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得知我父亲死讯的时候我和正荣在斐济度假。我坐在海边,默默在海边挖了个坑,取下脖子上的项链,把它埋到了沙坑里。

项链的坠子是个心型盒子,里面放着我十六岁时和爸爸妈妈拍的全家福,这也是我们全家最后一张照片。

我抬起头,望到了正向我走来的丈夫裴正荣,他带着那样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也立刻弯下嘴角,两眼茫然,一脸惨淡地问道:“我爸爸才六十岁,他怎么就会这么走了呢?”而我的丈夫裴正荣,见我六神无主的就像个迷路的孩子,他只是将我默默无言地将我揽到怀里,用他坚实的怀抱给我予以安慰。

而我只在他怀里,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冷笑。我们立即从斐济乘坐飞机回到国内。下了飞机,正荣陪我回了我父亲家。

开门的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宋艳,从法律关系上来说她也是我的继母,但我看着她虽然染着哀伤却仍不减风致的面容,想着她也不过大我三四岁而已,这些年我们虽然相处融洽,而我也和往日一样唤道:“宋艳姐——”

她看着我,眼睛红彤彤的,带着哭腔说道:“小暖,你爸爸走了——”

我有些漠然地看着她。

宋艳是在我妈过世后一年嫁给我爸的,她曾是我爸带的研究生。

正荣扶着我缓缓走进屋子,宋艳为我递上了我自己粉色的拖鞋,然后递了一双蓝色的给裴正荣,大小倒也合适。

我掠了他们一眼,然后迅速垂下眼睑,撇开正荣的手,一步一顿,缓缓走进来,环顾这间房的四周:因着渗水而略略焦黄的壁角,墙角微微剥落的墙纸,镂空的连廊放置着黑色的雅哈马钢琴,钢琴盖还半开半阖着。

我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我爸爸坐在钢琴前弹奏的身影,偶尔他会抬起头,微笑着唤我的名字:“暖暖、暖暖……”

暖暖、暖暖……

我原来以为我已经麻木,可是在那瞬间巨大的悲痛还是袭击了我,让我潸然泪下。

我旋身,整个人几乎伏在正荣怀里。

正荣抚着我地脑袋,他没有说话,只因为他知道有太多悲痛是需要泪水来洗涤的,如果哭出来了,反而不是件坏事。

而有些悲痛,却是会沉在心底,如同得不到救治的伤口,最后会化脓恶化,渗入骨血。

宋艳默默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暖暖他爸爸怎么……会……”我伏在正荣怀里,听他絮絮问着宋艳。

“心梗……过去的很快,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我听到宋艳一边抽泣着一边说,而我的心里的悲痛再次被翻滚上来。

我从正荣怀里挣脱出来,默默低下了头,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听见说道:“你和宋艳姐谈爸爸的后事安排,我先去爸妈的房间待一会儿……”

正荣点头,他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而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心疼,却仍是用一种近似于宠溺的口吻说道:“去吧,这些事交给我和宋艳就好。”

我乖巧地点头,勉力向他挤出个感激的笑容,然后转身走向房间,轻轻掩上了门。

2

这曾是我熟悉的爸妈的房间,哪怕他和宋艳结婚后,这个房间的格局也没有太大的改变,我看着贴墙的棕色玻璃橱,墙上的猫头鹰挂钟,还有那个已经停产的长虹电视机,眼泪不由刷刷落了下来。

我打开玻璃橱,弯下腰拖出最下一格的盒子,打开盒盖——这里收的都是有关于我爸妈的东西,他们的结婚照、结婚证和房产证,我妈的病历卡以及我妈的死亡证明……自从我爸和宋艳结婚后,他就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

当我第一次走到房间看到我爸正吃力地卸下床头他们的结婚照时,我的心中只涌起难以言述的悲凉,但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制止他。

在我爸和我妈婚姻的后半程,我妈遭遇了车祸一直瘫痪在床,曾经那个温文和善的大学中文老师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仿佛车祸带走的不只是她的健康,还有她的脾性、修养……

她的脾气变得很坏,动辄就发火,会随手抓起床边任何能抓起的东西砸向我爸,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会稍微收敛起暴怒的面孔,但哪怕面对我,她也依旧是冷冷的,偶尔打量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连我这样一个和我妈血脉相连的人最后都忍受不了我妈,而我爸却默默忍受了我妈所有的坏脾气,对我妈没有一句怨言,衣不解带地照顾在侧,哪怕后来家里请了阿姨,我爸得了空依旧就会给我妈擦身换衣,给她剪指甲,陪她说会话。

在我记忆里,我爸并不是个细致的男人,从前他一心扑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妈在照料着。

我妈倒下后,他为了撑起这个家学会了做太多之前不会去做的事,别说我一个女儿,就连家里的阿姨看到这情景都羡慕,说我妈虽然不幸,可还好嫁给了我爸这么个能照顾她的男人。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是丈夫,所谓丈夫,就是一丈之隔……

我妈在床上躺了三年后,死于肌肉萎缩和心力衰竭,这对她来说似乎也是种解脱。

她临死前,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我轻声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一个我爱的人,我们会结婚,以后他会照顾我的。你不用不放心我而忍受这些病痛了,你放心去吧……”

我看到她蕴在眼底的泪水,然后她终于一寸寸放脱了我的手,在闭上眼的时候,那滴浑浊的泪水终于滚落了下来……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爸虽已年逾五十,可他年轻时是玉树临风,年纪大了也依旧风度翩翩,一直能吸引很多女性的目光,在照顾我妈的那些年里他虽然眉宇间见得疲惫,但整个人倒不见老,甚至因为那丝疲惫和沧桑更引得其他女人的体恤和怜悯。

可当他带着宋艳来到我面前时,我听着他说:“暖暖,我知道可能你不太能接受宋艳,毕竟你和她很熟,我们年纪又差这么多……可是爸爸和她很有共同语言,看着她的时候我会想到你妈妈年轻时候……那时候我们感情还是那么好……”

宋艳是我爸的学生,我自然是认识她的,她的性格开朗大方,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就连正荣,也是在她牵针引线下认识的。

凭良心说,我曾经是真的挺喜欢她的,以往我也总是怯怯地叫她一声“宋艳姐”。然而当真相撕裂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漂亮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就是有毒的蔓藤,曾经再高大的形象最后也会变得不堪。

而我内心再恼恨,面上也只是淡淡地说道:“爸,妈已经过世了,余生你也是需要人照顾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宋艳蹲下身,在我身边,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她说道:“暖暖,我一直敬仰你爸爸,我们的感情是在师母去了之后才发生变化的。我不指望你现在就接受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改变什么称呼,希望我一直还能做你的宋艳姐,陪你爸度过余生……”

我的内心止不住冷笑,而面上却只是装作懵懂地点头。

我拆开我妈病历卡的底壳,终于在里面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3

我和宋艳的联接,因为我爸的过世而消失,我虽然早知道她会和我图穷匕见,却没想到这一幕会来得这么快,甚至就在我爸的追悼会上——因着我爸的身份,不少社会名流、学校高层都来到了他的追悼会上,并对他的猝然长逝表示了惋惜之情。

我作为我爸唯一的女儿原本应该接受这些善意的,然而宋艳却作为了我爸的遗孀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瞧着她的面孔,粉底恰到好处地遮盖了她面上的瑕疵,而眼上淡粉色的眼影又让她的眼睛顾盼生嫣,而除此之外,她的面上倒却是没施其他粉黛,衬着一条黑色的裙衫,她本就生得美,这般恰如其分的打扮让她愈添一丝风韵。

宋艳作为“赵夫人”,在我爸的追悼会上无论致辞或者是接待,都做到井井有条,而我却如同一只哭丧脸的丑小鸭,只会躲在一边默默垂泪。

有人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抬头,看到了正荣。

我的目光望向宋艳,故意苦笑了一声说道:“正荣,我是不是很没用?”

正荣摇摇头,目光里依旧是那样的怜悯和体恤,“暖暖,你本来就不擅长处理这些场面的事,何况你爸走得那么突然——你别想这些,这些琐事让我和宋艳来处理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目光中涌起的仿佛满是信赖。

而裴正荣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头。

我望向门口,当我看到我的姑姑穿着一身黑衣出现时,嘴角不由勾起浅浅的笑容,却在裴正荣回头时,立即换上凄楚的神情。

追悼会刚已结束,我的姑姑就已经和宋艳剑拔弩张起来,她拽着我径自来到宋艳面前,突如其来地问道:“宋艳,我哥还在世的时候,我认你是他的续弦。现在我哥走了,那这个家里和我们家唯一还有关系的就是暖暖。暖暖不懂事,这些事我就必须帮他处理。”

宋艳好似早就料到姑姑会发难,只是整理了下微微凌乱的发髻,好整以暇地笑,只是笑容中有说不出的讥诮,“有什么事现在就要处理?”

“我们先不说远的,今天收的这些帛金怎么也该暖暖处理吧?是不是我不提,你就直接全收口袋里了?”

今天来的都是我爸生前亲朋好友、社会名流,我知道他们随的礼金都不会低,但我不仅仅想在这件事上追究,就向姑姑递了个眼色。

宋艳一声冷笑:“建国尸骨未寒,你这个所谓的妹妹就这么迫不及待了?是,暖暖是不懂事,所以建国才会让我来处理这家的事。怕如果不是我当家,你们这些所谓亲戚就会直接扑上来,把暖暖给生吃活扒了——”

姑姑针锋相对,“要说生吞活剥那也是你吧?你年纪轻轻嫁给我哥图什么?暖暖她妈过世没多久你们就结婚了,是早在我哥和嫂子结婚时就勾搭上了吧?现在我哥又这么莫名其妙走了!是不是你害死我哥就想要侵吞财产?!”

我见她们争吵不休,而我应该在裴正荣面前表现我的善解人意了,但我低估了两个狂暴女人的攻击力,任我怎么劝阻,我那微弱的声音都会被她们吞灭,而我如同急风大浪里的一叶扁舟,瞬间就被大浪吞噬……

“别吵了!你们都别吵了!”我几乎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而这句话几乎挤压了我肺部几乎所有的空气,我觉得肺部如同一个拉坏的风箱,“呼哧呼哧”却怎么也新的空气补给进来,我的脸色惨白,眼前一片凌乱……

我摔倒在我爸的灵堂上。

我的心思再深重,身体却总是不堪重负,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大概是要和我爸妈一起离开这个人世间了。

4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还是十几岁的模样,偶尔一个下午,我提早下课回家,刚摸出钥匙准备开门,我听到了我妈和我爸的争吵。

“你妹老想着办法跟我们拿钱、要你公司里给她老公安排位子,你每次都答应,难道她真打算赖我们一辈子?”

妈妈口中爸爸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姑姑。印象里,这个姑姑总是用讨好的嘴脸来到她家,然后从爸爸书房出去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餍足的笑意,不怪乎妈妈不喜欢她,就连我也很不喜欢这个姑姑。

“越云,她到底是我妹妹……”

梦里,我依旧听到了我妈冷嗤的声音。

然后我的世界又陷入了一场黑暗,仿佛是在爸爸弹琴时醒来,母亲劈头盖脸地拿茶杯扔了过去,她的脸上是失控的狰狞,“你和你那个学生宋艳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着就是他们互相撕扯的画面。

我躲避在连廊后,看得清清楚楚。

我见过宋艳,她生得很美,而且和我父亲一样来自小城,他们眼里总有勃勃向上的欲望,他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她还那么年轻,也许她随时能为我爸生下一个儿子。

我是家中独女,因着哮喘,母亲对我呵护有加,父亲也生怕我身子骨弱,没让我选择对体力有要求的医科。

可我更觉得那是因为我是个女儿,他根本没想过让我继承他的事业,只想让我做一朵娇花,有着鲜嫩的花瓣,在必要时为他增添光彩,而他哪怕已经事业有成,可是骨子里还是小农一般的固执,对于娘家的无限包庇,对于儿子的无限渴望……

人前的琴瑟和弦,背后早已是一地狼藉。

可笑的是他们还要在我这个女儿面前装作恩爱的模样,就连我妈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恨极,却也没有撕下他丈夫那张伪善的面孔;而我爸这样周到地照顾我妈,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心存愧疚?

我只知道我妈瘫痪在床的时候,他和他的那个宋艳偷情偷得正欢……

我爸也许觉得我始终是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所以在我面前总要装成正人君子、模范丈夫的模样,我早看到他在我妈过世后按捺不住的欢愉,却也佩服他忍到一年后再和我提他要和宋艳结婚的事情。

这人间就是这样。人前我是别人羡慕的纯洁百合花,而背地里这花早已衰败,泛着腐烂的气息。

也许有一刻,我想着我就这么死去了吧,跟着我的爸妈到了一处,他们还是我年少时见到恩爱的模样,没有撕扯到后来的面目全非,我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再也不用见人间这无数丑恶的嘴脸。

可是我没有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

虚掩的门外透进一丝灯光。

我起身,刚要推开门,却听到了宋艳的声音。

“她刚哮喘病发了,你让她死好了,你那么紧张救她干什么?”

“你疯了!她是我妻子,我当然要救她!”

“什么妻子,就她那么个病秧子,你会喜欢她?以前你不是喜欢的我发疯吗?如果不是我拒绝了你,你会和她在一起吗?”

我整个人倚在门后,整个身子瑟瑟发抖,如同坠到了冰海,再也没了一丝热气。

我从门缝里望过去,看到宋艳八爪鱼一样贴在裴正荣身上,而正荣的面孔是正对着我的,我看到了这个男人脸上理智和隐忍在艰难地交织着。

我以为我会发狂,然而我格外冷静。我想我也是个赌徒,明明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却偏偏要不惜一切去赌,我大概也早已病态。

“宋艳,我已经和她结婚了!”

“那又怎么样?你不爱她!”

“我爱过你,可是你就只为了顺利毕业,还有留在这个城市的户口,还不就是离开了我,和赵建国在一起了?”

阿正,你知道我那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得在这个城市多奋斗多少年?现在那个老东西也死了,你离婚,我们顺理成章在一起!

”我静静地躲在门后,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没有意识到我自己也在等裴正荣的一个答案。

“我不会和她离婚的!”

宋艳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她更癫狂地攥住了正荣的手,望着他,几乎有些忘情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她作为赵建国的女儿,得到的会比我这个二婚妻子多?不,不会的,我早就让他录好了遗嘱,他的公司、他的房子,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我的!而且我们俩都是医学生,我们才懂这个公司!只有我们在一起,才能——”

而裴正荣只是望着她,蓦然有些质疑地问道:“你让他录好遗嘱?宋艳,这次赵建国的心肌梗死这么突然,你有没有……”

我的心跳得很快,而我也摁下了那只手机的摄像键。

我想我终于不用再表演懦弱无知的千金小姐了,所有的等待都不过为了这一刻,在我默默回到床上之前,我发了消息给我姑姑:报案,申请法医尸检。

5

我爸尸检的结果并没有让我意外,法医在他手臂上发觉了细小的针孔,以及在他的血液提炼发觉了某种药剂的残留。

我的那段录像经由我的姑姑交给了警方。

警方很快介入调查,在他们富有经验的48小时刑讯下,很快突破了宋艳的防线,她承认了对我父亲注射兴奋剂诱发他心肌梗塞身亡的事实。

当姑姑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正坐在我父亲常弹的钢琴前,闻讯我红了眼睛,说道:“我不怨她和我爸在一起,也不想和她抢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楚楚可怜无辜的模样自然让裴正荣更加愧疚和心痛,他抱住了我,说道:“暖暖,你太美好,这世间有很多事本来就是你想象不出来的……”

“正荣,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不要离开我……”我在他怀里呜咽,如同一只骤然被丢出暖窝的雏鸟。

“我不会的。暖暖,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在他怀里,溢出一丝残忍的笑,这笑,既伤人,也伤己。

宋艳,在这场感情的拉锯战里,我肯定是赢了你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永远比艳丽有毒的玫瑰更能得到怜惜和呵护。

“正荣,我要亲自问问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爸,对我……”我在他怀里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他微微抽动的脸上的肌肉。

“暖暖,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见的……”他试图劝我。而我却固执地说道:“不,我一定要见见她!”

如果不见她,我怎么在她面前卸下这一身伪装,让她知道到底输给了谁?

我见到了宋艳,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典雅、高贵和美丽,她不到三十岁,然而现在鬓发却已经见了白。

她见着我,整个人蓦然抖动了下,然后哀求似地对我说:“暖暖,暖暖,你和警察说,我真的没有杀你爸爸,是你姑姑他们诬陷我,你知道的,他们就是这种人,觊觎你爸的财产。他们现在对付我,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笑了,这抹笑蓦然出现在我这张向来纯良无辜的面孔上,就好像皑皑白雪上飞溅出的鲜血,暗夜里的一把刀刃。

宋艳眯着眼看着我,蓦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脸的惊恐和不可思议。

“宋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和我爸有一腿?我妈为什么出的车祸,难道不是因为你和我爸在车上?真是可笑,你竟然还在我面前演戏,说什么你一直敬仰我爸,你们的感情是在我妈去了之后才发生变化的?”

宋艳咬着牙没有说话。

“你和裴正荣还真是贪心的两条狗,你自己登堂入室还不够,居然还把男朋友介绍给我,你想把我家吃干抹净,你害死了我爸,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是了,我本来就有哮喘,你们两个又都是医学院高材生,让我不知不觉去了更是简单。可惜啊,你也没想到,裴正荣会不忍心吧?”

宋艳还在抖,可她的面庞上却骤然显出一丝狠意,咬牙说道:“赵暖,你也别得意,裴正荣和我是一种人,他现在放弃我,不过是觉得你比我更有利用价值。我为什么急着对你爸下手?难道你不想想——”

我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甚至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是,你原本可以再等等,不用这么急,我爸还不是很老,你们还可能有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儿——可惜啊,你太贪心了,你既想要我爸给予的身份和地位,又想要裴正荣曾给你的爱情,结果害死了自己。”

宋艳蓦然睁大眼睛瞪着我,似不信地说道:“你早知道,你在这个时候去斐济……赵暖,他再对不起你妈,他也是你爸,你……”

“我爸迷了心窍,为了你改了遗嘱,把应该给我的一分为二给了你,可如果让我爸知道他这个小妻子红杏出墙呢?如果有些人总是心中有愧,生怕自己东窗事发呢?”

“是你?是你!……”

在我和裴正荣去斐济度假之前,我把宋艳和裴正荣以前恋爱和这几年私下见面的照片分别寄给了我爸和宋艳。

我看着宋艳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表情,病态而愉悦地笑了起来。

“我是指望你被剥夺一切,像条狗一样被我赶出去。没想到你比我想得更狠,为了钱连人都敢杀。”我耸耸肩,“不过早在我出国前,我留意到你在翻我爸的病历卡我就猜到了。”

“他是你爸!你早知道一切还等着……”

我笑了,整个人笑得如同癫狂,“我只承认他在我十六岁之前还是我爸,他和你在一起只是一条狗。我妈为什么会出车祸,我妈为什么会死,难道你们真的当我一无所知吗?”

“赵暖,你以为斗败了我,你就能稳坐钓鱼台吗?”宋艳看起来已经疯了,“你爸的那些家人,还有裴正荣,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别忘记你奶奶还在呢!我死了,那份遗嘱就算不作效,你以为你姑姑他们就会作罢吗?”

我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尘,“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在知道了你和裴正荣的关系还要嫁给他?难道我以为我只是想让你难受?我需要一个人,为我解决我爸那些难缠的家人,也为我把我爸公司经营的更好。在所有敌人还没消失前,还有什么比夫妻是更亲密的战友?”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从大衣里取出一份公证书,放在她面前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我父亲死讯就会第一时间到家里来吗?因为我爸会把他最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他卧室的柜子里。

你可能不知道,我爸知道你出轨后已经重新作了一份公证遗嘱,上面写着所有一切都留给我。所以就算你做得天衣无缝,你还是会一无所有,何况你太自大也太疯狂,竟然会在我面前和正荣说这些话。”

60岁父亲去世,年轻继母设计吞并财产,我早留后手让她好看

6

我走出警局前,见到阴霾的天气微微裂开,一束光,穿透乌云,笼罩这片地。

我抬头,看到裴正荣在警局前方,焦躁不安地等着我,而我只是对他微笑,露出和往日一样纯良无辜的笑容。

我在裴正荣踏进我家第一刻开始就已经看懂了他和宋艳之间的关系。

彼时他刚结束自己的医学博士学位,在留在医院和到我爸公司上班之间选择了后者,并且加入了我爸的项目组,是我爸研制新药的重要成员之一。

我爸一直在我面前赞誉他,说他既有足够的专业和钻研的精神,而又不失经营者的灵活……可惜他没有儿子,裴正荣那样的性子,如果能成为女婿也是好的。

我想我听明白了我父亲的话,宋艳也听明白了。

我接近裴正荣并不难,毕竟董事长的千金,又带有哮喘病,偶尔的好奇、天真和突如其来的病发,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置身事外。

于是我以感谢裴正荣为名约他出来,我早调查过他的背景,知晓他一个寒门学子,虽然性子清高,可是过于克制的背后必然是有对权势更深的渴望,尤其是他的恋人为了这些背叛他成为一个老男人的续弦之后。

他们或许都认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千金,对于人世间的丑恶一无所知,他们对曾经的过往绝口不提,却怎么会想到我早就处心积虑地调查过他们的背景,于他们的过往早已经清清楚楚。

所以当宋艳装作热络地第一次将裴正荣带到我们家,介绍说这是她的大学同学,我几乎失笑出声,但我只装作惊喜地叫他名字:“裴正荣,这么巧?”

这三年,我总是在他面前戴着伪装的小白兔的面具,而我也在处处提防他,也许我也是曾喜欢过他的,在我第一次病发时他冷静地抱我去通风处,把呼吸剂准确地放在我口鼻处;也许是在咖啡馆他和我说起自己少年时光和提起初恋时眸子里泛起的光和痛楚;

也许是在斐济时共度的那些愉快时光,但我见到了我爸妈之间撕裂的残忍的时光之后,我就再也不信了所谓的爱情和婚姻。

也许,在三年婚姻里,他对我也有过不忍,在某个瞬间他也反馈了相同的爱,可是一个从开始就居心不良的人,我又怎么能毫无芥蒂地爱他?

又或者说,现在他对我还有真心,将来我人老珠黄,而他又位高权重的时候,谁又能知道我不会成为下一个向越云?何况,我爸和我妈之间还曾是有爱的……

宋艳说得没错,这次他选择出卖了宋艳,而留下了我,未必是爱我,只不过觉得我更有利用价值。

所以,我也只有利用他。当人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那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模式,无所谓爱,自然也无所谓恨,伤心和绝望。

我要利用他,让他好好运营我爸的公司,让他对付我姑姑那些沾亲带故的小股东,届时我再会再平衡他们之间的关系,看是不是要用我大股东的身份清理他们出局……

我想着这些,我的笑容更灿烂。

我算计了所有,却唯独算计不了自己的心。

当夜幕降临,我闭上眼。梦里我穿过黑色的长廊,镂空的连廊放置着黑色的雅哈马钢琴,钢琴盖是打开的。

我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我爸爸坐在钢琴前弹奏的身影,偶尔他会抬起头,微笑着唤我的名字:“暖暖、暖暖……”

我妈妈站在我爸身侧,与我微笑。长廊仅头,是穿着白大褂的裴正荣,他的背后蓦然成了斐济的海,那盈蓝的海水,如同我们结婚时他在我无名指上戴的钻戒反射的光。

梦境之外,我却只能在这欲望的修罗场里独自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