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极右翼政党Vox近来山雨欲来。

创立还不到十年的Vox，过去几年里成了影响西班牙政治的最重要势力之一。2021年，Vox在卡斯蒂略-莱昂大区地区选举中赢得组阁权，首次进入了西班牙地方权力结构，剑指中央政府的态势也变得更为明显。以一个最近五年才在加泰罗尼亚独立问题的余波中借右翼民族主义浪潮成立的新生草根党派而言，这样的势头足以引发各方瞩目。

也正是在参与执政的卡斯蒂略-莱昂大区，Vox党在今年年初成了一场舆论危机的中心：出自该党的大区副主席加尔西亚-加亚尔多在1月12日宣布了一项新的倡议，要求妇科诊所向要求流产的女性展示胎儿影响并给她们听胎心，以此劝阻她们不要执意流产。这项带有明显反堕胎立场的政府倡议迅速在卡斯蒂略-莱昂当地诱发巨大争议，西班牙目前主要的反对党、也是Vox在卡斯蒂略-莱昂的共同执政党派人民党(PP)随后出面与Vox割席，地区主席阿方索·费尔南德斯称，加尔西亚-加亚尔多的言论并不能代表地区政府，人民党领袖阿尔伯托·纽涅兹则强调了本党一直以来支持堕胎自由的基本立场。

西班牙将在今年十二月再次举行大选，选战在即，首相桑切斯所在的社会工人党（PSOE）政府迅速对Vox点燃的这场舆论风暴做出反应，要求卡斯蒂略-莱昂大区撤回这一倡议，并威胁将采取法律行动。人民党是社会工人党在十二月大选中的最大挑战者，后者此举显然意在借舆论风暴之机在堕胎议题上争取得分，同时打压作为Vox政治盟友和前母党的人民党——普遍预期人民党在未来大选中仍然需要来自Vox的支持，在Vox引发舆论反弹之际，人民党进退维谷，无论连坐或进一步割席都可能面临严重损失。

而也在这期间，Vox的问题进一步发酵，媒体和调查记者陆续公布深度报道，称Vox事实上是国际极右翼运动在西班牙的一个分支，其背后的支持组织来自墨西哥，是墨西哥一个带有军事性质的极端天主教秘密组织El Yunque操纵下的直接产物。2月初，Vox主席圣迭戈·阿巴斯卡在密集媒体攻讦中坦然表示，该党的迅速发展当然与商业团体以及激进教派的支持有关，并且为“不得不澄清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而表示遗憾，“我们很幸运有这些支持我们的人，不，现在不是虚伪谦虚的时候。”

“上帝在地球上的王国”

El Yunque的故事看上去仿佛出自什么侦探或神秘小说：这个组织在墨西哥存在了超过五十年，多位墨西哥总统与之有关，但长久以来，外界始终无法确认它的存在，也无法确定哪些人是它的成员：据称，加入该团体的第一步，就是在殴打和酷刑下发誓永不会公开谈论这个组织。

2003年，记者阿尔瓦罗·德尔加多结合情报档案与对墨西哥部分地区极右翼势力的多年调查，率先揭开了这一组织的神秘面纱，此后，他成为披露该组织情况的代表人物，并迅速因该系列报道而获颁墨西哥国家新闻奖。

按照已经披露出来的信息，El Yunque创立于1953年的墨西哥普埃布拉自治大学，当时，普埃布拉地区气氛紧张，不同信仰和政治立场年轻人之间摩擦频发，一批主要出自天主教私立学校的学生由此秘密结成了一个准军事组织“反共产主义大学阵线”，目的是在众多敌人——共产主义者、犹太人、共济会等——面前捍卫天主教。这个组织也即后来El Yunque的前身。创立之初，该组织有极强的暴力性质，曾多次在普埃布拉地区与其他政治派别的学生甚至教师发生大规模冲突，劫持公交车和其他公共设施，直接导致先后两名州长辞职，同时也被当时仍活跃的墨西哥政治警察“联邦安全局”锁定为目标，正是与联邦安全局之间的长期猫鼠游戏，将El Yunque逐渐塑造成为一个极端秘密的地下组织。

墨西哥针对El Yunque的抗议活动：PAN（国家行动党）“可以”，El Yunque“不” / 网络

上世纪六十年代，El Yunque拥有其军事分支“Muro”，活动范围甚至包括劫持人质及筹划政治暗杀，其目标也进一步清晰，被明确为“命令国家建立上帝之城”，也即通过将其成员送进国家社会政治高层，建立“上帝在地球上的王国”。共产主义者、犹太人、同性恋者等群体均被该组织视为天然的敌人和攻击目标。

此后，该组织进一步分化和发展，在多个领域形成了其子组织，与此同时，随着墨西哥政治氛围的改变，该组织的军事和暴力性质逐渐弱化，而更多转向采取传统政治手段寻求向高层政治实现渗透。墨西哥右翼党派“国家行动党”（PAN）被认为与El Yunque存在长期的秘密联系，尽管对于国家行动党来说，El Yunque的边界或许同样处于迷雾之中——至少在大部分情况下，外界无从得知其中的某一个人是否是El Yunque的成员，而在被问及时，所有人都矢口否认了自己与El Yunque的联系。

无论如何，国家行动党的成员与El Yunque的活动范围时常发生重叠，墨西哥富豪雨果·普莱斯在自传中承认他为Muro提供了资金支持，他同时也是国家行动党和全国独立民主联盟 (UNID)的资助者。

2000年，来自国家行动党的候选人文森特·福克斯当选为墨西哥总统，El Yunque也由此迎来了其巅峰时期：劳工和内政部长卡洛斯·阿巴斯卡被指是El Yunque成员，甚至可能是创始人之一，哈利斯科州政府秘书长费尔南多·古兹曼也遭遇类似指控——阿巴斯卡与今天的Vox主席同姓，但这只是一个巧合。

2003和2005年，德尔加多揭露El Yunque的两本书相继问世，在墨西哥国内引起轩然大波，一年后，墨西哥总统候选人洛佩斯·奥夫拉多尔公开宣称是El Yunque策划了对他的袭击，同年大选中胜选的菲利普·卡尔德隆则又一次被指与El Yunque有关：他的妻子玛格丽塔·扎瓦拉和其兄胡安·伊格内修·扎瓦拉都被曝是该组织的活跃成员。

登陆西班牙

2001年，伊格内修·阿苏阿加在西班牙创建了网站HazteOír，他宣称，网站最初的建立目标是收集来自天主教徒和保守派的网络签名并组织相应的运动，主要涉及家庭、教育和宗教自由问题。阿苏阿加是圣迭戈·阿巴斯卡的密友，在更后来的媒体报道中，这个网站通常被描述为“以吸收人民党（PP）放弃其部分保守派议程以后流失的激进保守派选民为目标”。

HazteOír两年后又有了它的墨西哥姊妹网站YoInfluyo.com，两者共享许多作者资源，当然也持有完全相同的关注点与政治立场。YoInfluyo.com的总经理名叫罗莎·玛莎·阿巴斯卡，这一次的同姓不是巧合——她是墨西哥前内政部长卡洛斯·阿巴斯卡的女儿。

十二年以后，人民党（PP）爆发党内分裂，Vox以“社会保守主义”名义宣布从人民党内脱离，成立新党。对于Vox，其收取其他国家政治势力资金的指控自建党第一天起就没有停止过，伊朗和俄罗斯都被认为曾在早期资助过它，随后由维基解密等网站公布的信息则称，来自海外极端天主教势力的资金与资源自一开始就在源源不绝地注入这个新党，YoInfluyo.com和HazteOír两个网站也大量发布文章，为Vox张目——在西班牙媒体界的很多人看来，HazteOír就是Vox支持者的舆论大本营。

2014年，创始人之一圣迭戈·阿巴斯卡当选为Vox党主席，2017年，在加泰罗尼亚独立问题引发西班牙全国震荡以后，Vox对加泰罗尼亚独立派政客的猛烈抨击帮助它迅速壮大了声势：40天内，该党党员人数增加了20%，随后两年，Vox相继进入西班牙地方议会、参议院和众议院，在2019年11月的大选中一举跃居为全国第三大党。

EL Yunque的影子在其间不断浮现，2011年，应西班牙主教会议的要求，托莱多教会出具了一份有关El Yunque与HazteOír之间存在关系、并指来自El Yunque的极端天主教分子已经渗透到西班牙天主教徒当中的内部报告，这份报告后来被泄露给了媒体，又在2014年招致了HazteOír的一场诽谤诉讼——但马德里第45法院最终认为报告内容“基本属实”。

Vox、HazteOír与YoInfluyo.com共享同样的作者群体，也持有同样的价值观：他们宣称，Vox党的目标是捍卫西班牙传统价值观，反对堕胎、避孕、LGBTQ权利、安乐死等等新兴议题。然而，与Vox宣称捍卫家庭相反的是，该党与El Yunque之间若隐若现的联系眼下也首先招致了青少年父母的担忧：已有一系列调查报道和亲历者口述指向El Yunque正借用Vox以及其附属组织（如集中于堕胎或性别议题的青年团体）在西班牙招募新成员，由于其秘密性质，加入其中的未成年人被要求不得将组织的存在告知父母，而由于这一地下组织的暴力传统，遭遇殴打和虐待似乎是新成员加入后接受的“培训”的一部分。

大选在即

Vox在年轻人群体中自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号召力，直到今年一月，该党在Twitter和Instagram上分别收获了50万和64万关注者，这在当前的西班牙选战形势中显得格外敏感。

今年1月西班牙媒体El Independiente根据多家民调机构调查结果公布的选情预测显示，以当前的民意趋向，人民党（PP）预计将在年底的大选中获得最多选票，达到135席。这是自2016年前首相拉霍伊下台以后，人民党首次接近获得组阁权。而当前首相桑切斯的政党社会工人党（PSOE）预计仅有99席，在连月的预测当中，这一数字已经保持了很久，甚至还有略微下滑之势。

西班牙议会取得绝对多数需要176席，这意味着无论是人民党还是社会工人党都必须寻求与其他党派结盟并就联合组阁进行谈判，而居于中右立场的人民党在当前并无太多政治盟友方面的备选项——Vox仍旧稳坐议会第三大党位置，预计将能获得47个席位，其他更小的党派均为左翼政党，与人民党在议程上达成妥协的空间比Vox更小，且也更容易与中左派社会工人党结盟。

如此形势下，Vox在中央政府一级推进其政治议程的大门无疑正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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