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怪事！一些生存得好好的民族，竟从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致他们的族名都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他们的语言都已失传，他们的荣誉也像没有回响的声音那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法】阿里克西·德·托克维尔

（作者：王随学）美国立国后，总是把国家精神与清教徒精神——“五月花（Mayflower）”号上的契约1联系在一起，以此构建并高扬其“民主体系（Democratic system）”的大旗，故常见的美国史，强调的都是1620年11月11日靠岸于马萨诸塞州（Massachusetts）南部巴恩斯特布尔（Barnstable）县科德角（Cape Cod，又称“鳕鱼角”）的“五月花”号；但其实最早来到美洲的英国人，是1607年5月14日落脚于弗吉尼亚州（Commonwealth of Virginia）詹姆斯敦（Jamestown）的圣公会（Episcopal Church）信徒。之所以薄此厚彼，是因詹姆斯敦殖民者的历史不那么光彩：抵达此地、清一色为男性的定居者是为了扩张和掠夺，不仅与印第安人冲突不断，内部也不时发生火并，食人现象更使其暴力登峰造极，让后世惯常拿“人性”、“人权”说事的美国人颜面尽失，另个重要原因是，南北战争中胜利的是北方，而弗吉尼亚（Virginia）当时在南方阵营2。

不过，“五月花号”登陆时的真实场景，也并不像历史宣传画里那种穿西装和套裙的男、女移民，而是全副武装，来到富饶的海岸即宣布征服的开始。在当时的印第安人眼里，欧洲人是可怕的存在——他们装备着钢铁的刀剑和铠甲，会使用发出雷鸣般响声的火器；而印第安人还处在石器时代晚期，最好的武器是弓箭，最锋利的武器用燧石制造，对装备金属板甲的英国人造不成任何伤害。“五月花号”上的殖民者对此十分清楚，故先行登陆的人都装备有铠甲、火药枪（火绳枪或燧发枪）和钢制的长剑。他们扫荡了印第安人的领地，取走他们祭祀祖先的玉米，挖开坟墓，搜寻死者身上的财物。此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殖民者涌入，开始夺取更多的土地，与印第安人的关系更是不断恶化。50年后的1675年6月，新英格兰（New England）地区3爆发了历时14个月的血腥战争，即美国历史上著名的“菲利普国王战争（King Philip's War）”4——帮助过殖民者的马萨索伊特（Massasoit）酋长的儿子梅塔科迈特（Metacomet），因不甘日益恶化的处境和步步紧逼的威胁与耻辱，率兵向英国殖民者发起进攻；来自英国王室的指示是，所有印第安人都应被视为敌人。最终，该地区100多座城镇被烧毁，20000多印第安人战死2000（《美国通史（General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上说是4000）人、病死饿死3000人、1000人被俘为奴、2000人逃亡5；陷入绝境的梅塔科迈特被俘后，英国人将其肢解，丢进水中，把他的头颅挑在枪尖上高举着游行，带回请功，并将其头颅挂在普利茅斯（Plymouth）示众长达25年。

当然，这只是欧洲殖民者“鸠占鹊巢”、屠戮印第安人的冰山一角。德国学者安德烈·贡德·弗兰克（Andre Gunder Frank）认为，“关于欧洲对美国的根本影响，有一种估计是，土著居民从500万减少到6万，后来才重新开始增多。根据有些人的估计，整个新世界的人口从1亿减少到500万”6；美国历史学家、夏威夷大学教授戴维·E·斯坦纳德（David E. Steiner）在《美洲屠杀——新世界的征服（American Massacre: Conquest of the new world）》一书简介中称，“从1490年代西班牙人袭击阿拉瓦克人到1890年代美国陆军屠杀苏族印第安人，连续四百年，南北美洲的土著居民遭罹了无休止的血腥暴力，死于非命的人数在1亿左右……灭绝比率达到95%”；就此，法国学者阿里克西·德·托克维尔（Alexis-Charles-Henri Clérel de Tocqueville）不无讽刺地称，“真是怪事！一些生存得好好的民族，竟从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致他们的族名都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他们的语言都已失传，他们的荣誉也像没有回响的声音那样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些部族的灭亡，始于欧洲人登上他们的海岸之日，后来又接着一直进行，今天正接近于告成。上帝在把他们安置在新大陆的富饶土地上时，似乎只给了他们暂时的使用受益权。他们住在那里，好像是在等待别人到来……总之，整个这片大陆，当时好像是为一个伟大民族准备的空摇篮”7。

当然，这不过是沿袭自伊比利亚殖民者进入美洲后、基督教世界所颁布的“无主荒地”法则，英国殖民者将其无限放大后所获的“硕果”。

参考文献

1、即《五月花号公约（THE MAYFLOWER COMPACT）》，由“五月花号”船上的41名成年男子签署。1991年《世界年鉴》评价该公约是“自动同意管理自己的一个协议，是美国的第一套成文法”，这份文件也被人们称为“美国的出生证明”。（作者注）。

2、参见《五月花号的故事，真是美国历史的开端吗？》（Pansesus/文 豆瓣2018年3月12日）。

3、美国东北部地区，当地华人常叫做“纽英仑”，是美国大陆东北角、濒临大西洋、毗邻加拿大的区域，包括美国的6个州，由北至南分别为：缅因州、佛蒙特州、新罕布什尔州、马萨诸塞州（麻省），罗得岛州、康涅狄格州。（作者注）。

4、17世纪晚期北美殖民地的一次种族冲突，是印第安原住民和英国殖民者间爆发的一次大规模战争。在此战役中，进攻新英格兰的印第安人超过万人，成为北美历史上印第安人发动的最大战争。梅塔科迈特(Metacomet)是印第安万帕诺亚格人（Wampanoags)的首领，英国人称其为“菲利普王”。菲利普王率领族人在1675年夏发动了对新英格兰殖民地的攻击，冲突持续了近一年，最后以英国殖民者胜利告终。（作者注）。

5、参见《普利茅斯殖民地的细节》（郭学明/文 个人图书馆2021年3月29日）。

6、参见《白银资本》<第59页>（【德】安德烈·贡德·弗兰克著 刘北成译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8月版）。

7、参见《论美国的民主》<第32-33页>（【法】阿里克西·的·托克维尔著 董果良译 商务印书馆2014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