渐地可就走得远了些……

奇怪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就在众人转到院子后面西北角不到一百米的时候，似乎是连绵不绝的陡峭悬崖障壁突然又显现出一道拐弯，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门——拐进去又走了几十米，就看到了悬崖峭壁围绕之中的那口深潭。

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大口井，总之就是那样一汪深水静静地藏在崖障环绕之中。众人赶忙围上前观看，可是看了之后却又没有一个人敢抢先开口说话——那口深潭带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怪了！

蓝幽幽的潭水，一看就知道肯定很深！奇怪的是，四周陡峭的岩壁上又绝没有半点植物、苔藓之类的生命迹象。面对着这口让人头晕目眩的深潭，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它仿佛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诡异地盯着每个人！

最后还是施工队长打破了平静，他觉得找一台水泵用绳子垂下去就能用，这些水应该足够用吧？众人的情绪这才轻松了许多，这样深的潭，水怎么可能抽得完？这玩笑开得！

再往下的工作也还是正常的，直到天色渐晚的时候，工人们下班都乘车回城里，偌大的工地上只剩下厉道三两口子，他们这才感觉到有些虚惊。

当天夜里，真正的麻烦终于到来了……

也不知道睡到了几点，道三只感觉到浑身一激灵，没来由的就惊醒过来。他赶忙爬起来警觉地往车窗外面看去：朦胧的月光下，院子里不知道何时竟然涌起了一层薄雾……一阵阵薄雾就像是流水一样，又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地蔓延、流淌……渐渐地就向着道三两口子的越野车包围过来……

厉道三此时的一颗心紧紧地缩起来，他感觉心脏就像是悬到了嗓子眼，硬梆梆的堵得慌！他强压着不均匀的呼吸，只露着一双眼睛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窥探……

雾气的来源处，慢慢地显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那该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吧？身材瘦削，但又有几分婀娜；灰白色的长袍或者是裙子水渍斑斑，头脸上却是看不清楚，只有一头长发披散到肩头、胸前……

那个影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厉道三夫妇藏在车里，她只是犹犹豫豫地靠近原先的堂屋，环绕着刚打好的地基、还没完全凝结的混凝土圈梁转悠个不停……似乎是幽幽的叹息声，又像是嘟囔着什么……渐渐地可就声音越来越大，又变成了幽咽的哭泣声或者是悲哀的歌唱声……那个声音悠长，凄凉，怨恨……

厉道三隐藏在车窗后面，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此刻心里十分矛盾，既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对这个身影似乎饱含着怜悯，又感觉到她带来的彻骨寒意，本能地感觉到恐惧……他巴望着那个女人看不到自己，看不见，看不见……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女人终于还是慢慢地靠近了他们的车子，慢慢地转过身来，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道三眼睛睁得老大，一颗心突突突跳得厉害；他不敢看那张脸，但却又仿佛挪不开视线，甚至闭不上眼睛！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被强压得崩裂开来的最后一刻，耳边突然响起来一声尖叫，眼前顿时黑暗弥漫起来……

妻子猛地坐起身来，带动着羽绒被子滑落到一旁，厉道三猛然警觉，原来是一场梦啊！ “娟，娟，怎么了？做噩梦了？……”他赶忙开灯察看，一边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妻子紧张地往外四处察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后半夜，两个人并排躺着，再也没有了睡意，只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山谷里的杂音，大山的无名空响……

第二天，两个人都发现了对方的黑眼圈，却都没有说破，似乎是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昨晚的经历。工程热热闹闹的，进展飞快，一根根混凝土立柱拔地而起，红砖填塞，一天就起来了一整层——漂亮房子的雏形逐渐显露出来，两口子心情兴奋起来！

可是，到了夜晚，又只剩下两个人值更——他们各自忐忑难眠，半夜里那个白衣影子果然又来了！妻子又是一声惊叫打破了寂静，这一回，两口子再也不能相互隐瞒，但又不敢在半夜里说破，只好紧张兮兮地窥探着车窗外面的无边黑暗，耳朵里捕捉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虚响，原来这大山里的夜晚这样热闹啊……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发白，妻子突然憋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将来我要养上一大群鸡！好多大公鸡！ “老厉不禁哑然失笑，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那个？

两个人终于相互摊牌了，原来噩梦折磨得并非只有妻子，更让两个人浑身发冷的是，他们做得噩梦居然都相差无几！

厉道三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拼命试图用理智来分析这件事——从头理一理！特殊的地形、荒村、废宅、梨花、购小院、神像、深潭……这一切难道是暗含着某种联系？还是哪个自己不知道的环节出了问题？……

不会是真得有那种……?

就在他苦苦思索的时候，妻子却早已无比坚定地要求去见那个道士！

长胡子道人一如既往地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只不过这一次吃的是苹果，上一回可是桔子。听完了两个人的叙述，道人并没有吃惊，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抹一把嘴，又重重地点一下头， “嗯，是得去看看了！”

厉道三夫妇带着道士，在一众建筑工人诧异的目光中走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最后不等夫妇两个引路就一边掐着手指，一边自顾自地往西北方走去——终于就走到了那口深潭旁边！

长胡子道人面色凝重，打量再三，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可是三绝之地啊！……人心险恶，人心险恶啊！……罢了，罢了，也该是你出头之日到了……”厉道三挨得近，一瞥之间，分明看到道人眼角闪现出晶莹的泪光！

最后，长胡子道士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竟然掉头就走！ “去报警吧，潭底会有东西的！”夫妇二人莫名其妙，愣在当场！

这个道士可真是个方外之人啊！报警？怎么个报法？无凭无据，报了假警那可是要负责任的！搞不好还得拘留！……

夫妇二人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不得已做出了一个相互妥协的决定，雇来好几台大功率抽水机，先试着把这口深潭抽干，看看底下到底有没有意外的发现再做决定！

这一下工人们可就热闹起来，时不时地就会有三五成群的建筑工人抽空溜过来看稀奇——这样深的潭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宝贝？这家主人难道是吃饱了撑的？这是要搞哪样？……

事情还是出乎厉道三夫妇的预料——没想到这口潭居然这样深！一连20多个小时，4台大功率抽水机马力全开，这才让潭底渐渐地露出了真容……

黑滚滚的泥汤子里，果然躺着一个人形的物体——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是，那个人形物体被两条深入潭壁岩石的粗大铁链横七竖八地捆了个结结实实！铁锈斑斑的铁链怕没有人的手臂粗细？这样大动干戈，被锁的究竟是何方妖孽？难道它……?

是报警的时候了！

警笛呼啸声中，十几个警察带着装备团团围住了这口深潭。除了厉道三夫妇，其余人等都被清出在外，又等了大半个小时，潭底终于露出来——全是黝黑的烂泥，似乎还积压着一些动物的残骨！

最关键的是，那个人形物体慢慢地被钩子扯住，缓缓翻动……

不知道浸泡了多久的灰黑色长发，泥水淋漓，稍微一碰就成片脱落……一身长长的衣裙也看不出时代、款式，当初大约是白色的吧？此刻早已被泥污得面目全非……终于看到了那张脸，泡得鼓胀、灰白的一张人脸，居然奇迹般地没有腐烂！……

妻子浑身颤抖着，早已小声抽泣起来，靠在厉道三肩头，轻声嘟囔，“天杀的吆！……”此刻的道三心里却早已狂涛怒卷——那个身影，就是梦中的那个身影，怎么跟眼前的尸体如此之像？她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让夫妻二人感到遗憾的是，警察几次传唤，调查，笔录之后，两口子就被排除在了整个案件之外，他们隐约听到，潭底的女尸似乎早已浸泡了几十年！……那么久？那该是……小院还没有荒废之前的事吧？

莫非，当初离家出走的小院主人……?厉道三再也不敢胡乱想下去！他们两口子做出了一个让施工队大吃一惊的决定——停止施工，损失照赔！

十几天之后，当厉道三夫妇最后再看一眼这片废墟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了眼眶——几个月前，初来之时，院子一片荒芜；几个月后，走的时候，院子还是一片废墟，只不过是改变了一下模样……

门口的梨树，繁华早已落尽，如今却又绿叶茵茵，仍旧孤零零地伫立在这探出的平台上，遥对着下面幽深的大峡谷，阳光和暗影同样巨大，交替覆盖着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